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申智林

　　江河淌过的地方，往往滋生出一些繁盛市镇、喧嚣村落。

　　千里奔腾的资江，冲破巍峨耸峙的雪峰山脉，过湖南安化县城20余里，在株溪、槎溪汇水入河段，拐出两道回环深湾。

　　在第二道湾北岸，一排吊脚楼参差错落，沿江而立。青石码头延伸至水道中央，溯阶而上，穿过五尺余宽的窄巷，登临一条阔不过三四米、长仅里许的老街，就到了这条长河孕育的千年古商埠——湖南省益阳市安化县东坪镇唐家观。

　　自唐以降，唐家观便频频出现在各类历史文献资料当中。直至今日，行走在唐家观的千年老街上，还能目睹大量的古商贸文化遗存。2012年，唐家观被列入第一批中国传统村落名录。

　　历史上，湖南省益阳市安化县东坪镇唐家观在整个梅山地区，地位举足轻重。安化县地方文史专家曾鸿钧介绍，资江贯通东西，官道通达南北，水运、陆运交汇，唐家观历来就是商贸往来的重镇、行脚客商的驿所。盐茶互市、茶马互市，乃至棕（片）、桐（油）、竹（纸）、木、茶、药（材）、铁等各类贸易，将这片仅3平方公里多的土地，变为资江流域最负盛名的商埠之一。

　　保存完整的古村落

　　奔涌不息的资水，流经唐家观时，受地形影响，流速大降，形成天然的深水良港。北宋熙宁五年（公元1072年）安化置县后，安化的茶叶先后成为贡茶、边销茶。唐家观作为安化茶叶重要集散地，商贾云集。鼎盛时期，唐家观水陆并进，货通天下，从老街向资江探出九大贸易码头。

　　“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码头上装卸货物的挑夫担着扁担，摩肩接踵，络绎不绝。”78岁的唐市社区居民王德武告诉记者，他家上数四代，都在唐家观从事手工业或者经商，他常听老人们描述唐家观的繁华境况。“江上行船众多，摇橹的船工遍布江面，数以千计，一上一下摇橹仿佛拱手一般。因此，历来就有‘千人拱手，万盏明灯’的说法。”王德武说。

　　岸上，为商旅提供衣食住行及各类服务的店铺鳞次栉比。每逢夜晚，各家店内灯火盏盏，老街恍如白昼。“据不完全统计，上世纪30年代，唐家观仅叫得上字号的铺面就有156家。”曾鸿钧说。至今，从唐家观老街的东口向西而行，曾喜庆钱庄、陈永兴米号、戴仁齐客栈等一批老字号铺面的木制招牌迎风而立。

　　“资江流经的安化境内，至少有7个有影响力的古商埠，唐家观是相对保存最完整的一个。”东坪镇唐市社区党支部书记张完桃介绍。

　　2008年后，资江上建起水电站，有了桥，通了路，部分居民打算把木房子拆掉盖新楼。不过，当地政府和群众很快就意识到老旧街区的历史文物属性。2013年和2016年，随着先后入选湖南省历史文化街区榜单、进入万里茶道申报世界文化遗产重点推荐名录，唐家观的历史风貌得到进一步保护。

　　如今，穿行于老街，踩在青石板上，两厢是古朴木楼，灯笼悬于檐下，青苔覆于阶前，每一步都能感受到历史的余味。

　　文化交融的古商埠

　　山水汇合地，人烟繁盛处。从最早仅有一个鄢家码头、一个十字路口，到繁盛时九大码头并列、数百商铺鳞次栉比，唐家观经历了各地商贸人口逐渐聚集的过程。“最多的时候，唐家观汇集了60多个姓氏的居民。”张完桃告诉记者。

　　在老街西侧遗存的吉氏宗祠里，可以更加直观地感受到多元文化相互融合的痕迹。“宗祠第二进房屋的木制圆柱方梁，是鲜明的湖南特色；围墙的封火墙又融合了江西乃至徽派建筑的形制；但在具体细节上，又受到湖南梅山文化影响，比如山墙上的脊兽，只保留了梅山地区普遍崇拜的凤凰图腾。”曾鸿钧说。

　　尽管有不同商贸文化在此频繁碰撞，唐家观仍始终保持了整体上的秩序平衡。据考证，唐家观老街东边的启宁寺旧址前，曾有石斛、石尺、石秤，老街上发生的买卖，不出街即可在此复核校准。唐市社区的一间储藏室里，收集了唐家观自清中期以来的各类碑刻20余块，其内容涵盖茶叶章程、商务公规、码头章程等各种制度，堪称多元文化融合和商贸交流规约的“活化石”。

　　如清代道光十七年（1837年）《茶务章程》碑刻记录：“毋许轻戥重秤，苦累茶户；行户抽用照例收取，毋许巧立名色……”规范且相对严格的管理制度，较好地保证了商贸的秩序。“时至今日，商贸文化传承下来的懂分寸、重协商的精神，还对唐家观的居民产生深远影响。”张完桃说。

　　开放进取的古街区

　　开放进取的商贸文化，烙印在唐家观老居民的骨子里，也影响着一批批古村里的新来者。

　　古街巷口，一群从深圳来的游客正在“雯湘记茶行”门前拍照打卡。茶行柜台后面，从邻近乡镇来到唐家观创业的李雯用一只铸铁壶烧一壶水，取一勺有些年份的“天尖”茶泡上，正和远道而来的茶友叙着传统的茶文化。

　　原本在福建制茶的李雯，去年回到安化，租下这间老宅，当起了经营茶行的“雯掌柜”。“老早就想找一处最能体现安化茶文化的住所，找来找去，还是唐家观最符合脑海中的意象。”李雯说。

　　得益于安化县2018年开始的古建筑修复工作，唐家观75栋明清古宅中，已有十余栋房屋得到完整修缮。同时，最新的《唐家观古建筑群修缮工程》方案，也经湖南省有关部门审批通过，接下来将分年度对唐家观的整体风貌进行提升。

　　在政府组织下，部分村民将修缮后的宅子交由唐市社区管理——在安化县住建、文旅等部门，以及驻社区工作队的支持下，社区正积极引进新型商业主体，同时也动员更多村民利用修缮或保存完好的房屋发展多种模式经营。

　　新的时代，唐家观新一代的行商坐贾，已经有了不一样的商贸方式。像李雯这样的新式“商贾”不止一个，就在“雯湘记茶行”的对面，“六姑娘”的店也开得正火热。店主张露艳从2020年起开始学习直播带货，去年下半年，她受曾鸿钧邀请，来到唐家观做起了农特产品直播。

　　“仅仅一个月不到的时间里，光笋子粑粑就卖出去好几千个。”张露艳告诉记者，10多户村民借此创收。村民吉凤菊卖出了上千个笋子粑粑，收入4000多元。“坐在家门口，眼观大世界，靠一副好手艺挣钱，唐家观人的商业精神，丢不了。”她笑着说。

　　2023年初，老街上办起“千年古镇唐家观首届年货文化节”，进一步带火了文旅消费。游客多了，许多村民又找回了古商埠的商贸传统。老街上农家餐馆、茶楼渐次重新兴起，杂货铺、豆腐坊等铺子纷纷涌现。“居民们盼着修复工作能加快推进，让更多的老宅子恢复商贸功能，再现‘茶市斯为盛，人烟两岸稠’的景象。”曾鸿钧说。

　　《 人民日报 》（ 2023年09月09日 07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