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住乡愁】
作者:胡少明(中国散文学会会员)
诗人纪伯伦说:“和你一同笑过的人,你可能把他忘掉;但是和你一同哭过的人,你却永远不忘。”的确如此,对于少年时代的水上乐园——米筛塘,我永远不会忘记。
米筛塘位于湖南永州,是我上大学前见过的最大池塘,圆形水面,浅平水底。北面顺接方田,土地平旷;南面土筑塘埂,青草如茵。水源来自仙师塘清泉。源头的清水汩汩地由北往南,在米筛塘汇聚后流向舂陵古城,润泽着四方旱地农田。泉的附近有汉代的舂陵侯墓,据说米筛塘的下游曾是舂陵侯国大门前空旷的广场,后来成为五谷生长的耕种区。
现在,这里是元字街村民的生活中心。
夏日的清早,池塘水面,初起的云烟成丝成缕,瞬间又散发成团成片,颜色也由淡变浓,先前还可见远山的影子,渐渐地就笼住水面、漫过塘埂,最后连人面对面都看不清了。但“塘上一片月,万户捣衣声”还是有的,妇女们的捣衣声、说笑声还有山歌声清晰得很。家人前一天换下的衣服,用肥皂涂、用洗衣粉泡,可以清除汗渍却去不了汗味,她们的办法是用棒槌捶打,打一阵漂一遍,三番五次,终于彻底洗干净了。
妇人嘴里除了家长里短,还有唱山歌的。日子过得滋润,就歌唱爱情美满:“妹是山中一树梅,哥是喜鹊天上飞。喜鹊落到梅树上,鸟铳打来也不退。”对面落笔,还有兴寄。如果生活窘迫,就只怪媒婆骗人:“一张手帕两面花,媒人就会两头夸……”婉曲直白,各得其宜。
夜幕降临,塘埂和塘水就都属于男人们了。做完生产队的工回来,大汗淋漓,米筛塘是天然的游泳池。雾气翻滚,暮色渐沉,所有的山影都被遮住了。男人们脱光衣裤,光脚走下塘埂,扎一个猛子挥臂畅游,累了就翻过身,浮在水面仰望天空星月。有香皂的擦香皂,没香皂就擦肥皂,最后从水里爬上来,一身清清爽爽。
劳累的大人午休时,米筛塘成了孩子的乐园。会游水的在塘埂上助跑几步,纵身一跳,或者直身而下双脚先入水,或者横身而落腹胸砸在水面上,“啪”的一声,十米外都听得见。不会游水的,就从最浅的斜坡蹑手蹑脚地试探着找一块石头,抓住它打浮沉练脚法。
米筛塘南边的塘埂全由塘泥堆垒而成,斜坡长六七米,塘埂宽两三米,长满了马鞭子草。马鞭子草茎长叶短、汁甜爽口,牛很喜欢。记得有一次放牛,看到牛“心无旁骛”地啃食青草,我经受不住塘水“清且涟漪”的诱惑,还有尽情嬉水的小伙伴呼唤,把牛绳圈在牛角尖上就脱衣下水了。不知道牛何时受到绿油油庄稼的吸引,迈过塘埂走进田地,尽情地卷食脆嫩、香甜的高粱和玉米秆……后来,牛被生气的邻村人牵走,还是父亲挑一担大粪帮人家浇在地里,并诚恳地赔礼道歉,才领回来。
从那次开始,我放牛再也不去米筛塘了。
没想到,在以后二十几年的时间里,村里的壮劳力纷纷撂下田地进城务工,公寓楼一排一排挨过来,柏油路一里一里铺过来,直穿米筛塘中心而过。不耕不种,自然无需塘水灌溉,池塘失去了米筛形状,变成一潭微澜死水,似乎不再与农人的命脉相干。
令人欣喜的是,近些年来,随着乡村振兴战略的实施、农村生态环境整治力度的加大,家乡重修舂陵古城,让历史文化绵延赓续;恢复水利设施,让草满池塘水满陂,农村文旅产业亦蓬勃发展——真好,美丽的米筛塘不用再去记忆中寻找了,因为人们已经在地方发展规划中看到希望的样子……
《光明日报》(2023年10月07日 09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