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1978年，以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为标志，中国开启了改革开放历史征程。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所说，“从农村到城市，从试点到推广，从经济体制改革到全面深化改革，40年众志成城，40年砥砺奋进，40年春风化雨，中国人民用双手书写了国家和民族发展的壮丽史诗。”
在这场深刻改变中国、深刻影响世界的伟大变革中，有多少波澜壮阔的征程，有多少值得铭记的时刻？在纪念改革开放40周年之际，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中国之声踏着改革开放40周年的历史轨迹，寻访到很多重大历史事件的亲历者，记录他们的回忆、他们的思考、他们的展望。
回望历史，是为了汲取继续前行的力量。中国之声纪念改革开放四十周年特别报道《见证》，今天推出：《朱清时：南科大的进与退》。
朱清时，1946年出生于四川彭州。1979年，作为改革开放后第一批出国留学人员，到美国加州大学圣巴巴拉分校和麻省理工学院任访问学者，45岁当选当时最年轻的中科院院士。1998年就任中国科学技术大学校长。2009年到2014年，在受聘南方科技大学首任校长期间，高调推出“先行先试，自主招生，自授学位，自颁文凭”的办学模式，成为中国高等教育改革符号式人物，也因此饱受争议。
央广网北京6月22日消息（记者冯会玲）据中国之声《新闻纵横》报道，朱清时受聘出任南科大校长，故事一开头就带着“改革”的色彩，找他谈话的不是上级领导，而是国际猎头公司。“猎头公司的人想跟我谈话，他们有这个程序。我其实根本就不想去，我在中科大当了十年校长，中科大这么有影响力的学校，校友以母校而自豪，老校长跑去应聘深圳要办的新学校的校长，校友是不原谅的，对吧？”朱清时告诉记者。
但是，这所新学校却寄托了广东省和深圳市极高的期望。地处改革前沿的深圳，发展要求有强大的产学研能力作为支撑。经过十几年的反复酝酿，2007年，深圳市政府开始正式筹建南方科技大学，希望能“参照香港科大建校的模式，一步到位地建成一所高水平的研究型大学”。为了达成这一目标，他们开创性地委托国际猎头公司在全球选聘校长。
最终吸引朱清时的也正是“改革”二字。他说：“其实我们都想改革，但是一个学校已经建好了，要改很难的。因为内部教师队伍不能统一，你一改革，就不稳定。重新建，就可以。”
2009年3月，深圳市召开南方科技大学校长遴选委员会会议，以投票方式遴选推荐朱清时院士为拟任校长第一候选人。会议结束后不久，朱清时就接到了一位遴选委员会委员的电话。
朱清时回忆：“他打电话给我说，朱校长啊，你一定得去！我们这一代校长想做的改革，到卸任的时候都没有做成，这次深圳是真的有机会做这些改革。”
63岁的朱清时最终决定接过聘书，从零开始，成为南方科技大学首任校长。
记者：您当时最想改革的是哪些方面？
朱清时：其实怎么办学，我心中很有数。教育的规律很朴实，就是西南联大那种做法，好的教师，找好的学生，教师跟学生充分交流，然后管理队伍给他们服务。
南科大自筹建之日起，就承担着探索具有中国特色现代大学制度、探索创新人才培养模式的重大使命。按照惯例，一所新建大学需要专科生毕业后几年才能招收本科生；以此类推，等到有资格招博士生，至少需要20年。以效率领先闻名的深圳，等不及。
2010年12月，在未获得教育部批准的情况下，南方科技大学举办首场招生咨询会。3个月后，44名由学校自主招收的学生到没有校牌的南科大报到。
记者：实现了您最初的设想吗？
朱清时：我当初的设想就是，这种改革肯定是对的，因为人才的本质不是他学到了什么知识，是重塑大脑，培养他的能力。
记者：也实现了教授和学生之间充分的交流？
朱清时：当然实现了！当初已经招了十几个教授。十几个（教师）对应四十多个（学生），一个教师就是三、四个学生，所以我又建立了书院，让他们住在一起。我知道这样3、4年下来这些学生肯定不会被耽误。
南科大未来的模样，朱清时心里描绘得很清晰，但这样的改革无论在当时还是之后，都被很多人认为有些操之过急。仅仅3个月后，南科大再次被推到风口浪尖。教育部对南科大的教改探索表示支持，但同时提出，任何改革首先要遵循国家基本的教育制度，南科大已经自主招生的44个孩子应该参加高考。可最终，学生们并没有出现在当年高考的考场。
一年后，南科大在媒体的高度聚焦下正式成立，出人意料的是，高考成绩再度成为了参考标准。在最终确定的“631”综合评价招生制度中，高考成绩占六成，南科大自主招生占三成，剩下一成为高中学业成绩。从完全自主招生到“631”模式，南科大的改革倒退了么？
朱清时说：“到第二年跟教育部协商，达到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平衡。社会希望你痛快淋漓，完全自主招生，但这种暴风骤雨式的改革是不可能持久的，必须要慢慢让大家都接受才行，所以我们的‘631’实际上是个成绩，被继承下来了。现在很多高校都意识到了：我们也要‘631’。”
招生制度，只是南科大教育改革的一小步。与此同时，学校在世界各地优选教师，新编教材……每一步都会引来各种争议。好在广东省教育厅是南科大坚强的后盾，一系列特事特办，让朱清时感觉到，南科大的改革实践，动力大于阻力。深圳在财政上则给与南科大强大的支持，确保教授不会为科研资金发愁，不用为薪酬担心。学校的竞争性科研经费从2012年的460万元到2017年的7亿元，5年增加了150多倍。
面对像南科大这样渴望快速成长的大学，教育部放管结合，在硕士点、博士点的申请上，放宽要求、不再考虑办学年限。“南科大现在的国际排名很高，在国内已经变成了一个大家都关注的学校。”朱清时说。
2014年9月，朱清时担任南科大校长期满退休。2015年1月，第一批教改实验班的孩子们毕业。最让朱清时欣慰的是，一些孩子陆续收到了牛津大学、耶鲁大学、伦敦大学、香港大学等世界名校的录取通知书，他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松下来了：“我也怕别人都不录取他们，他们就‘牺牲’了，但没有想到他们毕业的时候社会普遍反应是欢迎他们，说明很多学术圈的人都知道南科大。”
2017年春节，教改班学生回国来看朱清时
在中国高等教育改革之路上，这些学生和朱清时一样成为了勇敢的突破者。
朱清时说：“他们（学生）毕业的时候，档案不能交给人才交流中心，因为没有教育部的那个文凭，所以还不认为他们是正规大学的。不过如果他们研究生读得好，在国外学得很好，回来大家抢着要，那些就都不重要了。他们这一代人就要用自己的一生来给社会证明，文凭不重要，自己的本事才重要。”
小班授课、英文教学、书院制管理、理事会治校……刚刚成立6年的南科大在艰难的改革中努力找寻着方向。在朱清时看来，这里带着改革之城深圳的创新基因，是可贵的“试验田”。中国高等教育改革的未来，或可从这里窥见一斑。“中国高等教育改革这么艰难，争论这么多，我们就想在这中间点出一只火，大家一看，噢，这个地方亮了，就会思考。我们就想打破这种沉闷，做一些实事出来。”
见证者说
朱清时：我见证了这40年中国高等教育的迅速发展，现在享受高等教育的年轻人已经很多很多，超过我们年轻时候所能够想象的那么多。但是现在教育的质量与国家政治经济发展的需要还有很长一段距离，我们非常需要提高教育的质量，这要留待后面的几代人去努力。教育改革永远不能停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