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是大豆原产国,至今已有约5000年种植史。
尴尬的是,我国大豆平均亩产却只有240斤,几乎只有美国的一半。2017年,我国大豆总进口量多达9554万吨,相当于每天26艘满载大豆的万吨巨轮靠岸。
李艳华,扎根黑土地几十年的大豆育种女专家,培育的优质大豆系列新品种,大田种植亩产普遍达400斤,甚至有农户种出每亩480斤高产,达到国际先进水平。
她培育的十多个优质大豆品种,累计推广已达5000多万亩,增产20多亿斤,增收40多亿元。
中国大豆,应该有自己的自信!
今年夏天,当大豆在关心国际贸易的网民中成为“网红”的时候,“大豆之乡”黑龙江海伦,满头大汗的育种专家李艳华正在湿热的试验田里手持镊子,耐心地给大豆杂交授粉。
在南方很多稻区,稻农们经常会提起杂交水稻专家袁隆平;而在东北这一全国最主要的大豆种植区,豆农们念念不忘的则是李艳华,这位中国科学院育种专家。
李艳华放弃在大城市的优越条件,扎根东北基层农业生态实验站近30载,且要“伴豆一生”。
她培育的优质大豆品种十多个,单产达到国际先进水平,累计推广优质大豆5000多万亩,增产20多亿斤。
她无数次经过从北到南的4000多公里跋涉,为了节省科研经费,睡在普通火车硬座的下面。
她痴心育种无暇写论文,曾迟迟评不上正高职称。
她用一颗颗金灿灿的大豆“作墨”,把论文写在黑土地上,换回农民们的最高赞誉——“金豆娘娘”。
“临时工”成了中科院“关键技术人才”
“传男不传女”的技术却传承给了她
在黑龙江省海伦市郊区有一个不起眼的院落,院里有不少试验田。
不论春种、夏管还是秋收,试验田里经常有一个身着白大褂的身影穿梭:瘦削的身材,利落的短发,泛黑的面色,蹲在田里查看苗情、豆粒,不时在小本上记录……
她是大豆育种专家、中国科学院东北地理与农业生态研究所研究员李艳华。
1966年,李艳华出生在黑龙江省海伦市一个普通的农民家庭,家里几代人都以种大豆为生。
海伦市位于松嫩平原东北端、小兴安岭南麓,黑土肥沃,有“中国优质大豆之乡”之称,也是重要的大豆集散中心。
李艳华自己都没想到,活了大半辈子,一直都没离开大豆,而且很可能会“伴豆一生”。
1990年,从东北农业大学作物学专业毕业后,李艳华回到海伦市农业局原农科所工作。虽然工作关系在这儿,但刚到单位没多久,她就被推荐到中国科学院东北地理与农业生态研究所的海伦农业生态实验站“实习”。
真正进入海伦农业生态实验站,李艳华经历了一番波折。
当年,实验站一位老研究员金振宇正要退休,特别希望找一个接班人,能够接替自己把没完成的育种工作继续下去。
对于接班人的选择,金振宇只要求一条:传男不传女。因为这份工作特别辛苦,还要年复一年坚持下去,对女生来说太残忍,因此只想找一个男生。
然而,金振宇退休前找了好几年,也没合适人选。直到李艳华毕业,有人向金振宇推荐,才有了李艳华试一试的机会。
“那个时候,就把我当临时工招进来的,每天两块零六分的工资,干了好几个月。”李艳华回忆说。
最终,金振宇被李艳华不怕辛苦、踏实的干劲感动了,决定将自己干了一辈子还未完成的研究工作交给她。
1991年,李艳华正式成为海伦农业生态实验站的一员。
弹指一挥间,今年52岁的李艳华,已在实验站工作了28个年头。
2017年,李艳华被选为“中国科学院关键技术人才”——“在解决关键技术问题、推动技术创新方面取得较好的成果”。
中国科学院东北地理与农业生态研究所副所长张平宇说,建所几十年来,加上李艳华,全所一共才有3人获此殊荣。
东北地理与农业生态研究所提供的信息显示,李艳华所选育的大豆新品种,推广应用面积达5000多万亩,累计增产大豆超20亿斤,为农民增加效益40多亿元。
育成第一个品种前,科研成果十年空白
“板凳要坐十年冷”,失败是“家常便饭”
从到实验站的第一天起,李艳华就确定了目标:培育适应东北高寒地区种植和加工的优质大豆品种。
农业生产,一般情况下是机械化程度越高越好,效率快,精准度也相对高。
但与农民种地不同,李艳华进行大豆杂交实验,却很“传统”,需要人工收割、人工脱粒、人工分类。
因此,她比很多农民还要忙。收获季节,她坐在地上筛选装袋,每一个豆荚、每一个豆粒都反复观察。
平时,查看大豆生长进度,抗虫、抗草、抗风特性,哪一点也不能落下。
“育种,有时比照顾孩子还费功夫,特别是遴选品种的过程,必须要纯手工处理。”李艳华说。
大豆育种要经历一个“大浪淘沙”的过程,失败是“家常便饭”,成功反而难得一见。
从开始进行杂交育种,每培育一代就需要一个生长季。但培育出来的这一代是不稳定的,还要在此基础上继续培育第二代、第三代……直至第六代左右,才可以进行“决选”。
育种过程,李艳华如数家珍:“决选”只是选择优质的品种进行一到两年的鉴定实验,实验通过后才可以送到有关部门参加审定,审定时间又需要三四年左右。
因此,一个大豆品种从开始培育到最终通过审定,一般要经历10年到12年的时间。
从第一个品种开始培育,到有了第一个通过审定的品种,李艳华用了整整10年时间。这也就意味着,10年间,她的科研成果在某种意义上是空白的。
“板凳要坐十年冷,10年空白是值得的。”李艳华笑称,“怀胎十月,就能生孩子了,育种比孕育孩子难十倍。”
杂交组合是大豆育种中的基本方式,将大豆品种不同的性状通过杂交集中到一起,称作一次杂交组合。
李艳华20多年来做了3000多个杂交组合,最终才从中育成了10个左右的审定品种。
大豆育种是“十年磨一剑”。
坚持是值得的。李艳华研发的东生系列品种,亩产400斤左右,达到国际先进水平,一定程度上解决了我国高纬度地区大豆品种较为单一的问题,为种植结构调整储备了不少早熟品种。
科技成果转化难是一个普遍问题,李艳华培育的东生系列大豆品种却很受青睐,转化成效很不错。近几年,东生系列大豆品种累计转化资金近2000万元。
为“抢时间”,外宾与她的高跟鞋合影
“只要不下雨,就是工作日”
今年6月9日,中国科学院东北地理与农业生态研究所在海伦农业生态实验站举办了一场国际研讨会,邀请来自美国、加拿大、以色列等国家和地区的农业部门、科研院校专家学者参观考察。
为了表示对客人的尊重,平时不爱打扮的李艳华,特意准备了一双高跟鞋,想着在会面的时候穿。
可穿着高跟鞋没法下田干活,李艳华又不愿意浪费时间。于是,她就把高跟鞋放在地头,像往常一样穿着可以防露水的雨靴下地干活去了。
但没等干完活,客人们就来到试验田参观了。外国专家看到在地里干活的李艳华和高跟鞋,十分诧异,了解事情原委后,这些外国专家为李艳华竖起了大拇指。
“老外开玩笑,high heel(高跟鞋)可以带来high yield(高产),因此就邀请我、我的高跟鞋,与他们一起合影。”李艳华笑着说。
就这样,李艳华留下了一张与高跟鞋合影的特别照片。
照片上一片笑容:包括外国专家在内的7个人围成半圆,李艳华穿着雨靴居中靠前一些,中间是一双还没来得及穿的黑色高跟鞋。
争分夺秒,已经成为李艳华工作中的一个习惯。李艳华说,育种工作不讲究什么“朝九晚五”,也没有双休和年假,只看天气:“只要不下雨,就是工作日。”即便下雨,往往也只是将工作地点从田地里转移到实验室。
每年,李艳华待在地里的时间有150天以上,远远长于一般的农民。
大豆的花期本来就短,一天当中真正能进行杂交实验的时间也就两三个小时,又多集中在早上。为了多进行几个品种的杂交实验,李艳华往往凌晨两三点钟就要开始准备。有的同事去实验站吃早饭,才知道李艳华已在地里工作了三四个小时。
夏季深夜,实验站田地里,微风轻拂豆苗,显得静谧而又深邃。实验站里,李艳华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办公室的角落里,放有一个躺椅,上面放了一件旧军大衣。为了挤出更多时间工作,李艳华常常晚上就睡在办公室里,躺椅作床,军大衣为被。
北种南繁,每个豆种都跨越了4000公里
睡在火车硬座下面的育种科学家
黑龙江的冬天寒冷而又漫长,每年长达半年封冻期。
由于积温较低,作物一年一熟,培育一季大豆需要一年的时间,这给育种工作带来很大制约。
而另一端,冬季的海南正艳阳高照。“咱们满打满算一年只有一个生长季,人家一年两到三个生长季。”李艳华说。
为了缩短育种时间,几乎每年秋季,李艳华都会把种子带到海南“避寒”繁殖,第二年春季再把培育的种子带回黑龙江继续实验,这样可以增加一到两个生长季,育种时间缩短三分之一到一半。这就是北种南繁。
从最北的黑龙江省,到最南的海南省,几乎每个种子的形成,都跨越了大约4000公里的培育路线。
“以前邮寄东西慢,经常是人到了海南,种子还在路上。所以不着急用的种子就寄过去,着急用的就用皮箱装好随身携带。”李艳华说。
为了多带一些种子,李艳华自己的随身物品能省则省,能不带就不带。
2000年以前,为节省有限的科研经费,李艳华常常坐近50个小时的火车,往返在我国版图上最北至最南的两省之间。
为了能多省点钱,她常常选择硬座。李艳华还记得,累了、困了时,晚上就躺在座位下面睡觉。
“后来,项目经费多些,不用节省坐车的卧铺钱了,但却经常买不到卧铺票,偶尔还得坐硬座。”李艳华苦笑。
海南是个度假胜地,可李艳华却没有时间去享受这些。
一张老照片上记录了李艳华在海南的工作场景:头戴斗笠,围着丝巾,席地而坐,与当地农民一起筛选大豆。
育种时间紧张,她常常住在试验田旁临时搭建的棚子里,24小时守着自己的秧苗。“一方面是方便查看育种细节,另一方面也是担心种苗被损坏。”李艳华说。
为了多抢生长季,李艳华有时从当年10月到第二年5月初,超过半年时间都在海南进行种子繁育。
经费紧张,她却拒绝企业十倍高薪邀约
耽误一个数据,一年的工作就可能白干了
“育种必须得吃得了苦,沉得住心气。”李艳华说,甚至要偏执一些。
杂交实验中所需的大豆被称为“材料”。李艳华有一个特殊的癖好,就是到处搜集“材料”。无论是南方北方、国内国外,还是科研院所、展会及农民家,见到合适的豆子,李艳华绝不会“放过”,拿到实验室留作实验材料。
“有的时候去外地逛超市,看到没见过的豆子品种,我也会搜集一些带回来。”李艳华说。
“做我们这种工作必须要细心,育种是以年为单位计算的,一不小心,一年就白干了。”李艳华说。
有一年,李艳华培育的一个大豆材料产量特别高,同事都很兴奋,建议她拿去做南繁育种。但突然的高产却让李艳华心里犯了嘀咕。谨慎起见,她又试种了一年,结果产量又降下来了。原来,工作人员在收获时不仔细,导致数据记录出了问题。
每一个生长季,她要处理三四千份大豆材料,如果不细心,育成一个好品种甚至不止10年。
李艳华坚守育种工作近30年,源于对这项事业的热爱。
1998年,一家种子企业邀请李艳华去当副总经理,每年工资一万元,外加四五千元的分红,并承诺分给一套楼房。彼时,李艳华一年工资只有1000多元,一家人还住着平房。
但李艳华拒绝了收入增加十倍的机会。在李艳华看来,进了企业,受利益影响,育种的工作就没有那么“纯粹”了,也不像实验站里的器材、试验田这么方便。
同事韩斌说,她本可以像很多其他专家一样,到哈尔滨等大城市工作,享受更好的工作和生活条件。可她始终放不下自己田地里的那些大豆秧苗,几十年来,一直守在小小的实验站里,不愿离开。
上世纪90年代,科研资金紧张,李艳华曾拿出自己的工资来做科研。“你这样干还有啥意思啊?你看看谁像你那么‘虎’(傻)?”那时,李艳华的很多亲戚朋友常常这样问。
李艳华则站在实验站通往试验田的路上,告诉自己的丈夫王国栋:“只要走在这条路上,就有责任干好。”
“认人费劲儿,就能记得住种子”
孩子需要喂奶时,丈夫把女儿抱到地里
在实验站内一间实验室里,摆满了挂着密密麻麻豆荚的大豆秧,有的放在玻璃罩内;另一间实验室的架子上,一层层放满了一袋袋用小网兜装起来的大豆种子。
大豆秧或种子普通人很难分辨,只能通过标签查看,才知道属于哪个品种,但李艳华一眼就能分清。
“主要是从豆粒的圆度、色泽来区分,有时也说不清楚,就是凭感觉,因为接触太多了。”李艳华说。
“这是东生1号特别抗病,籽粒色泽浓黄,非常圆,做豆芽好,生出的豆芽直又长,产品率高,口感好,几乎成了发豆芽专用品种;做豆腐也好,蛋白高,出豆腐,收购价高,每斤高出其他品种1毛5。这是东生7号,有非常好的加工品质,做出来的豆浆纯正浓香,入口绵柔,永和豆浆很大一部分用的是东生7号……”李艳华拎起一袋袋金黄的豆种,熟悉得像自己的手指。
李艳华培育的东生系列,审定的已到10号,而还没审定的,像东生17号、19号,已经被农民们“抢”去广泛种植。
“种子认得清,但认人比较费劲儿,我脸盲,见了好几面的人,还是记不住,有时搞得比较尴尬。”李艳华无奈地说。
由于衣着朴素,举止低调,李艳华也常常让人认不出是专家来。有一次下乡,她甚至被当地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