英 雄 情 迷 天 桥 山
作者:冰 夫
努尔哈赤攻克女真族叶赫部,完成了本民族的统一后,一边歇兵养息,一边制定新的发展方略。某一天,忽然想起攻打叶赫时,为避开正面敌人,曾绕路昌图境内天桥山。当时,他为天桥山的险峻而惊叹不已。此时回想起来便萌生了前往天桥山狩猎的愿望,于是,带着卫队奔赴而来。
此地为山区。
站在任何一座山头遥望,收入眼帘的都是群山环绕,层层叠叠,绿色浓郁,犹如大海上的波涛滚滚不息,一望无际;脚下更是绿树荫浓,花香四溢;山下道路逶迤如玉带;鸟鸣不绝于耳,山鸡、野兔、鸳鸯、灰鹤等飞禽走兽随处可见……
果然一处好围场。
刚刚半天时间已经收获颇丰。努尔哈赤见一半卫士的马上都驮了两种以上猎物,颇有成就感。天近下午时,两大一小三只梅花鹿,忽然出现他的视线里。这还是今天见到的最大猎物。努尔哈赤轻轻抓出一支箭来,驱动跨下白马悄悄向前。当他觉得梅花鹿已在射程之内,轻声唤马停下,拉开长弓……就在这时,雄性鹿发现危险,轻叫一声调头便跑。雌性鹿与小鹿相随于后,一起钻进密林。
努尔哈赤岂肯摆手,驱动战马紧追而来。
梅花鹿早已习惯了山林生活,个个奔跑如飞。努尔哈赤跨下的更是宝马良驹,翻山越岭如履平地,只是苦了他的卫队。虽然那些人也都骑着战马,却如何比得了努尔哈赤的坐骑?不一时便已经看不到努尔哈赤的踪影了。
三只梅花鹿始终不愿分离,也不辨东西,只是一味地奔跑。努尔哈赤紧追不舍,却只能与梅花鹿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天近傍晚时,也不知翻过几座山,奔过几条岭了。梅花鹿奔跑劲头依然十足,努尔哈赤依然不射之不肯罢休,跨下战马依然奔跑如飞……
穿过一条树林,又到一座山坡上。
小鹿突然失蹄摔倒。两只大鹿当即停下,回头等候小鹿起身……努尔哈赤一见机会来了,急忙勒住战马搭上箭拉起长弓——突然,他又放下了。小鹿已经起身冲进大鹿中间,一起跑进前面的树林。两只大鹿保护小鹿的这份亲情让他感动,实在不忍射杀。
眼看三只梅花鹿逃出了自己的视线,这才回头寻找卫队。可惜,卫队已经不知被他拉出了多远。他环顾左右,早已不辨方向,不知东南西北了。此时,他已是饥肠辘辘,又觉口渴难忍,便走下山坡找水,却不见一条小溪。或许树上能有野果可以充饥解渴吧。他走到一棵树下,还没来及抬头看树上是否有果,却见一群饿狼向他走来,而且距离已经很近。
如果三只两只,或许可以应对,面前的却是大大小小一二十只。他望了一眼百米之外的战马。此时想奔向战马然后骑马逃走已来不及,饿狼已将他围住。女真人认得他是大王,饿狼却不认得。它们只要以多欺少,然后分食其肉。
“我努尔哈赤英雄半生,难道今天要丧生于畜牲之口吗?”他自然不会甘心,拔出随身腰刀要与饿狼们血战到底。但他也明白,仅凭手中一把腰刀想战胜这群饿狼,根本没有希望。饿狼的包围圈越来越小。他已能闻到饿狼身上散发出来的腥膻气味了,便摆了一个姿势——就算难逃一死,也不能束手待毙……
突然,树林那边传来一阵美丽的歌声——
逍遥人儿住山林,
与花相爱与水亲;
狼虫虎豹皆兄弟,
风霜雨雪化妾身;
千年修成今宵梦,
山歌一曲接贵人。
歌声未止,人已来到树林这边。
努尔哈赤抬眼一看,却是一个婀婀娜娜的年轻女子,身上穿着一件轻纱一般的五色彩衣。举步之间的那一身轻盈犹如天女戏游彩云,亦如花神迎风弄舞,又似仙子蹬临碧波,美艳绝伦。此时不见炊烟,山谷之中必无人家,这女子从何而来?更奇怪的是,这群饿狼听见歌声尽皆后退了十余米。
女子翩然而至近前,轻声呵斥群狼:“此乃贵人,还不快快退去!”
群狼果然听得懂,一起调头四散而去,须臾之间便消失在山林与草丛之中。努尔哈赤将腰刀放回刀鞘,认真端详面前女子,见她年方二十出头,脸如初红之朝霞,眼似清水之秋波,云度小钗结浓发,雪透轻纱缠香臂,比刚才远望更多了几分妩媚,便马上爱惜起来,早忘了刚才的疑惑。
那女子也打量了努尔哈赤,然后盈盈说道:“天色将晚,贵人饥渴难耐,卫队又不知去向,不如来我家暂歇一夜,明早再行。”
“姑娘言之有理,那就前面带路吧。”努尔哈赤走过去牵了战马,回来时见女子依然等着,又说,“只是冒昧打扰,不知能否给姑娘家带来麻烦。”
“贵人光临,自是蓬荜生辉。只是山野人家,没什么好招待的,害怕怠慢了贵人。”
“姑娘客气了。”
那女子不再言语,转回身行走在前。
努尔哈赤牵着战马跟随于后。再看那女子婀娜如柳的背影,不由想起诗人柳咏的小令《合欢带》:
身材儿,早是妖晓,
算风措,实难描。
一个肌肤浑似玉,
更都来,占了千娇。
妍歌燕舞,
莺惭巧舌,柳妒纤腰。
出了树林不远,已至山下,夜色中,隐隐约约看到两间孤零零的土房,窗前透出微弱的灯光。再行几步,便闻到了一股酒香。努尔哈赤更觉饥饿难忍。到了门前,女子也不客气,率先走了进去。
努尔哈赤在门前树上拴了战马,随后进屋,却只有女子一人,奇怪地问道:“你家人呢?”
“此间只有父母与我三人居住。父母一早去亲戚家借粮,要明天下午才能回来。”女子说着将饭桌放于炕上,又道,“家中已无粮米,也无菜肴,只有自家酿造的老酒一坛。贵人将就着以酒充饥吧。”
女子转身出去,不一时端了两碗酒来。那酒浓香四溢,早勾出了努尔哈赤的馋虫。他心想,此间虽无粮米充饥,却有美酒与美女,倒也不负这满天星斗与皎洁的圆月,便端起碗来轻轻呷了一口。酒入口中并无辛辣之意,轻轻咽下,似如一股甘泉流入腹中,顿觉神清气爽,一日奔波之疲惫消除了一半。
“美妙至极。这是什么酒?”
努尔哈赤将一碗酒“咕嘟咕嘟”一气喝干。
“家酿的酒,还没名字。”
一碗酒下肚,不但这一日的疲劳尽消,也不觉饿了,仿佛吃了一桌子山珍海味,而且精力更加充沛,全身力气倍增。女子站在旁边笑吟吟地看着努尔哈赤:“贵人把这一碗也饮了吧。”
努尔哈赤果然听话,端起另外一碗“咕嘟咕嘟”又一气喝干:“真是好酒。姑娘姓什么?”
“妾姓乔。”
“我给这酒起个名字。乔家酿的酒,叫乔家老酒吧。”
“谢谢贵人。”
此时的努尔哈赤已觉得全身有使不完的力气,走出去给战马割了青草,然后打了一套拳,又练了一路刀法,回到屋来,却见女子已换了素衣,打开了长发,正在炕上整理被褥。女子见努尔哈赤进来,忍不住含羞一笑。这一笑足以倾城,令这位大英雄也是呆愣了半晌。作者写到此处,也是忍不住想起几句古诗:
……
最是那低头一笑,
千种风情绕眉梢。
香腮冰洁,胭脂无染去粉饰;
云鬓浸漆,青丝如瀑落玉簪。
……
次日天明,努尔哈赤醒来时,女子早已起床换了一身打扮。再一打量,已是又一番风韵,真的是:
攘袖见素手,皓腕约金环。
头上三爵钗,腰佩翠琅玕。
明珠交玉体,珊瑚间木难。
罗衣何飘飘,轻裾随风还。
顾眄遗光采,长啸气若兰。
“贵人起床吧,你还有大业未成。”
已被女子美貌软化了的努尔哈赤如梦初醒,急忙起身漱洗。女子又以一碗乔家老酒相送:“大王出门须直走,不远处有个叫天桥村的地方。在那里可以遇到你的卫队。”
“天桥村?”努尔哈赤有些疑惑,“此处距离天桥山有多远?”
“就在天桥山脚下啊。”女子吟吟地说,“只不过,你昨天追赶梅花鹿是在山那边,现在是山这边。”
“难道我打马奔驰了那么长时间,一直没有离开天桥山?”
努尔哈赤心里疑惑着,口中却没有说出。
出了大门,见女子“罗袜生尘轻莲步,脉脉含情语难尽”的样子,努尔哈赤哪里还忍离开?无奈大业未成,重任在肩,只好一咬牙飞身上马。只听他一声呼喝,那马四蹄蹬开扬尘而去。果然前方不远,遇到了他的卫队。经问路人,此处果然名曰天桥村。
努尔哈赤突然想:应该在此处为女子建一乔家老酒馆,即能方便来往客商,又使乔家有所收入,以免再无粮米之苦。偏巧有紧急军情来报,只好立即返回建州老营。
时隔七年后,偶得几日闲暇时间,努尔哈赤忽然想起此间女子,便以狩猎为名再次前来天桥山,途经天桥村时发现路旁却多了三间房屋,门外一个大幌子上面清晰写着“乔家老酒馆”三个大字。努尔哈赤急忙下马,入得门来,只见一个老翁带着一个五六的女孩儿卖酒,依旧是老酒随意喝,无粮米无菜肴。
细问得知,老酒出自家酿。女孩儿乃老翁外孙。女孩儿出生时,母亲因难产而亡。女孩儿外婆也因女儿离去伤心过度而死。再问女孩儿父亲,老翁只是摇头,而后叹息一声。
努尔哈赤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带领他的卫队向当年的两间土房奔去。那里青山依旧,却无土房,甚至连残墙断壁都没有。再打马返回时,方才的乔家老酒馆也无踪影了。
派人去近处农家打探,回说此地从没有过乔家老酒馆,也从未听说过山脚下有过人家。努尔哈赤大惑不解,回想当年邂逅美貌女子犹如昨日一般,岂能是梦?此时,忽有一阵稚嫩的童声传来——
逍遥人儿住山林,
与花相爱与水亲;
狼虫虎豹皆兄弟,
风霜雨雪化儿身;
千年修成今生梦,
山歌一曲送贵人。
这歌词与当年女子所唱一般无二,只是改动了几个字,声音却显得有些稚嫩。努尔哈赤怦然心动,要听出那歌声来自何处,然后前去寻访。然而仔细听来,那歌声来处又似乎远在天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