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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拨浪鼓咚咚响》他们不是在创作,而是在生活 发布时间:2023-02-24 来源:光明网 解放日报

  作者:石 川

  拨浪鼓这种小物件,过去司空见惯。不论在城镇还是在乡村,拨浪鼓咚咚一响,挑担推车的货郎,掮着冰糖葫芦的小贩,就会紧跟着出现在不远的前方。不知道从何时起,它从我们的生活中渐渐消失了,如同你的一件心爱之物,某天忽然就不见了踪影一样。说实话,看完电影《拨浪鼓咚咚响》,给人最直观的感受就是如此。仿佛影片为你撩开了记忆的一角,让一段被岁月尘封了的时空、一段被人们渐渐淡忘的乡土生活,不经意间又回到了眼前。

  影片的故事和人物都来自偏远的西北乡村,风格质朴而粗粝,但不潦草、不简陋,有着一股扑面而来的泥土气息和不事雕琢的人物写生。比如男主人公货车司机苟仁那一头油腻凌乱的头发,胡子拉碴,还有指甲缝里黑乎乎的陈年老垢,连同“熊孩子”毛豆嘴唇上的鼻涕嘎巴儿,小脸蛋上两坨布满皴皱的“高原红”……这些毛细血管般无处不在的小细节,与其说是电影人的艺术创造,不如说就是一种原汁原味的乡土生活印记。

  这让我想起不久前看过的另一部国产片,男主角是一位山林中的体力劳动者,由某位当红影星饰演。他的造型粗犷,表演也很卖力,却还是没能躲过一处细小的穿帮镜头。画面中,只见他的一只手从观众眼前划过。那是一只肤色白嫩、纤细修长,常常用来刷手机、敲键盘、打电玩的手,见不到半点干多了重活、累活留下的痕迹。大概,这也算不得是导演、化妆师的大意,而是说,一旦创作者远离了剧情中的那种生活,就算再高明的造型师,也很难弥补这种细节上的疏漏和瑕疵。

  《拨浪鼓咚咚响》的价值正在于此。它对当下中国农村现实的还原度,甚至要远胜某些大卡司、高投入的头部影片。至少它能兑现电影的“照相本体”所追求的对生活本来面目的逼真揭示。而事实上,本片主创要么是一众新手,要么是一群“素人”。他们没有过硬的专业训练,没有成熟的制片团队,更没有大牌明星和雄厚资本的加持。能为影片提供品质保障的核心要素,唯有他们与生俱来的乡土生活经验,以及他们关注当下农村现实的古道热肠。所谓拍电影,对于他们而言,不仅仅是一种“艺术创作”,而是要借助镜头去重现他们自己的日常生活。重生活,重体验,重积累,重内涵,而非片面地去强调方法,强调技巧、工艺或者某种特定的外在形式。套用一句“舌尖语体”就是,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简单的烹饪。或许,这才真正是现实主义美学的命脉所在。

  好比苟仁和毛豆,原本是一大一小一对陌路冤家。经过一路纠缠、一路较劲,最终两人化敌为友,情同父子。人物关系的这种前后变化,是构成剧情流动的叙事主轴。这里既无人为的反转,也无笨拙的硬拗,有的只是原生态的人物和场景,以及角色与角色之间、心灵与情感“生活流”般的自然呈现。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一切又是那么水到渠成。

  或许有人会说,电影叙事上的这种流畅感,主要取决于编导叙事技能上的熟能生巧。因此,国产片想要克服叙事淤滞、笨拙的弊端,就要在创作方法上、技术上、工艺上不断取得进步和完善。虽说此话不无道理,但它忽略了更为重要的一点,那就是方法、技术、工艺上再怎么进步和完善,也解决不了生活积累匮乏、生活底蕴不足的问题。是为创作上的源流、本末、体用之辩,任何时候都不能把它们的主次关系颠倒过来。《拨浪鼓咚咚响》正因为理顺了这种关系,才在影片风格上获得了一种严肃而端庄的现实主义底色。

  不过,这不是19世纪欧洲那种破坏性的、暴露式的、灰暗的现实主义,它中间不乏感同身受和悲天悯人,在严峻犀利的冷色块中,至少还掺杂了不少共情和温暖的色调。这让人想起《十字街头》《马路天使》等20世纪30年代的中国现实主义电影。它们展现了一种被本土化了的、发乎情止乎礼、怨而不怒、哀而不伤、有着乐观和浪漫气质的现实主义。

  《拨浪鼓咚咚响》最后,当苟仁把毛豆驮在肩头,为他燃放烟花的那一刻,毛豆“哇”一声大哭起来。泪水冲淡了他内心的孤寂和苦涩,烟花在夜空中绽放,璀璨的光焰照亮了他眼前那一片残破而阴冷的现实。有人说,这一幕就像是一张心灵的“创可贴”,虽然它改变不了现实,却能护住人们的伤口,让它慢慢愈合。

  剧情的时空环境和地域特质,使得影片与创作者之间不仅存在一种高度的共情关系,并且在银幕中的“他”与银幕外的“我”之间,还能额外塑造出一种“自传”式的意涵投射。因为我们每一个中国人的文化血脉中,或多或少都还保留着传统乡村生活的基因。随着时光的流转,生活的遽变,它会逐渐沉淀于我们的灵魂深处,凝结成一幕幕秘而不宣的集体记忆,或者一股股浓得化不开的文化乡愁。所以当下任何有关乡村题材的作品,对于成长于都市中的一代人来说,大概都会带有某种“怀旧”的韵味。它不只勾连着一种当下社会中相当普遍的文化心理,同时,也为创作者遥指出一片更为广阔的文化创造空间。

  不信,我们可以到各大短视频平台上去看一看,不论是前两年流行的“李子柒”,还是最近爆火的广西“康仔农人”、福建“乡愁”(沈丹)、东北“张同学”、贵州“念乡人周周”,他们无一不是借助短视频的工具,向人们展示他们各自的乡村生活场景,并由此一步步成长为吸粉过千万乃至数千万的网红自媒体。与本文标题一样,他们所拍的短视频,某种意义上并不是在“创作”,而是在其中“生活”。反观电影市场,农村题材影片不仅分享不到同类短视频的市场热度,即便在自己的地盘上也正面临被日益边缘化的危机。个中原因,颇费思量。究竟是电影人太过迟钝,还是国产电影早已远离了作为中国人文化原乡的广大农村?

  好在,还有像《拨浪鼓咚咚响》主创团队一样的创作者,在乡土电影的寂寥之地默默坚守和耕耘。有他们在,才能维系住电影与乡土的最后一丝牵挂,才能让中国乡村不至于变成电影之光照射不到的“灯下黑”。

  (作者石川系上海电影家协会副主席、上海戏剧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