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徐丹丹(湖北美术学院艺术人文学院副教授)
艺术是人类思想极高的表现,而各民族在自然的条件上,是保有各民族美的特质的。
——唐一禾(1905年—1944年)
风云激荡的20世纪上半叶,中国文艺界掀起了声势浩大的爱国救亡运动。众多美术家用画笔书写了波澜起伏的民族独立史。作为其中的先驱,唐一禾始终将美术创作与中华民族的命运紧密相连,绘就了以艺报国的人生华章。
唐一禾,1905年出生于湖北武昌一个医生家庭,先后就读于武昌美术学校(私立武昌艺术专科学校前身)与北京美术专科学校,并投身到五四运动与北伐战争的宣传工作中。1931年,他以第二名的成绩考入巴黎美术学院,在艰苦的条件下笃志不倦,承袭了法国学院派扎实的写实功底,曾获学院“罗马奖”,作品入选法国春季沙龙。
1934年,以优异的成绩完成学业归国后,唐一禾回到武昌艺专从事美术教育工作,以满腔热血投入到爱国救亡运动中。这一时期的《还我河山》《正义的战争》《七七的号角》等作品鲜明地表现出艺术家“以艺为矛”的创作理想。其中,油画《七七的号角》刻画了一支青年宣传队奔赴城乡进行抗日宣传的场景,虽为小尺幅作品,却拥有极强的艺术张力。有美术史家曾评价:“抗战文艺中,音乐有《义勇军进行曲》,美术有《七七的号角》。”
“到民间去”是唐一禾始终践行的艺术主张,这离不开他长期以来对于民生的关注。归国后不久,唐一禾计划创作大型油画《伟大的行列》,为此他绘写了一系列以劳动人民为主题的素描,这些作品延续并强化了他此前的素描理念:摒弃清晰的轮廓线,而用概括的笔触和涂抹来塑造块面结构,营造虚实效果。这需要创作者对描绘对象的结构和明暗关系等有深入的理解,可见他对法国学院派的绘画技法已掌握得炉火纯青,并突破其桎梏,形成了一套属于自己的绘画语言。
富有感染力的写实技法,使得唐一禾对于现实主义题材的创作更加得心应手。油画《祖与孙》中,老人微微佝偻着背,双目并无神采,但牵着孙儿的粗糙大手依旧有力,与孙儿稚嫩的脸颊形成对比,凸显出彼时劳动人民的坚毅与艰辛。唐一禾于1940年后创作的《女游击队员》《村妇》等油画作品,聚焦抗战民众与劳动人民,带有深切的人文关怀,在绘画语言上虽秉持严谨的写实主义风格,但画面带有强烈的个人情感,同时借鉴了印象派明亮的色彩表现。这种在创作中的开放包容与突破创新,皆反映出画家对西方艺术如何“为我所用”的探索实践。
通过不断地创作研究,唐一禾认识到必须用民众可以理解的艺术语言才能够传递思想、引发共鸣,唯有以开放的胸襟吸纳中西方艺术精髓,并结合时代需求为作品注入灵魂才是正确的道路。基于此,唐一禾最终形成了兼收并蓄、融贯中西的现实主义创作面貌。
生活虽清贫,但唐一禾从未改变艺术初心,坚守着艺术家的情操与使命,不为名利所动。武昌艺专西迁后,唐一禾以肖像画驰名画坛,曾有社会名流慕名前来以求画像,但唐一禾都婉拒了:“我的画是要传下去的,因此我画的人也要传之永久。”而面对其他学校的高薪聘请,他说:“学校培养了我,如果离开,怎么对得起我的兄长和这些学生呢?”
1944年,唐一禾当选为“中华全国美术会”常务理事,在赴重庆参会并为武昌艺专募捐的途中不幸罹难。历经颠沛流离,唐一禾的作品多已散佚,现存于世的仅有七十余件。仅存的一张自画像,甚至是在包装食物的桐油纸上试笔的,即便如此,其具备的感染力依然能够震撼人心,从中不仅能感受到艺术家天才的感知力和表现力,也可以窥见其虽敝衣粝食但勤勉笃行的生命历程。
作为20世纪中国美术创作与教育的先驱,唐一禾不仅身体力行地探索着艺术的创新,更是言传身教,潜心育人。有的学生在毕业后不顾高薪聘请执意留校工作,有的学生在唐一禾遇难、武昌艺专风雨飘摇之际返校执教以报其恩。唐一禾知行合一,秉持“以艺为矛”“到民间去”“兼收并蓄”等艺术理念,培养了一批优秀的美术人才,影响着近现代中国油画的本土化进程,正如其留法同学吴作人所评“为艺术辛勤探索,为教育忘我献身”。唐一禾作品的价值不仅在于其独特的艺术面貌,更在于其承载的强烈爱国情怀和舍身忘我、不懈奋斗的民族精神,这些艺术经典在中国美术史上散发着不朽的光辉。
《光明日报》(2024年03月03日 09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