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常 钦

　　从滋养土地的肥料，到点亮生活的艺术品，再到解码气候的珍贵样本，落叶的价值不止于自然之美。

　　以适宜的方式捡拾落叶，不只是收藏季节的馈赠，更是对自然奥秘和生态智慧的理解，是尊重自然、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生动写照。

　　午后，国家植物园樱桃沟。阳光穿过水杉林的橙红与金黄，在溪流与小径上投下斑驳光影。

　　林间，北京市民刘安新和女儿一起，小心翼翼地将一片红色羽状叶收进随身携带的画册里。“这不仅是把落叶藏进书页，更是触摸自然的纹理与生命的印记。”刘安新感叹。

　　从山林公园里俯身拾叶的身影，到社交平台上的“落叶标本册”分享，捡拾落叶这看似简单的举动，不仅是对季节的珍藏，更是一次与自然的深度联结，为快节奏的都市生活注入一份诗意。这背后，又隐藏着怎样的生命密码与生态智慧？

　　色彩斑斓的落叶，藏着树木精准调控的智慧

　　“叶片的变色与飘落，是树木为更好地迎接来年而主动采取的生理策略。”中山大学生态学院副教授叶建飞说，落叶并非衰败的序曲，而是树木精准调控的智慧之举。

　　叶建飞介绍，春夏时节，叶绿素是主角，高效地进行光合作用。入秋后，日照时间缩短、气温降低，树木敏锐地捕捉到这些信号，开始减少叶绿素的合成，同时加速其分解。此时，类胡萝卜素——包括橙黄色的胡萝卜素与黄色的叶黄素便显露出来，为叶片铺上金黄底色，银杏便是一个典型代表。

　　红色与紫色，则归功于花青素的登场。中国农业博物馆农业历史研究部助理研究员王颐姗介绍，昼夜温差增大促使叶片中的糖分在细胞液中积累，适宜的光照、温度以及细胞液的酸性环境会刺激花青素大量合成，形成花青素苷。比如，槭树就是合成花青素的“高手”，其掌状裂叶能呈现猩红与深绛的色彩。

　　当人们在林间漫步，脚下踩着松软的落叶层，或许不经意间就与地球上古老的生命相遇。叶建飞提示，通过观察落叶的独特形态，可以认识身边的珍贵树种。

　　银杏，扇形叶片，入秋后满树金黄，深得人们喜爱。王颐姗介绍，银杏是现存种子植物中最古老的孑遗物种之一，尽管在城市中被广泛栽培，但并不能改变其野生种群濒危的现实。“保护种群资源任重道远。我们脚下的每一片银杏落叶，都承载着延续数亿年的演化历史。”王颐姗说。

　　落叶的循环之旅，实现生态与经济价值的双重提升

　　“落叶是维系森林物质循环的‘长效缓释电池’。”叶建飞用这样的比喻，来解释落叶的生态作用。

　　落叶层是无数细菌、真菌、蚯蚓、昆虫的家园和“厨房”。它们将落叶分解，释放出氮、磷、钾等，再通过树木根系吸收，完成一场生命的“反哺”。这一过程不仅为森林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养分，形成的腐殖质还能改善土壤结构，像一块天然海绵般保水固土。而且，落叶能够促进土壤碳储存、减少碳排放，是碳循环中不可或缺的一分子。

　　在国家植物园，落叶开启了一场“变废为宝”的奇妙旅程。

　　“我们采用科学化、技术化的手段，推动园林绿化废弃物向有机资源转化。”国家植物园管委会主任贺然介绍，在国家植物园（北园）西北侧坐落着一座绿化垃圾处理厂。这里每年收集约2万立方米的落叶、枯枝等绿化废弃物，通过粉碎、发酵、筛分等工序，将它们转化为约4000立方米的优质有机质。这些富含氮、磷、钾的有机质被重新施用于园区，用于改良土壤肥力，不仅实现了绿化废弃物的再利用，还能每年节省约100万元的肥料采购和运输成本，实现了生态与经济价值的双重提升。此外，修剪下的枝干还被巧妙地加工成园林景观、座椅，尽显循环利用的智慧。

　　落叶背后蕴含的科研价值，让科研人员如获至宝。

　　落叶的时间、颜色变化周期，为物候学研究提供参考数据。中国科学院地理科学与资源研究所吴朝阳团队研究发现，日间升温会推迟落叶时间，而夜间升温则会促使其提前，这为评估全球气候变化对生态系统的影响提供了重要依据。此外，落叶还是连接地上生物量与土壤物质的关键一环，其分解速率影响着土壤碳库的稳定。研究落叶的动态，对于研究全球生态系统具有深远意义。

　　心怀对自然的尊重，以适宜的方式捡拾落叶

　　市民捡拾落叶的热情，让叶片飘落之后延展出“艺术生命”。从精美的叶脉书签、充满野趣的植物拓印，到别具一格的落叶拼贴画，小小的落叶成为传递自然之美的载体。在一些电商平台，形态完好的银杏叶甚至成了一种独特的“季节限定”商品。

　　王颐姗认为，落叶是极佳的自然教育素材，它以一种可触摸、可感知的方式，让人们深入理解生命的循环和自然的奥秘。然而，捡拾落叶虽能带来美好体验，但也需要人们心怀对自然的尊重，选择适宜的方式。

　　落叶在不同地方，扮演着完全不同的角色。国家植物园科普馆副馆长陈红岩提醒，在城市中，如公园草坪、硬化路面或行道树下，落叶已经脱离了它原生的森林生态系统。在这些地方捡拾几片精美的落叶作为纪念品，不会对生态造成破坏。而一旦进入生态功能保护区，比如自然保护区、国家森林公园、水源涵养地、大型城市公园的生态保育区，情况就完全不同了。在这些地方，枯枝落叶承载着保持水土、涵养水源、循环养分、庇护生物等重要作用，应避免大量捡拾落叶。

　　捡拾落叶，不是为了把自然带回家，而是把尊重自然的心带回生活。“每一次俯身捡拾落叶，不只是收藏季节的馈赠，更是对自然奥秘和生态智慧的理解。”叶建飞说，善用落叶这份来自自然的礼物，正是人们尊重自然、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生动写照。

　　《 人民日报 》（ 2025年11月04日 10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