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60余年,临床经验丰富,擅长疑难重症的诊断和治疗,主持急危重症抢救成功率高;2002年被评为“湘雅名医”,先后组建了湘雅医院心血管病介入中心、心脏病实验室、血液透析中心和肾病实验室;撰写《乡村医生手册》《内科治疗学》《临床医学多选题》《临床医学多选题解》等近30部著作……他就是百年湘雅历史的参与者和见证者,中南大学湘雅医院心内科专家孙明。
他是学生眼里的严厉老师,却是患者心中的和蔼长者。随时参加疑难病例会诊,坚持每周一次全科大查房,91岁高龄仍坚守在临床一线,用心用情诠释着湘雅精神。
——访谈人龙军
医学讲究严谨,不能容忍一丝懈怠,老一辈湘雅人秉承的认真、严谨、负责的湘雅精神至今影响着我。我1955年进入湘雅,到现在已经67年了。我的学生认为我十分严厉,但其实我还不及我老师们的一半。
当时,通宵抢救病人是常事,老师们总是率先垂范,从来不计时间和代价。有次急诊,来了一位病人,我看他脸色发青,并且有水肿,检尿发现尿里有蛋白。我心里掂量着在病历上写上了肾炎,将他收进病房。第二天早上查房,教授看完病人和病历后,抬高声音毫不留情地问我:“这个病人发绀,皮肤和黏膜都呈青紫色了,怎么会是肾炎?肾炎会产生贫血症状,发绀是血液中还原血红蛋白增多的表现,你不知道吗?你连肺心病和肾炎都分不清了吗?”当时屋子里站满了人,面对严厉的训斥,我很是惭愧。正因为那次教训,我一辈子都忘不了肾炎和肺心病的症状区别。
其实,刚进湘雅的时候,我不想学内科,想当外科医生。我觉得我的性情适合做外科医生,天生好动,喜欢打球、跑步,我的一、二、三志愿填的都是外科。但是,当时实习科的刘长业老师偏偏要我选择内科,因为他自己是内科教授,也很喜欢我。而选择心血管内科也是受到了老师们的影响,王肇勋、王振华、黄小月等在全国心血管领域都很出名,我们作为学生很崇拜他们。如张孝骞教授,他是一个非常有学问的人,我跟过他查房,他能够把生理生化的背景讲得清清楚楚,让学生们很容易理解。王振华教授的业务能力也很厉害,他们平时和蔼可亲,但是工作上的事情绝不允许马虎,这种严格具体体现在以身作则上,都是以自己的高标准来要求学生们。
当医生期间高强度的学习和工作促使我养成了做事高标准、严要求的习惯,由此,我的职业生涯才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感谢这份严厉,让我受益终生。
这么多年,我从老湘雅人身上学到的,还有医生对待病人的感情和态度——必须用最真挚的感情来对待病人。我对自己严格,对学生严厉,甚至对家人也有几分严肃,但我从未对患者发过脾气,因为老湘雅人强调“只有对病人付出真心,才能得到他们的信任与配合”。
1958年,我随湖南省医疗队去福建支援前线,后来从福建前线跟伤兵一起撤回到了江西的一个疗养院。有个战士患了肺结核,而且有空洞、咳血,病得很重。军人性格本就硬朗,被病痛折磨的他,脾气也比较大,稍感不顺心就会扔东西,还常常和医务人员发生争执,很多医护人员都避之不及。但是我对他很关心,认真倾听他的故事,千方百计为他排忧解难。尽管当时医疗设施和药物严重不足,我仍尽最大努力帮助他缓解症状。同时,我翻阅各种书籍,希望能找到治愈之法。慢慢地,他也看出了我的善意,也不对我发脾气,很积极配合我的治疗。
离开江西回到湘雅不久,我收到了一枚勋章,是那位战士送给我的。后来得知,这是他在抗美援朝战争中获得的勋章。原来在他心里,我也是一位救死扶伤的、重感情的英雄,我们在灵魂深处是一样的人。拿着这枚“滚烫”的勋章,我更加体会到,只要对病人付出真心,他们就会心存感激与崇敬。医患关系也跟普通人际关系一样,你怎样对待他,他就会怎样对待你,没有哪个病人会铁石心肠拒绝好意。
我行医六十余载,非常重视“价效”比值,即尽可能使用最廉价的药物,取得最佳的治疗效果。20世纪70年代,湖南一位领导疑似有冠心病,但病因比较复杂,一直没有治好。所以找到我,结果我治好了。这个事情让我的知名度大增,来找我会诊的病人很多,甚至好多老病号专门跑到我家里来看病,但我从来不会计较报酬,规定要收钱的,也尽量少收。因为我的祖辈就是这样做的,“赤贫送诊”的理念已经根植于心。
我这一辈子都在与心血管疾病打交道,我付出了爱,也收获了病人沉甸甸的信任。
现在我91岁,身体也挺好,还喜欢运动。虽说政策上规定80岁以上不能看门诊了,但是病人还会慕名来我家或办公室看病。此外,每个星期三下午我都会参加一次全科大查房,可能我对临床比较熟悉,他们也喜欢请我一起去查房,可以解决一些疑难杂症。
我觉得看病是一种乐趣,我从不觉得累,也不觉得是一种负担,能把别人的病治好了,他们从内心感谢我,就够了。治不好的病,就帮病人缓解症状,我也觉得很高兴,这对医生来说是一种收获。
60多年来,老湘雅传承下来的精神与医德,我也努力地传递给我的学生,我真心希望他们能够保留和发扬这个优良传统,在从医境界上有所提升。
(光明日报记者 龙军 禹爱华 赵嘉伟整理)
《光明日报》( 2022年05月07日 07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