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世旭(江西省作协原主席)
元阳山上的梯田
哈尼人的家乡,晒布一样挂在高高的哀牢山,从干热的河谷直上寒冷的云端,一山分四季,十里不同天。
哈尼农民个个是诗人,梯田像诗集,从山下一直堆叠到天边;哈尼诗人个个是农民,把山地当纸张,在云和阳光下写出磅礴的诗行。
祖先从西藏来到云南边陲,已有两千五百年。砌起石块,引来山泉,把崎岖山地开垦成良田。梯田在连绵的群山起伏盘旋,旖旎的线条,闪亮的镜子,满山满谷。梯田蒸腾的气息,漂浮成云海;梯田溢出的水流,漫泛成瀑布。春天是气势,夏天是蓬勃;秋天是盛大的节日,冬天是祖母的安详。
哈尼梯田远离世俗的喧嚣,寨子像天上的白云,像山野的风,在山间游荡。黑下来的时候,像一个刚刚诞生的婴儿,在大山母亲的脚上熟睡。
田边的布谷鸟叫了,山上的鲜花开了。太阳照亮了寨子,天地空阔明亮。鸽子在寨子上空飞翔,燕子也兴高采烈。婴儿一样的小草醒了,比水牛还要强壮的群山醒了。
父亲抬着烟筒蹲在火塘边,像箐沟边的一截木头。岁月从他的脚下流去,阳光晒干了他的头发,火塘边的猎枪,是他的手杖。父亲的肩膀石头一样坚硬,没有扛不住的事情,伞一样遮风挡雨,让种子一样的孩子安心生活。
寨子里最先醒来的是公鸡,然后是母亲。母亲早早起床做饭,白天背着背篓上山,夜里在火塘边纺线。深夜火塘渐渐熄灭,线团越纺越大,母亲越看越小。勤劳的母亲,饲养牲畜的母亲,母亲创造的家庭是温暖的。
放牛娃娃披着母亲缝的蓑衣,戴着父亲编的篾帽,在村尾十代人走过的路口,拉着牯子的尾巴出去,在山野里与白天的云霞交谈,与蝴蝶和蜜蜂交谈,与雷声和雨声交谈。峡谷里长满树和苦竹和很多果子。春天摘苦笋,秋天摘果子,爬遍了谷里的树。看见一对蟒蛇,头上长着红红的冠子,像母鸡一样叫唤。
花朵还来不及凋谢,雨季就到了。乌云在天空走过,山洪像奔腾的马群吼叫。夏天的山冈绿了,干瘦的老人站在田埂上,腰间别着镰刀。吹扎比的青年告诉放晴的蓝天,秧姑娘出嫁的日子到了。
蝉鸣叫的傍晚,人和牲口一起回家,浑身沾满了泥巴。大地静悄悄,传下千年规矩的老人,围着桌子唱酒歌。他们的脸庞如夕阳,留在子孙的心中。
哈尼人的苦扎扎节来了,寨子多情起来。孩子们在村边缠着秋千,老人们站在门口微笑,年轻的男子高声说话,心中有九匹马驮的歌曲。妹妹扯下绿头巾,低着头轻轻微笑。
夜里月光明亮,星星在空中聚会,棕榈树的阴影里有人发呆,想要拿起竹子做的巴乌,背起梨树做的三弦,去蹲在姑娘的房子背后。见到吃人的虎豹也不知道害怕,活着是汉子死去是龙。
哈尼人的心像小鸟,从屋檐下飞走。飞过红河,飞过十座百座大山,飞翔在天涯海角。
哈尼人一天唱十次山歌,唱起山歌就想起元阳的山坡。歌唱大山、河流、梯田、耕牛、寨子,还有永远不熄灭的向往:
明天在哪里啊,明天躲在黑夜下面;明天在哪里啊,明天被天上的莫咪藏起;明天在哪里呵,明天跑到天涯海角去了。明天后面还有明天,明天永远追不上。
天空没有留下翅膀的痕迹,而我已经飞过。
云南的山峰高高耸立,山上建立了许多寨子。路像网一样交织,每一条都通向寨子。河流匆匆地走,河上搭了许多木桥竹桥。人从桥上走,马从河里走。树木不断地生长,森林里野物很多,它们是人们的朋友,一起居住在山林。山林边有茂盛的田,二十五个少数民族在田边过日子。
千百年过去,哈尼的土地长出了美丽的传说,长出了出色的诗人,他们和大自然有着一样惊人的质朴,一样惊人的单纯,一样惊人的真实。《哈尼阿培聪坡坡》是哈尼族史诗。寨子中最老的老人,是人类充满智慧的儿子。他像花的种子,留下千万个诗句,撒播在人们的心中。为了漫长的人生,记住先祖的祭坛。
哀牢山是天造地设的舞台,梯田是哈尼人无与伦比的杰作。梦幻一样的画,是美的一种经典,有一点深奥,有一点曲高和寡。在云雾变幻中气象万千,让哀牢山成了艺术品而惊动了世界。莽莽苍苍的哀牢山是一本打开的书,云遮雾绕的哈尼梯田便是山上的诗行。
我认识的哈尼诗人,带着纸和笔,把花和情歌深藏在心里,在梯田中间走来走去,有了灵感就坐在田埂上,“默默钦佩先祖们的气魄”,“写关于梯田的诗歌”。他住的房子也在梯田中间,矮矮的泥墙茅顶。朋友顺着田埂走来,要走过很多梯田。田里的水会映出身影,让人心情愉快。他坐在泥土墙的根脚沉默不语。如果谁要去寨子狂欢,他不会作陪,他的任务是热爱、思索和沉默。山民儿子的心只属于原始而沉默的山冈,只属于宁静而深邃的树林,只属于清澈而湍急的峡谷的河水。他是一个寡言的人,总是在静静地回忆。记忆忧伤而美丽:回忆春天的田野上女人们的秧歌,回忆夏天的阳光照耀双肩,回忆冬天的火塘烤着双膝,回忆小时候放牛的山冈,回忆父亲的脸庞,回忆母亲的乳房,回忆天是高远的,回忆地是宽阔的。
想念儿时的朋友:放鸭子的伙伴,打猪草的伙伴,读书的伙伴,人生一世,要经历千百种事情,但是多半,一边经历一边消失,没有一件事情能够,像儿时的事情一样记住。人生长一世,出门便可遇上千百人,但是没有一个人能够像儿时的朋友一样记住。远方朋友不是常常相聚,林中的鸟儿不是常常集会。说出父母杀鸡取的名字,不是一张饭桌边长大的人也可以相爱。朋友的脸是一轮明月挂在天空,一辈子怀着甜蜜的回忆。
想念山坡上姑娘的叮咛:过了藤条江不要忘记,过了红河也要清醒。我们拥抱的地方已经长满青草,你说过的甜蜜话语,我用手心攥住。太阳骑在山头,我的情人背水回来了,清甜的泉水在竹筒里晃动,太阳也在竹筒里晃动,我的一颗心被她背来背去……整整一天,我不知道要站在哪里,跑到山冈上,面对我的情人唱情歌。她站在苞谷地里,像一朵花一样开放。她是我情歌的伴侣,开放在我生命中的花朵。一年十二个月,有千百种花开放,但每一种花都不像我那情人的身子漂亮,不像我那情人的声音悦耳。我情人的身子一辈子也漂亮,我情人的声音一千年也悦耳。
想念祭寨神:一月到了,哈尼要祭寨神了,杀猪宰鸡,把糯米染黄,把鸭蛋染红,献给寨神……寨神住在寨子里人们的心中,住在远古先祖放牛的地方,住在父母洒下汗水的梯田,赐给人们健康和财富。
哈尼山民的儿子,沉浸在热爱、思索和沉默中。他有一张黝黑的脸,一头鬈曲的头发,一双深凹的眼睛,高高的鼻梁和厚厚的性感的嘴唇,还有一副天生的情歌王子的嗓子和一颗充满才华和柔情的诗人的心。
爱神和艺术之神没有理由不宠爱哈尼诗人:“不长脚的岁月/比奔驰的骏马还要快……你的内心能像萝卜一样洁白吗/你的内心能像清泉一样透明吗/如果是这样/夜里有美好的梦境/早晨的阳光照到心里/梯田是美丽的/心灵是明亮的。”
我用哈尼诗人自己的诗句,祝愿梯田上的诗人早早地多多地收获,收获稻谷,收获诗歌,收获幸福。
泸沽湖边的锅庄
泸沽湖在丽江的最边缘,却像丽江一样出名。泸沽湖畔的永宁坝子,吸引了全世界的眼睛。
从古至今的摩梭家庭,是母系家园最后的一朵玫瑰。
“放牦牛的人”,依旧是那么淳朴;神秘的女儿国,依旧是母权制;口诵经和算日子书,是不同形体的图画;母亲或舅舅主持成年礼:
母亲主持穿裙礼,少女留起长发辫,戴上耳环、戒指和手镯,拥有了自己的花楼;舅父主持穿裤礼,少男握起了古长矛,矛头上悬挂布旗,穿过正房的屋顶。舅舅给的长刀,是终身携带的武器。换上成年的服装,听过达巴的祷词,举起牛角的酒杯,向客人叩头敬礼。
火塘边最好的位置,留给了尊敬的祖母。母亲主宰家庭。所有的成员都是母性血缘的亲人。“天上飞的鹰最大,地上走的舅舅最大”,“舅掌礼仪母掌财”。没有男子娶妻,没有女子出嫁。男子夜晚去会女阿夏,女子夜晚等待男阿夏。“走婚”是摩梭人独特的风情。崇母的摩梭人,有害羞禁忌。从小就温柔热情,举止端庄规矩,女子豪爽而重义,男子多情而内向。摩梭人走婚只凭感情,与地位钱财毫无关系。家酿的苏里玛酒,清香甜酸,是走婚最佳的饮品。
摩梭人会跳七十二种舞,甲蹉舞最为多姿多彩;摩梭人会唱七十二种歌,女神歌最为高亢豪放;笛子是赶马人旅途不离的伙伴,摩梭男子都会吹。鼓钹、唢呐、葫芦笙,铜铃、口弦,拨浪鼓,奏出摩梭人日子的精彩。每个礼仪,每种风俗,都是一个优美的故事。几分神秘,几分浪漫以及无尽的遐想。
泸沽湖边的客舍,晨光亲吻着松木的窗户。拉开窗帘,涌进一湖金光。高原的太阳落在泸沽湖,湛蓝如梦幻。天边的云彩,染上了令人目眩的蓝。泸沽湖朦胧而安详,揭开了明丽曼妙的面纱。一丛丛芦苇簇拥的小船,静静地停在岸边。世上珍贵的净土,是神明专宠的地方。格姆女神多情的泪,早已滴落成诗。楼下的石板路,背包客步履匆匆。最解风情的是风,吹皱了湖水,弄乱了女孩翩翩的长发。风是嫁衣,吹进了追梦人的心扉。
漫步在充溢远古气息的湖边,任随心情荡漾于湖的纯洁。 街边成都女孩开的咖啡屋,用“狼”做了店名。对面湖中的两座小岛,情侣般长相厮守。岛上不知名的鸟,在聆听缠绵的窃窃私语,述说相聚和分离。
矗立的群山,注目波浪的幸福。用苍翠和沉默,应对尘世的喧哗。用母爱的怀抱,给予泸沽湖无尽的温柔。亘古不变的风景,演绎山民质朴的情怀。
沿着弯弯的山路,我走进摩梭人的村寨。山上的沟壑,是音乐般的写意。草莽深处的窸窣,诉说着世俗的神秘。
风吹过来,彩云飘浮。雾还没有散开,虹就出来了。
花旗在灰灰的石头上,是摩梭人扬起的臂膀。碉楼在青青的山顶上,脚下开满了野花。山坡成千上万的蝴蝶,是摩梭村寨的盛装。松木造的房屋,就像童话中的城堡。屋后红色的山地像旗帜扬起,村前清清的水塘像明镜闪耀。乌鸦和老鹰飞过寨子,寻找遗失的珍宝。
唢呐吹响了!
孩子们像吮足奶水的马驹,拨浪鼓挎上男人的肩,耳环和脚圈叮当悦耳,月亮一样的是摩梭女子的脸。打跳是美好时辰的舞蹈,像冬天的树木一样简练,又像夏天的花朵一样热烈。无拘无束的节拍,是生命力量的震颤;热火朝天的呼喊,是对山川大地的礼赞。
谁能相信,跳出这舞步的,是砍柴的脚板、牧牛的脚板、犁地的脚板,扛石头的脚板、背草运肥的脚板,月亮出来之前,才从田里拔出的脚板?
谁能相信,那个吹葫芦笙的人,那个跳得无休无止的人,那个粗布包裹的身体,消化老南瓜、老玉米的身体,是个古稀的老人?
谁能相信,那个背着三弦的小伙,白天是放牛牧马的帮工,夜晚是弹琴的好手。他走到哪里,哪里就有少女追在身后。她们骑着快马,山花插满头。她们唱着情歌,为了美好的投奔永不忧愁?
乐器是摩梭人的另一副喉咙,打跳是摩梭人骄傲的才华。摩梭寨子最受敬重的,没有一个不是奏乐跳舞的行家。
打跳是土生土长的舞蹈,打跳是无名无姓的杰作。烧过的灌木桩烫脚,播种时不能不跳起跳落,刀耕火种的祖先,用舞蹈诠释了劳作。打跳是山里的大树,有自己的地力和脉搏;打跳是天上的云彩,有自己的阳光和魂魄。
坨坨肉和苞谷疙瘩在一起,歌舞和米酒在一起,星星和月亮在一起,时间的河流无始无终,摩梭人和快乐在一起。
从此我记住了那朴素的音响和跳跃,哪怕走遍了世上的城乡山河;从此我懂得了什么是艺术的永恒价值,哪怕世俗的装点纷纷剥脱。
我跟随的是当地的诗人朋友。他带我去篝火边跳锅庄,与摩梭青年男女,围着熊熊的篝火狂欢。简单却热烈的舞姿,引起隐秘的冲动。想要在怒放的花丛中尽情流连,在熊熊的篝火前尽情跳跃,在生命的潮水里尽情徜徉;他带我去走婚桥听脚步的咯吱作响,去走婚的花楼寻找热恋的印迹;去摩梭人的祖母房触摸历史,让烟火缭绕的火塘,映红了脸膛。然后寄来了他的诗。他的诗纯净像泸沽湖的水,坚硬像小凉山的石头,灼热像火塘长年不灭的炭火。
诗人朋友出生在山民的家。“在我生长的地方/开门见山/山里有猎人谛听/渐渐远去的踪迹/有背系羊皮的女人/背着花篮穿过密林。”
诗人朋友“以树的名义/生长在滇西北高原/相信这片土地/能收获语言”,他“不想重复/被别人重复过的主题/独自默默地撑起/一个梦想”。
于是他深情。“我是小凉山/是把女人从传说从苦海荡来的/猪槽船/为寻梦而至的蓝眼睛黑眼睛们/一个如意的归宿”,“是不肯回头的目光流水/是鹰划过长空的一声嘶鸣/也是爱得深恨得深的男人/无法忍住的/眼泪”。
于是他浪漫。“踽踽而行/与夜为伍/只因你是唯一让我心跳的女人/你是我全部的痛苦和欢乐/我无法堂堂正正走出你的家门/只有越墙而逃。”
于是他豪迈。“习惯于崎岖/走出并不崎岖的感觉/属于梦的年龄/一切算不了什么/山道,不过是我手里一根鞭子。”
于是他朴实。“那些水稻很实际/那些水稻就在田野里/金黄金黄地/代表秋天发言”,“母亲站在十月的晒场/高高地扬起手臂/秋天就这样生动起来”。
于是他忧伤。“山里有很多小溪少女/她们没有见过海/却常常做着/海的梦/她们呆呆地坐在床上/听风吹打着古老的门窗/这时候,海便咸涩地挂在/她们的眼角。”
于是他多产。“与山有关的诗/堆积如山/常有警句从坡上滚下来/沉甸甸如石头。”
于是他清醒。“喝苏里玛酒的父亲读我/目光常追逐起一只翱翔的鹰/背系羊皮的母亲读我/眼里一片绿色的希望。”“我曾属于原始的苍茫/属于艰难的岁月/如今,我站在脚手架/把祖先的梦想/一一砌进现实。”
于是他激昂。“穿着披毡麻布从刀耕火种/走来/风餐露宿从黎明前的黑暗/走来/看呀/我用手臂掀动狂风巨浪/荡去枯枝败叶无尽的灾难/在新的枝头/吐露心曲。”“不想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深/只想以山民后代的名义/吆喝着群山/走向没有回声的平原。”
诗人朋友身高一米八,黝黑,细眼,鹰钩鼻。他的诗已经获得全国文学奖。他自己也有足够的信心:“只是在静默里学会了/把忧郁的日子/塞进酒壶”的岁月早已过去,“时光的落叶纷纷/如今,我无愧地说/山,可以远远地出嫁了”。
泸沽湖的夜晚,像湖水一样澄澈,黑白分明如同刀切。月光流淌的小镇,亮处如雪,暗处如墨。
真静啊。天地一片肃穆。远远的什么地方,好像有人在动情地唱歌。那是幻觉。只有风,只有不甘寂寞的冷杉和云杉在私语。
一再地想起那些似乎遥远的、已经忘却的过去,心里无端地涌起一种莫名的、淡淡的却是幽深的甜蜜或忧伤。好像早就有过这种体验,要不就是做过一个和眼前的情景极为相似的梦。但是究竟是在什么地方、是在一生中的哪个幸或不幸的时刻,怎样也记不起来了。生活就像流水一样,淙淙地从身边流过,失落了很多,却不知道那是些什么。泸沽湖像人的心灵——当心灵纯净而充满幻想,它就变得无比深邃——深邃得能容纳整个世界。一切都是那么神奇古朴,让人释放掉现代文明的负重。
花与树的缠绵,云与雾的交融,风与雨的相伴,泉与湖的交响,无处不是诗的流淌。云聚云散是诗,花谢花开是诗,草飞草长是诗,月圆月缺是诗。泸沽湖是诗的宠儿。
在泸沽湖任何一个无人知晓的角落,都会有风吹落潮湿的种子。季节更替,到处荡漾的,是自由的意志。倾听自然的语言,生活的困惑与感伤便随风而逝。
因为惰性和缺乏勇气,我任凭自己常年禁锢在嘈杂的城市。城市的楼群像树林,但没有枝叶没有花朵没有果实,没有令人眷恋的仅仅是狗尾巴草的清香。孩子们长大了,不会唱《采蘑菇的小姑娘》。楼群的颜色顽固,隐去了季节的界限;窗口在夜晚筛下星星,挤窄了无边际的想象;钢筋水泥傲然挺立,带来了坚硬的压抑。在这里,躺着的心事结成青苔,站立的思想竞争阳光,人们掩起私下里表情丰富的脸庞,让善意和温情在陌生中蛰伏窥望。
只有摩梭人才会有真正的歌唱。摩梭人的歌,嘹亮、清逸而深远。摩梭村寨最多的是树,每棵树都是歌手。
泸沽湖像美人的镜子,映照着蓝天的纤尘不染和青山的雄浑与妩媚。走进泸沽湖,走进锅庄的激动。让漫天的音乐的羽毛,化作无边的新绿与嫩黄。等待心灵的撞击,等待灵魂的再生。
泸沽湖锅庄有一种凝重的隐喻性质,暗示出生活最为深沉的一面。
潮湿的凉意从四面八方袭来。鸟悄悄地离开被太阳晒得温暖的树梢,振起翅膀,依恋地、默默地在泸沽湖上飞过。让我想起世上所有我经历过的美好事物。我多么愿意住在这样的湖边:在静静的镇街上徘徊,看或枯或荣的草在夕阳下泛着柔柔的光,鼻翼里全是青涩的气味;在绿叶沙沙的伴奏下唱歌,唱消失的爱情和不可知的未来,安静面对树叶的飘零。发现东风沉醉的秘密:摩梭村寨的暗香诱着彩蝶,在树木之间传递着甜蜜。绿肥红瘦都被遗忘。一声鸟鸣,心便永不寂寞。
这一天多么好!整个世界像在童话里变了模样。这样的日子一生也许只能遇见一次。这样的日子一生只要遇见一次。
感谢你,泸沽湖!感谢你金灿灿的光,蓝湛湛的水,甜丝丝的风和轰轰烈烈的锅庄。
《光明日报》( 2023年04月07日 13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