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社沈阳10月12日电 题：在改革重塑中奔向新生——沈阳机床“二次创业”的背后
新华社记者孙仁斌、邹明仲、于也童
机床是工业母机，是制造业的根基。作为我国机床行业的排头兵企业，有着70多年历史的沈阳机床，规模曾一度高居全球行业排名榜首。
有过辉煌，也有过落寞。2019年破产重整后，在5年来的改革重塑中，这家老企业的“二次创业”之路，殊为不易：
面对沉重的历史包袱，如何猛药去疴、轻装上阵？
面对行业的激烈竞争，如何自立自强、不懈攻关？
面对市场的日新月异，如何革新理念、开拓新域？
龙门背后的“跃龙门”
“机器运行得怎么样？有需要调试的地方吗？”
“没问题，精度和稳定性一切正常！”
听到电话另一端的客户答复，55岁的通用技术沈阳机床技术专家严昊明松了一口气。“我对高精度龙门加工中心有信心，但更要做好跟踪服务，马虎不得。”
2017年夏天，严昊明第一次去拜访这家客户，走进高大的生产车间，里面摆放着多台日本生产的高精度龙门机床。
企业负责人指着一台靠墙的老旧机床对他介绍：“最老的这台龙门机床是20世纪80年代买的，还能用，好得很！”
高精度龙门加工中心，是一种高精度、高效率大型数控机床，被称为“制造机床的机床”，因其对生产精度和稳定性要求极高，制造难度极大。
“太受刺激了！”严昊明暗暗咬牙，“怎么我们就做不出人家信任的产品呢？总有一天，要把咱自己的龙门卖给他们！”
7年后的今天，沈阳机床做到了。
“两台。”严昊明伸出两根手指，眼里透着骄傲，“那家企业一口气买了我们两台龙门机床！”
2023年6月，沈阳机床装配车间。
站在7米多高的高精度龙门加工中心前，随着严昊明按下启动键，设备按照编写好的程序执行加工作业……
“表现完美！”“成功了！”现场一阵欢呼，紧接着是长时间的掌声。
从2022年年初启动新一轮高精度龙门加工中心研发设计以来，严昊明带领这支由22人组成、平均年龄只有30多岁的年轻团队用时一年半，攻克了一个又一个难关，用最短的时间完成了专家和同行眼中“不可能的任务”，使得沈阳机床突破龙门机床关键技术，达到国际先进水平。
挑战高精度龙门加工中心，这并非近年来沈阳机床翻过的首座技术“高山”——
从国内首条针对钛合金加工的柔性自动化生产线到五轴卧式加工生产线，从高精卧式数控铣镗床到高效立式加工中心，这家老企业成功研制出满足石油电力、新能源汽车等领域需求的各式机床……
一项项成果背后，是企业创新体系的重构。
2019年，沈阳机床集团、沈机股份进行破产重整，中国通用技术集团入主。
“重整过程中，首要的是回归依靠科技创新实现产品迭代升级。”通用技术沈阳机床战略和运营部部长董凌云说，“我们的科技创新投入，2023年达到营业收入的12.8%，是2019年的4.3倍。”
真金白银的投入，是创新体系重塑的基础。更重要的，是激发起科研人员干事创业的活力与动力。
重整后的沈阳机床，迅速构建起基于集团三级研发体系框架的两级研发组织，在重点技术攻关项目上大力推广“揭榜挂帅”，不设门槛的“征集令”打破条条框框的限制，技术人员自发组队，十分踊跃。
2020年春，沈阳机床贴出的一批榜单，成为员工们关注的焦点。榜单上，是企业正在研发的一些重要技术项目，鼓励员工报名“揭榜挂帅”，可以自由组队，研发成功可以获得丰厚奖励……
包括高速数控卧式车床及车削中心换代研发项目在内的首批“揭榜挂帅”项目激发了一批技术人员的积极性，吸引了16支团队参与。
通用技术沈阳机床第一机床厂副总经理李兆维带领团队第一个“揭榜”，“新团队年纪小，脑袋活，干劲十足，很快就拿下了这个任务！”
实行科技攻关项目“揭榜挂帅”机制以来，沈阳机床已攻克高精度主机设计及制造、高动态运动部件伺服驱动等十余项核心关键技术。
对内积极推进科研新模式，搭建全新的创新体系；对外与高校、用户合建实验室、产学研联盟，共同承担科研项目……一系列变革，带来满满的创新活力，一个个研发团队，如鲤鱼般跃“龙门”。
“必须不断保持创新活力，企业才能走得更远。”在沈阳机床干了大半辈子的严昊明，体会更加深刻。
三服“药方”助焕新
破产重整带给沈阳机床的，不止是更为灵活高效的科研创新机制，更是一次新生。
2013年后，沈阳机床连续亏损，效益断崖式下滑。部门臃肿、人员冗余、体制机制不活等问题集中爆发。
“最困难时，开不出工资，连园区水电费都交不起。”董凌云回忆说。
2019年7月，沈阳机床集团与其控股的沈阳机床股份有限公司因资不抵债，破产重整。12月，中国通用技术集团进驻后，向沈阳机床注资数十亿元，为企业恢复生产、清偿债权、平稳运营提供了保障。
重整之后如何“焕新”？通用技术集团开出三服“药方”：
第一服药是剥离，回归主业，聚焦主业。
和沈阳市政府央地合作，打破“大而全”企业结构，剥离低效资产和业务，处置低效企业86家，法人户数降幅87%，止住各类“出血点”。
第二服药是换脑，对管理层“动手术”。
企业沉疴已久，仅止血远远不够，对管理层“换血”、破除僵化的体制机制，势在必行。
“直接竞聘当领导，这可能吗？这是我的第一反应。”通用技术沈阳机床一名员工说，“看到‘管理层竞聘上岗’的通知，我们都不敢相信。”
“打出一个营就给个营长，打出一个团就给个团长。”重整以来，沈阳机床一批员工走上领导岗位，大展拳脚。
刘峰在原有岗位三年就被提升为通用技术沈阳机床副总经理。多年来，他紧盯行业痛点，始终奋斗在科技工作第一线，研制了满足重点行业重点领域客户需求的五轴联动加工中心等高端数控机床产品。
“我提任副总经理的时候才42岁，在以前想都不敢想。”刘峰说。
既能上，也能下。竞聘上岗中，4名班子成员被淘汰，55%的中层干部落选，力度之大前所未有。
干部大换血，大家感觉到，改革动真格的了。
“摘帽子”不容易，竞聘上岗的干部，管理更不能松劲。沈阳机床一位中层干部感慨道，现在只要工作不称职，就得接受再培训，到培训中心“回炉重造”。
“如此改革，就是要让中高层企业干部有危机感和紧迫感。”董凌云说，再学习期间只能拿基本工资，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件很不光彩的事，所以回过头来平时工作不得不用心，这也是再培训的衍生效应。
第三服药是输血，用技术创新提升效率。指挥官“换脑”了，接下来就是提高队伍战斗力和技术能力。
原来的职能部门压缩至67%；
原来职工编制总人数压缩至53%；
薪酬与绩效挂钩，强化绩效考核……
已到午饭时间，41岁的装配车间主任王超仍在车间里调校设备。通过竞聘留下来的他，对“多劳多得”的分配政策非常认可：“现在谁干得多谁工资高，工作起来更有劲头。”
“提高队伍战斗力，既要靠砸破‘铁饭碗’，也要靠利用技术，提高效率。”通用技术沈阳机床副总经理刘琦说。
通用技术沈阳机床沈阳第一机床厂项目型装配车间，部装工段数字化主轴总成生产线正稳定运行。试运行以来，生产加工效率提升50%。
2022年沈阳机床销售收入实现34亿元，同比增长112%；2022年实现过去十年以来首次盈利；2023年实现利润超亿元，势头继续向好。
“对于一些大型企业，1亿元的利润或许不值一提，但对沈阳机床来说，却是在长期亏损、重整恢复的情况下实现盈利，这意味着，我们能‘造血’了。”董凌云说。
不能停步的突围
重整，让沈阳机床浴火重塑。一系列变革带来的不仅是人员的调整，更是观念的革新。
沈阳机床办公楼一楼大厅的墙壁上，一行深蓝色的大字格外醒目：“成为引领技术发展的世界一流高端机床装备企业。”
“每次看到它，心里都会涌上一种使命感，这个目标一定能够实现！”37岁的设计员张扬自信满满。
张扬几乎每天都在办公室或车间忙到晚上8、9点钟才回家。“没人要求我们加班，当你脑子里全是设计方案的时候，人是会上瘾的。”
张扬是沈阳机床重整后第一个联合培养的在职博士生，除了繁忙的工作，他还在上海交通大学攻读机械工程专业博士学位。目前，沈阳机床300多人的研发设计团队，已有十多名技术骨干，被输送到东北大学、吉林大学等高校深造。
南方一些企业发来高薪邀约。很多人放弃了，选择留下来。
严昊明说，多年来，不少企业开出高价，有给几倍于沈机工资的、有给房子的，甚至有给原始股的，“我没有同意，工作的价值不是单纯靠钱来衡量的。”
作为严昊明的徒弟，张扬有着同样感受：“以前我们生产低端产品，路越走越窄，现在企业向高端冲刺，每个员工的价值都能得到最大体现。”张扬说，改革后的沈阳机床，面貌一新，从地方国企变成“国家队”，平台变高了、变大了，他们能够参与许多重大项目研发设计，“这对于年轻人来说，是宝贵的人生经历，用多少钱也买不来。”
重整至今，沈阳机床未停下变革的步伐。
“企业改革进入深水区，发展理念要重塑，核心业务要重构，服务理念也要更新，共同擎起业务发展的全局。”董凌云说。
今年6月，苏州一家企业特意派人赶到沈阳，送来一面写有“质量上乘、优质服务”的锦旗，为服务工程师金殿奎、刘拓、刘超“点赞”。
原来，这家企业正处于转型升级关键期，新采购的两台大立车机床的投产关系新签的加工合同能否顺利交付。
“客户着急，我们就自备行军床，住进车间连轴转。”金殿奎说，没人要求我们这么做，但我们走出去，就代表企业，要把服务做到最好。
最终他们提前十余天完成了机床安装调试，并提供了更优化的走刀路线，帮助客户提高了生产效率。
越来越多的锦旗，映射出这家老国企市场理念和服务意识的悄然转变。“原来主要卖机床，现在既卖机床，更卖服务。”刘峰说。
改革不能停步，创新还要加快。
“研发没有终点。”严昊明说，目前又启动了新一轮产品的更新迭代工作。
整理前一阶段客户使用反馈、分析产品加工数据、持续加强验证和试验……研发团队“黑白颠倒”的日子又开始了。
有过光荣与梦想，历经兴衰与沉浮，在一次次突围中求生。
“靠着‘聚焦专业，不断创新，自立自强，追求卓越’的信念，沈阳机床实现突围，而这一精神法宝，也将鼓舞我们继续前进。”通用技术沈阳机床董事长、党委书记安丰收说。
这，也是沈阳机床人的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