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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天下,伞花朵朵(我们这里的年轻人) 发布时间:2023-09-03 来源:人民日报

朱金平

  穿越盛夏的一片片云雾,我们乘坐的大型军用运输机飞临预定的空域。指挥员果断下达了跳伞的命令,来自雪域高原某部一个个全副武装的官兵,从机舱后门两侧井然有序地鱼贯跳下。

  在我的镜头里,他们跳伞的动作是那样英勇无畏、干练娴熟。刹那间,一团团伞花在蓝天白云间绽放,恰似飘浮于天空的一朵朵巨大的雪莲花。

  当第一拨跳伞队员全部离机之后,运输机关上后舱门,在空中盘旋,伺机投放下一拨官兵。这时,一个头戴迷彩钢盔、浓眉大眼、脸上轮廓分明的老兵挂好伞钩,走到我跟前,满脸自信地准备跳伞。看他气定神闲的样子,我故意问了一句:“你现在心里不紧张吗?”他微微一笑:“没有什么紧张的,跳得多了!”

  他叫骆传峰,是该部一营一连四分队的一级上士,兼任副分队长。后来他告诉我,作为一名特战队员,刚开始跳伞时没有这样坦然:“第一次跳伞时我心里非常惶恐,怎么跳下去的都不知道……”

  小伙子来自安徽,出生于1992年。上中学时,一部电视连续剧《士兵突击》,他看得十分着迷,梦想着有一天自己也能成为另一个“许三多”。2008年汶川大地震发生,正上高一的他从电视里看到解放军冒着生命危险救人的画面,感动得泪流满面,暗下决心要成为一名勇敢的军人。2010年,他如愿成为原兰州军区某特战旅的一名新兵。

  然而,梦想与现实总是存在着巨大的反差。初入军营时的骆传峰,1.73米的个头,体重才55公斤,有些瘦弱。一天夜里参加急行军,要跑60公里。他背着枪和背包,没跑多远就走不动了,最后在班长的帮助下连滚带爬地赶到目的地。此时,他双脚的血泡已磨破,脚板上血淋淋的一片,躺在地上一步也不想挪动了。

  这时他才发现,真正的“许三多”不是那么好当的。他很快就适应过来。部队的教育使他明白了“平时多流汗,战时才能少流血”的道理。任何训练的好成绩,都是流汗甚至流血换来的。没有一个“兵王”不是拼出来的。在军营这座大熔炉里,经过加钢淬火,他的体重增加了,体质也迅速增强,各项训练成绩突飞猛进。

  在特战旅里,骆传峰本来是一名狙击手,但诸如通信装备、战场救护、武器射击、伞降潜水等基本课目都必须掌握。他想样样冒尖,但部队高手林立,哪有那么容易!尤其是伞降训练,对他来说难度更大。他原本就恐高,在地上训练跳伞时就吃了不少苦头。尽管后来克服了困难,但真正第一次乘飞机从高空跳伞时,还是紧张得不得了。他说,当时心一横、眼一闭,双腿一弹就跳出了舱门!几秒钟后,他的后背像被谁猛地往上拽了一把,由电子仪器控制的降落伞自动打开了。他睁开双眼,蓝天白云、高山河流、村舍农田尽收眼底,美得令人简直忘记一切。尤其是战友们打开的伞花,就像天空中飘移的一朵朵洁白的雪莲,美不胜收。过去他从没有过这样的体验,此时他觉得一个军人有机会跳伞真是太幸运了,能够用青春守卫祖国这壮丽的山河,值得了!从此,他不再害怕跳伞了,而且各方面进步飞快,当兵第二年就当上了班长,后来还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成为部队的标兵骨干,连续多年被评为优秀士兵。

  2017年,上级要从旅里挑选十几名优秀特战队员去雪域高原执行临时任务。经过自己报名、组织推荐、层层考核,骆传峰成为“幸运者”。他和战友们战胜了高原寒冷缺氧的环境,坚守阵地8个多月,出色完成了任务,所在营荣立集体一等功。同时,他与同来的战友们按照新的编制调整,就驻扎雪域高原。从此,他成为一名高原特种兵。

  2021年隆冬时节,他和战友们接到一项特殊任务,去海拔5500多米的一个山口执勤。大雪在狂风中飞舞,像一把把利刃割人肌肤。一辆本来只能容纳6个人的突击车里,因为特殊原因一下子挤进了10多个人,大家动弹不得。严重缺氧的环境,令人头疼欲裂、嘴唇发紫、彻夜难眠。极度的严寒,使人瑟瑟发抖。但凭着特战官兵练就的强健体魄,他们战胜了各种困难,在极其艰难的环境下坚守了六天七夜,圆满完成了执勤任务,受到上级的表彰。

  跳伞,仍然是高原特战官兵的一个必练课目。不过高原上跳伞,难度更大。因为空气稀薄,降落伞下降的速度要快许多,控制起来比较困难。加上高原上的风很大,跳伞后遇到的风险也会增加。一次,骆传峰参加低空跳伞训练落地时,因为风太大,降落伞像个调皮的孩子拽着他在地上打旋,使他摔了一跤。猛然间,他感到腰部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剧痛令他站不起来。去医院一检查,发现第三根肋骨出现骨裂。

  此时部队训练任务很重,骆传峰没有时间休息,也不敢告诉领导,怕他们担心。于是,他贴了几块膏药,一声不吭继续投入训练。伞降训练期间,参训的官兵都很辛苦。因为要“抢天气”,他们每天都是清晨四五点钟起床,赶紧洗漱、吃早饭、整理内务,然后背着伞具集体乘车直奔机场,做好跳伞的各种准备。跳伞着陆后,还要一步步做好降落伞回收的繁琐工作。然后再去机场,一遍遍重复跳伞的过程。待精疲力竭地回到驻地,吃完午饭,还必须及时折叠跳伞,为次日的跳伞工作做好准备。折叠跳伞是一项非常细致、标准的活儿,需要两个人一组密切配合。如果这项工作中有一个步骤不规范,导致空中伞打不开或开不好,就会出现人员伤亡事故。因此,待大家打完伞包以后,检查员要一个个严格检查,一旦发现稍有不合格的,就必须返工。身负伤痛的骆传峰,常常感到疲惫异常,真想请个假好好休息一下,但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咬咬牙一直坚持下来,直到两个月后骨裂痊愈。几乎每一个特战官兵身上,都有类似的故事,骆传峰只是他们的一个缩影。

  2022年5月的一天,刚回到家里休假没几天的骆传峰,突然接到部队关于全员参加高原伞降集训的任务。作为部队的伞降教员,他义无反顾立即归队,满腔热情地参加此次高强度的高原伞降训练,圆满完成了组织上交给的光荣任务,荣立三等功。

  从2010年入伍时才18岁,到2022年底已是30岁出头,骆传峰已经服役整整12年。家乡与他一同入伍的战士,就只剩下他还在部队。本期士官也已到期,下一步何去何从,他必须作出选择。

  骆传峰想打电话征求妻子的意见。可是恰逢部队正在野外驻训期间,需要周末才能通话。而且驻训地信号不好,只有附近一座山头上的信号比较强。于是,周末就见老兵新兵一起来“爬山”。不久,山顶上就传来各种各样的通话声,有笑的,有哭的,各种情感在这里交汇。骆传峰也是这个通话队伍中的一员。

  2018年探家期间,骆传峰与妻子经朋友介绍相识相爱。热恋期间,他们靠打电话、写信保持联系。为了表达对女友的爱慕之心,并反映自己的军旅生活,骆传峰特地给她寄了一朵雪莲花,并附上一首小诗,那朵洁白的雪莲和那首小诗密切了两人的感情。2019年10月1日,他们结婚了。很快,妻子就怀孕了。新婚一别后,由于执行任务,骆传峰一年多没能回去探亲。当妻子在手机里让还不会说话的儿子叫他“爸爸”时,他突然感到肩上有一种沉甸甸的责任。

  这一次与妻子通话,妻子对他说:“现在孩子越来越大了,我一个人管他比较吃力。妈妈身体又不好,也需要你回来搭把手……”骆传峰知道,妻子说的是实话。

  已经当兵10多年,当初要做“许三多”的理想也已经实现,真该到了退役的时候。但是,在内心深处,骆传峰又非常热爱部队,喜欢上天入海的军旅生活,渴望在雪域高原再奉献几年。犹豫中,他去找营教导员征求意见。谁知见了面,教导员开口就说:“来得正好,我正要找你呢!你家里的情况连里汇报过,我们已经知道了。现在,部队练兵的任务很重,就缺像你这样素质全面、技术熟练的骨干和教员。营里希望你在做好家人思想工作的同时,能够继续留队。”

  教导员的一番话,让骆传峰把嗫嚅了半天的想法立马收了回去,那颗不安的心也复归于平静。在退役照顾家庭和继续服役保卫国家的两难选择中,他选择了后者。

  于是,在2023年夏季赴内地伞降训练的现场,我见到了骆传峰忙碌的身影。该轮到他和战友们跳伞了!随着飞机后舱门的打开,骆传峰一跃而下,一朵洁白的伞花随即在空中绽放。战友们跟着跳下,伞花一朵又一朵,像极了开满天空的雪莲……

  《 人民日报 》( 2023年09月02日 08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