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湄(作家,现旅居荷兰)
傍晚,车子经过兰州临河的带状公园时,友人说那条河就是黄河。“啊,黄河!……”我吃惊地重复着,忙叫友人停下车,让我看看黄河——这是我梦寐中的景致啊!
在刚开始认识汉字的时候,我就知道了“黄河”与“长江”。后来,我总是以文人的童心,想象着黄河的壮观与独特,想象着她咆哮、搏击,如万马奔腾。
记得从前,老师曾以一种低沉忧郁的语气给我们讲述黄河的故事。历史上黄河流域频繁地暴发洪水,相传最早与洪水作斗争的是共工氏族,他们靠木、石、蚌器从山丘取土填充低洼,抵挡水浸。尧当部落联盟首领时,鲧借鉴共工氏族的治水经验将填充低地改为筑土围墙。舜为首领时不满意洪水浸泡即溃的土墙,任命鲧的儿子禹治水。禹“居外十三年,过家门不敢入”,几经考察,采取以凿山辟谷疏导为主的治水法,从而减少了洪水的灾患。
人们没有怨恨“汤汤洪水方割,荡荡怀山襄陵,浩浩滔天”,而是在黄河的水患中看到了禹的力量、禹的精神。后人冠之为“大禹”,因为禹是一个大写的人,写在中华民族不屈不挠地战胜艰难险阻的史书上,也印记在后人的脑际里。
黄河啊,正因你有那么久远而沧桑的历史,所以成为我梦中的神往之地。
我从小生长在东海岸旁的海滨古屋里,黄河于我既熟悉又遥远。后来,我离开了那片96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一直未能亲见黄河成了我心中的一桩憾事。
现在,我站在兰州滨河中路黄河南岸,夜幕即将降临。趁着夕阳未落,黄河,让我好好地看看你——你静静地横卧在我面前,东临中山桥、黄河索道,西连《黄河母亲》雕塑,南依小西湖公园,北与“白马浪”为邻。
你安详如雕塑中的母亲,以你的乳汁,哺育了一代代子孙。如今,当周遭的世界变得流光溢彩,你仍然是那么朴素,保持着你的端庄与宁静。我凝视着你,想象自己依偎在你的臂膀之上,感受着你的温暖,倾听那轻柔的细语……
岸边矗立着著名的兰州水车,那是兰州段家人留下的文化遗产。明嘉靖年间,兰州人段续任云南道御史时见到当地用筒车灌溉农田,于是绘成图样保存在身边。晚年,他回到故里,仿制出水车。
友人说,四十多年前,有252轮水车林立在兰州黄河的两岸。那是何等壮观、独特的景观!水车源自人类的智慧,像一件艺术品,又灌溉了农田,养育了子孙。它们咿咿呀呀,日夜欢唱着,歌唱着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歌唱着人们辛劳而又快乐的生活。今天的水车固然是滨河中路带状公园里的点缀品,但它留给后人的是无尽的深思与启迪。
沿着带状公园的南岸,我来到了黄河铁桥下,这里是古代通羊皮筏子和木舟的渡口,也是明洪武年间被称为“天下黄河第一桥”的浮桥遗址。眼前的铁桥则是光绪年间清政府请德国人建成的。
站在铁桥上,望着桥下平静无波的黄河水,想象着黄河水上涨时羊皮筏子在滚滚波涛中漂流的画面。是不是像漓江上的木筏一样,上面站着一位艄公,他握着一根长竿,在水上悠哉滑行?其实,羊皮筏子比木筏更轻便。将几块羊皮绑在一起,吹足气,即成黄河上来去自如的筏子,即使水流湍急,也能横渡激流。
艄公如何能在羊皮筏上点篙自若,顺水势颠簸而去?是他们的机智镇静制服了波涛,还是因为他们是黄河的主人,在黄河面前自有无畏与淡定?
正流连忘返时,最后一朵晚霞渐渐隐去。
夜色深沉,北岸白塔山上寺院的灯火亮了起来,兰山索道闪着彩色的光。我依然痴痴地伫立在黄河岸边。夜色中的黄河固然另有一番风情,但更让我留恋的还是黄河本来的面目,那不经装饰的母亲般的面容。
黄河,无论我走到哪里,你都在我的心头!
《光明日报》(2023年12月01日 15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