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钟巧云
童年的记忆是色彩斑斓的,最难忘的莫过于乡亲们在我家碓粄子的情景。
或许是因为我们那个生产队人口少,整个生产队就我家有一个碓臼。碓臼置于围屋一楼的过路间里。所谓“过路间”,就是一个可穿行的杂物间。左边靠墙是楼梯,梯下放置锄头、镰刀、尿桶、鸡笼等杂物,右边放碓臼。我们可以从过路间上楼,也可以从过路间的后门通往菜园和果园。
那时的乡下,虽然穷字当头,但客家人热情好客,家里有喜事或过年过节,主人总要做些粄子作为礼物让来访的客人带回去。因油贵,平时很少炸粄子,通常是拿出晒干了的米粉,用糖精、白糖和水搅拌成米粉团,再用手压扁,在锅里煎成一个大饼。如果没有足够的糖精或白糖,也可以等粄子煎熟后,涂抹上些许白糖,再揉成团。粄子带回家后按人数切成几小块,吃起来又香又甜。
大家要碓粄自然都来我们家。父亲是生产队的记工员,又是故事大王,再加上家里有这么一个碓臼,所以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感觉家里缺钱缺穿缺油水,就是不缺热闹。
在望不到头的贫困年月,粄子是客家人最爱吃的美食,逢年过节总少不了做粄子,俗话说“无粄不过年”。农闲时,母亲也会做上一些改善生活。头天晚上她就把米倒到盆里用水浸泡,第二天早上捞起沥干,用手抓一把,感觉不黏手了再倒入碓窝。通常一个人上去踩碓,另一个人在碓窝旁用箩斗筛米粉。
姐姐比我大9岁,每次家里要碓粄,她就是踩碓的那个人。母亲则蹲在碓窝旁筛米粉。筛米粉是个技术活,得眼疾手快,在碓嘴还没有落下时,迅速翻动碓窝里的米粉,一边舀起一碗倒在箩斗上筛。当母亲把米粉端进厨房时,姐姐就一边清洗碓嘴和碓窝,再用薄膜盖好。
每年腊月二十过后,人忙碓也忙。快过年了,哪怕生活再不济,各家各户都要炸上至少一斗米的粄子。新年都有客,客人来时没空手,也不能让他们空着篮子回家,起码得包一包粄子(15粒以上)作回礼,俗称“回篮子”。这样一来,我家的碓一天到晚都不停不歇,大家也是互相帮忙。母亲助人为乐惯了,不仅免费提供碓具,看到有人来碓粄却没人帮忙时,总是教育姐姐要伸出援助之手,不能惜力。因此,最忙最辛苦的总是姐姐。
稍大一些,我跃跃欲试的样子让姐姐看在眼里,她就挥手让我上去试试。我兴高采烈地上前,有样学样地两手扶横杠,但就算用尽吃奶的力气踩,碓嘴还是纹丝不动。后来,姐姐一人踩碓时,我也上前帮忙,两个人踩总比一个人踩力量大吧。我明显听到姐姐的喘息声小了,脸上的汗水也少了。
一次听大人扎堆聊天,才知道父亲对碓有研究,我家有此碓其来有自。父亲说,制碓窝要选最好的石灰石,制碓嘴要用坚硬的木料,还得在碓嘴上套上一块铁家伙,这样可以增加碓嘴落下时与碓窝的摩擦力,也可以减少碓嘴的磨损,毕竟碓在当时是非常重要的生活工具。
而今,半个世纪过去了,碓和砻、磨石一样,早就从日常生活中消失了。回忆起与碓粄有关的点点滴滴,能感受到时代的沧桑巨变,也让人更加珍惜当下。
《光明日报》(2023年08月11日 15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