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 串门
赵广义后半生默默无闻，得回有个家，有个好妻子，生一
帮好儿子。自己是高级知识分子的爹，是大老板的爹，是省委干
部的爹，当多大官儿也不抵当爹牛！
串门是元宝屯人开荒占草以来就有的习俗。辽河套地区冬季夜长，家家猫冬闲着没事儿，下晚儿睡不着觉便互相串门，家常里短儿闲唠嗑，打发漫漫长夜。互相串门的人家都是沾亲挂故，或两家，或两个人关系好的才常来常往。闲串门儿当然以闲人为主，真正劳尔苦干，恨家不起的，总想发家致富的庄户人家，没有闲串门儿的，也不招闲串门儿的。赵家打赵广义他爷爷当家，老哥七个耪青种地，起早贪黑没闲时候。好几十口的人大家，没一个人到别人家闲串门儿的，也没有闲人到他们家来串门儿的。直到老伙儿分家，一个人大家分成好几个小人家，家散了，人心散了，干活儿也不心盛了，本家哥们儿爷儿们儿便开始互相串门儿了。赵忠两口子人缘儿好，便常有哥儿兄弟，侄男哥女到大哥大嫂，大爷大娘家来闲串门儿。后来，到了赵广仁当家，弟弟们都起来了，老当家的爷爷便教导少当家的孙子，干活儿人家要早睡早起，不能闲串门儿。赵广仁领着几个兄弟打小儿就不到别人家闲串门儿，自家吃完下晚儿饭就吹灯睡觉。起早一人拣一筐粪，回来吃早饭，吃完早饭便安排副业生产。先开豆腐坊，后开粉坊，家里可就没闲时候了。闲串门儿的闲人，都是看谁家闲了，才登门闲聊。人家家里撂下耙子就是扫帚，脚打后脑勺地忙，闲串门儿的进屋儿也站不住脚儿，常了也就没闲人到他家闲串门儿了。
合作化给赵家这样一心想发财的庄户人家泼了一瓢冷水，不管怎样抱团儿的哥儿兄弟，都散伙了。起早贪黑干活儿的庄稼人，跟闲散懒汉站在一条起跑线上了，都成了一样的闲人，都有工夫儿闲串门儿了。开始分家时三爷儿四爷儿进了城，当了工人，远离了元宝屯。大爷儿二爷儿入社当了社员，坚守元宝屯这个根据地，白天到队上干活儿，跟那些二流子懒蛋子一样混工分。晚上就坐到老爹老妈的炕头儿上，陪着老人闲聊。赵忠老两口子人缘儿好，除了两个大儿子每天睡觉前过来看看爹妈，那些过去常在赵广仁手下做工夫的叔伯兄弟们也常来到大爷大娘屋里闲串门儿。到了困难时期，赵家的三爷儿四爷儿都下放回来了，老赵忠五个儿子只有老儿子赵广信在公社中学住家属宿舍，不能天天回来看爹妈。大哥儿四个都回到老爹老妈身边来了，晚上都到爹妈炕头儿上团团围坐，享受天伦之乐。因为人们都在生产队吃大锅儿饭，个人过个人的日子，老爹老妈跟二爷儿过，住的是二爷儿家的炕头儿，所以大爷儿三爷儿四爷儿天天晚上过来变成了闲串门儿的数儿。虽然二爷儿两口子没拿哥哥兄弟当外人儿，但吃不在一起，住不在一起，在家吃完了才过来陪爹妈。年复一年，日复一日，赵家在大邦哄的岁月就是这么打发日子的。
赵忠老两口子九十多岁，后事都安排好了，就等死了。死可得好好死，别像李老歪似的不得好死，给后人留罗乱。所以，赵老太君想到啥也别干了，熟透的的瓜儿了，说不定哪时哪刻说走就走了，可得好好享受享受这混吃等死儿的好日子。老太太糊了八涂想起年轻时人们常说享福的人吃喝玩儿乐，自个儿打做媳妇儿那天开始就没享过福。一辈子奴打奴做，好不容易熬到老儿子娶媳妇儿，大事完毕，还赶上了困难时期，没饿死就福天了！得回寿禄长，活到八十多岁儿孙满堂，还赶上了好时候。般儿大般儿的五六十岁就死个屁老丫子的了，哪儿赶上这好时候了！要饭的都吃大米白面……早先年老钱家大地主恁有钱，也只有老当家的隔三差五吃顿细粮。一晃儿这好日子过十多年了，掐手指头算元宝屯没谁了。李老歪跩死后，自个儿的儿子们都称爷台了，元宝屯赵钱孙李不管谁家的孩子们都叫赵大爷儿，二爷儿，三爷儿，四爷儿……就老疙瘩广信不在屯子里了，没闹上个赵五爷儿，还被家族晚辈儿称作老老爷子。儿子们都是大老爷子，二老爷子，三老爷子，四老爷子，老老爷子了！咱还活个啥劲儿？学学前人，吃喝玩乐吧！
老太太要吃喝玩乐，这吃喝是没说的了，儿媳妇儿天天顿顿调着样做小锅饭菜，每天每人一斤牛奶都是自家奶牛产的鲜奶，鸡鸭鱼肉蛋也都是自产的绿色食品，水果糕点孙男嫡女出门都往回买各地的特色食品。老太太最得意北京的八大件和果脯，二孙子两口子隔三差五就坐飞机到北京料理生意，不等陈的吃完，新的就接上了。喝的就更不用说了，成箱儿的果汁饮料儿调样喝，都快不知道白开水啥味儿了。老头子犯贱，放着果汁饮料不喝，夏天到处找井拔凉水喝，这不是有福不会享吗！老太太可不干那傻事儿，渴了就喝果汁饮料儿，换场儿还吃点儿小孩儿得意那小食品啥的……要说这吃喝儿，这些年可真是掉到糖罐子蜜罐子里了。
想到玩儿乐，老太太可费了一番脑筋。屯下日子好过了，人们保暖生闲事，全屯子的人们都在玩儿。连尕秃子两口子，都天天领着龙虎彪豹四个儿子四个媳妇儿，没事关门打麻将。赵家的传人只有俩开板儿厂的老板和机耕大户赵大胖成天脚打后脑勺的忙，没功夫玩儿。这活祖宗想玩了，有工夫玩儿了，却不会玩儿，连打扑克都不会。年轻时大儿子赵广仁当家，爹妈不玩儿，当家的大哥不玩儿，弟弟们也就没有玩儿的时空了。不过合作化前，过年妈妈吃三天素，儿子媳妇三天不用干活儿，当家大哥便领着弟弟打三天扑克。妈妈和爹爹领着儿媳妇儿们摸大点也有小大流儿的输赢，过年了当家的经爹妈同意按人头分压岁钱。三十儿下晚儿接完神给爹妈爷爷奶奶磕完头，当家的就把钱交到爹妈手里，给磕头的发压岁钱。压岁钱都是当家的早就预备好的零钱儿，供家人玩儿动输赢儿的。老太太吃三天素，大伙玩儿三天，三天过后开斋拿活儿，该干啥干啥。想到当年摸大点儿，老太太可就知道往后咋跟老头子玩儿乐了。不过有点儿乐糊涂了，叫过小花吩咐道：“花儿啦！明儿个给某俩买副扑克，我跟你爹白天摸大点儿，下晚儿串门儿玩儿。”
白天摸大点儿，小花知道老爹老娘手中都有私房钱，孙子们过年过节生日寿辰来看爷爷奶奶给扔钱都是一人一份，所以老两口都有小金库，俩人摸大点儿输赢都不揣外人腰包，也算有个营生。这下晚儿串门儿可把儿媳妇儿说的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未必每天晚上大爷儿三爷儿四爷儿都过来串门不算，还想黑灯瞎火到孙子重孙子家去串门吗？
“娘！白天摸大点儿挺好的，输赢都是个人钱，不揣别人腰包。下晚儿串门儿，黑灯瞎火磕了碰了咋整？”小花不解地说。
“哈哈哈……娘说走嘴了！”老太太让儿媳妇儿一问，才醒腔，知道自己糊了八涂暴露了这辈子老两口儿的绝对私密。
妈妈十七岁做媳妇儿，爹爹才十四岁。姥姥说：“女婿小，不懂事儿，将就二年，大了就懂事儿了。老赵家是人大家，没老婆婆，婶婆多，长点儿眼力见儿，别让婶婆们挑刺儿。”千叮咛万嘱咐，就是告诉闺女到婆家怎样做个好媳妇儿。
拜完天地，可把妈妈乐坏了，这小孩儿咋这么招人稀罕！在娘家没有哥哥兄弟，就一个妹妹，人单势孤，爹妈才给自己找个人多的婆家。她可不怕人多，在娘家谁都知道老周家俩闺女长得好，家中无男丁，闺女当儿子使，家中大事小情没有办不来的。女婿虽小，长得好，鬼头鬼脑儿的，将来准错不了。这辈子找个可心的伴儿，这命也算不错了。
到了晚上，二人钻被窝儿里，头一回搂个小小子睡觉，别提心里怎么舒坦了！想了一遍又一遍，到时候怎么教他当女婿？小两口头一回说话，她就问他“你娶媳妇儿干啥？”她以为他啥也不知道，准备开导他。没想到这小小子儿比她这个大姑娘知道的都多！原来小赵忠六岁那年他老叔娶媳妇儿，他就接过他老叔手中的鞭子，正式当了好几十口人的人大家的猪倌。因为太小，爹爹给他找个放猪的师傅，花二斗粮雇地主老钱家的大猪倌儿王长海给小赵忠照眼睛儿。这王长海可是十多岁的大猪倌儿了，他爹给老钱家赶车，他妈给老钱家当老妈子，他当猪倌儿，一家三口都端老钱家饭碗。他生在穷家，长在富家，打小儿就在长工短工丫鬟婆子堆里混，人生大道没有他不明白的。两个孩子个人放个人的猪，他可有卖弄学识的听众了。俩人把两群猪赶到甸子上，没事儿就南大山北石砬子没有说不到的话题。慢慢就扯到赵忠他老叔娶媳妇儿的事儿上来了，王长海已经情窦初开，要是有钱人家早该娶媳妇儿了。可他家房无一间，地无一垄，一家三口儿都端人家饭碗儿，谁有姑娘给这样人家？所以他看见和自己一样放猪的赵忠他老叔娶媳妇儿，鼾拉子都馋出来了，就跟小赵忠没话找话儿地说他老叔娶媳妇儿的事儿。从怎么在媳妇儿肚子里做（ZOU揍）小孩儿，到怎么搂着媳妇儿睡觉，比老师给学生上课讲的都细致。但赵忠毕竟是一个懵懂的孩童，还没有生理方面的感悟。所以，王长海的教导他只能当小话儿（故事）听。后来，一点儿一点儿长大，两家的猪群都有公猪母猪，母猪发情就在甸子上自由交配。王长海跟小赵忠说：“跑卵子配完老母猪，就在老母猪肚子里揍一窝儿小猪羔儿，过几个月老母猪就该下崽子了。你老叔下晚儿在被窝儿里配你老婶，像跑卵子配老母猪一样，过几个月你老婶就像猪下崽子一样，养活小孩儿……”小赵忠终于明白了，因为他老婶一年后真的生了个小弟弟。于是问道：“人娶媳妇儿，都得揍小孩儿吗?”王长还说：”那可不！不揍孩子哪儿来的人？”
小赵忠挺能联想：“你就是你爹像跑卵子似的在你妈肚子里揍出来的……”
说到这儿王长海踢小赵忠一脚：“不行说我爹我妈。你也是你爹X你妈揍的。”
“我没妈。”小赵忠这回可占便宜了。甸子上的猪倌儿们骂仗都是“X你妈”开头儿，自个儿没妈少挨多少骂！
赵忠十四岁娶媳妇儿，王长海都十七八了，还没人给媳妇儿。俩人形影不离七八年，王长海传授他多少人道知识就甭说了，娶媳妇儿钻被窝儿他可就给大他三岁的新媳妇儿当老师了。不过真正操作他可不会，还得靠媳妇儿。初夜小赵忠趴媳妇儿肚子上玩儿半天也没放脚（射精），他跟王长海在甸子上配猪，王长海告诉他跑卵子（公猪）得放脚，母猪才能揣崽儿。媳妇儿告诉他：“你还没长成呢就急着揍儿子是揍不出来的。过两年长成了才能揍儿子。”
小赵忠听媳妇儿一说就明白了，那小刨卵儿没长够大，天天上老母猪屁股上比划也配不上，自个儿就是那没长成的小刨卵儿。不过他尝到了媳妇儿的甜头恋恋不舍地说：“不能放脚揍儿子，我这玩儿意儿天天到你那里待一会儿，就当闲串门了，中不？”
难为他咋想出来的？说的媳妇儿偷着乐：“愿意串门儿你就串呗！出来进去都不用看狗。”元宝屯家家养狗，街头儿孩子乡下狗都是最厉害的，庄稼院闲串门得主人给看狗才能进门儿，媳妇儿这“门”儿可没有狗看着。后来这“串门”就成了他们两口子房事的专用术语，都生一帮孩子了，爹爹想办事儿就跟妈妈说：“下晚儿串个门呗！”
妈妈从来不拒绝爹爹“串门”，爹爹事先说一声只不过是让妈妈有个身体上和精神上的准备，二人才能配合默契。
元宝屯的庄户人家，没有两口子感情不好的。个人老婆汉子感情不好，你跟谁好去？就连李老歪媳妇儿在娘家带来的风骚，到老李家也硬是让婆婆把她看住了。接二连三给李老歪生五个虎犊子，没感情也生出感情来了。元宝屯的庄稼人，夫妻生活都有暗语，暗号，夫妻专用的眼神和动作来沟通房事。有的叫干，有的叫整，有的叫来，有的叫玩儿……两口子睡前一声干不干？整不整？来不来？玩儿不玩儿？有一方因情绪不佳，身体不爽说声不干，不整，不来，不玩儿便一夜无戏。只有赵忠发明的夜生活术语出奇冒泡儿——串门儿。
元宝屯人信奉过日子过的就是人。这可是跑马占荒的老钱家第一任老当家的留下的信条，他占完荒，招募耪青户为他开荒种地，专找哥们儿多人强马壮的户儿。小门小户一个俩儿子的人家，说啥也不让在元宝屯落户。第一个选中的就是带七个儿子来闯关东的老赵家，接着又招来老孙家和老李家，这两家也都是五六个儿子的大户，老钱家自家四个儿子也都是壮劳力。所以，元宝屯开荒占草儿就整装赵钱孙李四大家，不像其他屯子杂七杂八啥人家都有。庄稼院儿没有人的日子没法儿过，过也不心盛，后来的赵孙李三家耪青户的后人验证了这一乡训。三家都给老钱家耪青，经过多年打拼，都成了人强马壮的人大家，盖房子置地，娶媳妇儿生孩子，日子过得红红火火。过日子，家和万事兴，老李家老哥儿五个从小就生性，经常跟外人打架，有时家中窝里反，哥几个互相打架，结果五个儿子娶仨媳妇儿，还有俩没娶媳妇儿的就分家了。分家后人丁不旺，三个娶媳妇儿的老大俩儿子，老二老三一人一个儿子。日子一倒台子，人性又臭，俩小儿子愣是没娶上媳妇儿，打一辈字光棍儿，临死是侄儿送终的。老孙家也是老儿子娶媳妇儿一天好日子没过就分家了。只有老赵家老个七个都娶了媳妇儿，除了赵五爷儿都有了儿子，赵大爷儿还有了孙子才分家。不过这三个耪青户人大家都变成了小门小户的小人家。直到第三代赵忠五个儿子，孙二老板子四个儿子，李老歪五个儿子，元宝屯又发展成三个耪青户人大家。其余的赵钱孙李分枝成为好几十家，都变成小门小户小人家了。
庄稼院儿过日子，没人，没劳力，你有多大本事也发展不起来。赵家的老辈儿五老爷子，（赵忠的五叔）老伴儿生了五六个丫头，老股儿分家时都没儿子，农户分家产按股儿分，每股分三垧地，赵五爷儿一个人领帮丫头种三垧地，日子咋过咋没劲。不该他绝户，快五十岁了老伴给他生个老儿子，起名叫赵云，跟赵忠的四儿子赵广智一年生的。土改时丫头都出嫁了，就剩老闺女和老儿子，一家四口人，三垧地，按人头分地，一人五亩二分地，他家应分两垧八分。别人家人多都往里分地，都是贫农，他家划个中农还多二分地，得回赵广仁当村长，没给他划个富农。像赵五爷儿这样人少地多的人家，元宝屯好几户，赵广仁跟小土豆片子核计核计都给划个中农。元宝屯人几乎家家沾亲挂故，没有攀比的，大家相安无事。尽管划了个中农，分完地赵家五老爷子就死了，剩个五老太太领个老闺女老儿子，这日子还有个过！得回赵广仁当家，像五老太太这样分到地没能力耕种的亲戚，一家当户，都租给他们家了。好歹混到合作化，算是把人们的日子扯平了。
元宝屯的的庄户人家，都认识到劳动力的重要性，要想过好日子，首先得有人。所以，不管穷富娶了媳妇儿首要任务就是揍儿子。但人们都信命，揍儿子得有儿子命。赵五爷儿在媳妇儿肚子里也没少忙活，闺女儿子加起来六七个，不比别人少。可命里就一个儿子，族人说一个儿子还是五老太太修来的，要看五老爷子非绝户不可。
老孙家和老李家老股儿都有没儿子的绝户器，老了靠闺女养老。还有没说上媳妇儿的，老了赖到侄男哥女跟前，有点儿家底儿也都让人家䞍受了。
元宝屯的爷们儿娶媳妇儿以揍儿子为宗旨，白天干活儿是大事儿，晚上睡媳妇儿就是大事儿了。不管小子多还是丫头多，哪家都有一帮孩子。孩子小区别不大，孩子大了，娶媳妇儿的娶媳妇儿，找婆家的找婆家，丫头小子的区别就凸显出来了。小子多的，媳妇儿多，添人进口，迅速发展。丫头多的，嫁出去一个少一个，最后门前冷落车马稀，日子越过越堆帮，尽管合作化以后，人们不分贫富，也没有人家儿子多的人家热闹。不过到老了，不管丫头多小子多，都揍过一辈子人，积累了经验，也养成了习惯。老两口晚年都硬实的，形势好了，都迎来了幸福的晚年。不愁吃不愁喝，保暖生闲事，虽不像城市那样灯红酒绿，花花世界，自家的幸福生活，也让他们比年轻时更重视晚来的性福喽！
赵忠老两口子，可比任何人都会享受性福生活。孩子们大了以后小花儿就安排单独住在东屋，不让孩子们打扰爷爷奶奶晚年的清净。老两口子三十多岁就一炕孩子，大点儿的跟爷爷睡一铺炕，小不点儿跟爹妈一铺炕。即便一炕孩子，这赵忠也没忘隔三差五钻媳妇儿被窝儿串个门儿。小花儿来以后，家里就四铺炕了，大儿子娶妻生子，自带老婆孩儿一铺炕，二儿子当兵不在家，三儿子四儿子跟爷爷一铺炕，俩闺女和小花儿一铺炕，爹妈就搂着老儿子广信睡一铺炕。四铺炕上都睡满了人，赵广仁小两口年轻力壮，夜夜操练，老两口也是天黑上炕吹灯就串门。自从合作化分了家，老儿子赵广信跟他四哥到抚顺念书，老两口儿就是自己单独一铺炕的二人世界了。小花儿细心，那时就发现公婆比年轻人贪恋，没有一夜消停时候。这本来就是小花早就了如指掌的老人的隐私，却从不与任何人说，包括自己的爱人。婆婆真的老的有点儿糊涂了，知道自己九十多岁了，早晚不等就得走了，临走之前想到跟老头子吃喝玩乐享几年福。所以让小花儿给买副扑克，跟老头子不会别的还会摸大点儿呢。糊了糊涂地就说了白天摸大点儿，下晚儿串门的糊话。小花一追问，才清醒了，知道自己说漏兜了，把自己老两口子的绝对隐私暴露给儿媳妇儿了。索性竹筒倒豆子，把这辈子老两口串门儿的事儿，跟儿媳妇儿详详细细地说说。这老太太自打小花儿进门就拿她比自己的闺女还亲，跟闺女不能说的私房话都跟儿媳妇儿说了，这辈子在小花儿跟前可就没有带到棺材里的隐私了。
“娘，俺爹还能串门儿吗？”小花儿想到二哥六十多了快奔七十了，还天天串门儿，陪读这一年他可得把了，有时大白天他还串门儿呢！老公爹九十了，才问道娘爹这岁数还能串门吗？往后这可是大事。
“您爹这辈子啥本事没有，就串门能耐。那电视上天天说这壮阳那壮阳，咱也没试过。你爹呀！下晚儿吃点儿肉，就势儿来能耐……”老妈变相指导儿媳妇儿怎样伺候爷们儿。
“娘！往后咱天天下晚儿吃肉。”
“不用。竟吃肉把他吃胖喽还不中用了呢。”老太太听人说过大胖子下晚儿没能耐，她还真信了。因为赵家的老少爷们儿没有一个肥胖的，年轻时听婶婆们说那些干活儿的叔公，一个比一个尿性，长年干体力活儿，体力足，自然精力足。
“花儿啦，庄稼人身板儿都挺硬实，电视上说这锻炼那锻炼，老爷们儿干啥也不抵下晚儿在被窝儿里练实惠。细合计当家的下晚到你身串门，他身上哪儿不动换！”老太太爱看电视，就爱看锻炼身体的节目。
“娘，您说的跟书上说的一样。”小花儿有文化，还忘不了看书，最爱看的还是艳情小说和生理知识，这一点可不像年过花甲的老太太。
婆婆一阵糊涂一阵明白跟谁都没说过的话，让小花儿产生无数联想。这赵家的的爷们儿性功能超常不是遗传吗！老哥儿四个谁也不愿意跟孩子们住在一起，大爷儿不用说了，老儿子结婚就撵出去了，小花儿知道大佰嫂张氏夜夜离不开老头儿，图方便。三爷儿四爷儿孩子们都进城了，都要在城里给他们买楼，让爹妈去享福，可谁也不去。都借口说爷爷奶奶活着，父母在不远游。每天下晚老哥儿四个撂下饭碗儿就坐到老爹老妈炕头上南朝北国唠俩点，到点儿老妈就撵他们回去睡觉。经老娘这么一说，小花儿偷着乐了，老妈知道他们的老伴也都在家等着他们回去串门儿呢！
头十年全家人一天吃一顿肉，想都不敢想。现在顿顿吃肉也不成问题了，不要说板儿厂日进斗金，二十多条大奶牛，一天产好几百斤鲜奶，撸完奶辉山乳业就来大汽车拉回去加工，去了成本，哪天纯利润都好几百块，吃啥没有？单说老赵家男人都能吃肉，别说大人，俩木匠的小儿子一人能造一碗肉，这可不是好现象，一天吃顿肉这俩小子还不都吃成大胖子呀！赶明儿个媳妇儿都不好说。胖小子得控制吃肉，老头要加强营养多吃点儿肉，只好分头开伙。俩木匠俩媳妇儿干脆领俩小儿子在厂里食堂开伙，中午吃大锅饭，早晚淡饭粗茶，大人陪孩子见肥。
爷爷奶奶和太爷太奶就在家里开小灶了。家里每顿四菜一汤，必有一碗肉，小花儿调样儿烹饪，红烧、清蒸、扒肘子……都做的烂糊儿的适合老人胃口。买猪肉不出村，超市儿天天新杀的猪肉，现买现做。小花看电视，天天饮食节目介绍说鹿肉狗肉大补，西丰县有卖鹿肉的，板儿厂隔三差五到西丰进木料，小花儿就让带车进木料的抗美买些鹿肉，存放冰箱里，隔三差五就给老爷子和二哥吃一顿儿。县里有狗肉店，不近不离儿就让抗美买两条狗腿回来，这可比天天吃猪肉更能食补了。
奶牛场归赵广义打理，他年过花甲，身体奔儿棒，天天和雇的牛倌儿放牛喂牛撸奶……干的比别人家年轻人还欢实。想想自己这辈子也算没白活，战争岁月带兵打仗，打死多少日本鬼子，打死多少美国鬼子，自己心中有数。虽然双手沾满了敌人的鲜血，那时为祖国为民族而战，一点儿没有罪孽感。眼看大功告成，该像孙强郭明路一样享受胜利果实了，自己却一天没享受着，怨谁呢？谁也别怨，怨命。想到命，自然想到那些把命都搭到战场上的战友们，想到他们连命都没保住，没看到自己用生命打下的江山，没看到自己拿命换来的祖国，没有自己的家……跟他们比，自己应该是不幸中的幸存者。自己不但看到了自己打下的江上越来越美好，自己保卫的祖国越来越昌盛，自己还在压抑中组建了美好幸福的家。困难时期孙强，郭明路，刘鎏比自己强多了，他们有官职，有权，有工资，有待遇。如今自己熬过来了，自己比他们强百套了。孙强，转业留到武汉火炉，虽然领导一千多人，可那里不适应北方人生活，生儿育女，老婆孩子都是南方人，自己把命都丢在江南了，刚离休就死了，骨灰都扔在长江了。郭明路，自己混的不错，有职有权，可一帮孩子没一个有出息的，都是农工，和农民没什么区别。离休了领导地位和官职都没了，连老伴儿都没了，像一个普通老头儿守一帮农民儿女安度晚年。刘鎏，比他俩强，大女儿上了大学，自己把最有出息的当大老板的二儿子匀给他一半，当了大老板的老泰山，女儿是自家大公司的副总儿，也算后继有人。自己，前半生叱咤风云，后半生默默无闻，得回有个家，有个好妻子，生一帮好儿子，自己是高级知识分子的爹，是大老板的爹，是省委干部的爹，当多大官儿也不如当爹牛……
说起当爹，得回有个好媳妇儿。想到媳妇儿他又把几位老战友的晚景做一番对比，孙强刚离休就死了，扔下老妻在江边儿守寡。郭明路的老伴儿没等他离休就死了，想说个后老伴儿，通不过儿女关。刘鎏的老伴儿得了脑血栓，不能伺候他，他还得照顾他，得回女儿女婿条件好，给雇个保姆，要不他更惨！自己的老伴儿是英雄救美，天赐良缘。她出身书香门第，小家碧玉。她的美艳令全体国兵为她开枪杀鬼子造反，投身革命。她有胆有识，在危难中以身相许，私定终身。她千里跋涉，沿路乞讨，来到元宝屯投亲，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家，终于嫁给了心上人，终于为丈夫生完了他要的儿子，终于把儿子培养成才。自己战功赫赫无人承认，只有妻儿承认。儿子们跟着自己升国旗唱国歌，就是承认自己是军人，是革命者。自己被开除党籍军籍，只没开除人籍。自己无职无权，连公民权都没有了，只有生儿子的权利。自己珍视这唯一的人权，自己要妻子再给自己生抗美、援朝、保家、卫国四个儿子，初衷只是纪念那些牺牲了的没有儿子的战友，妻子竟然把他们都培养成接班人，在各条战线上承担起自己无能为力承担的使命，自己可以自豪地说一声“革命自有后来人”。
赵广义的三位志同道合的老战友都像他的妻儿一样坚信他不是特嫌，但谁也无能为力改变他的命运，只能尽力在生活上帮他克服困难。他们都是老干部，他却是老农民，一个老子又把他们扯平了。老干部再为革命做贡献叫发挥余热，可他这三位老干部战友却一点儿余热也没有了。不要说孙强革命一辈子，离休就去马克思毛泽东那儿报到了。郭明路和刘鎏干一辈子党务工作，当兵是指导员，转业是党委书记，除了思想政治工作，没有任何业务技能，离休尽管思想没离休，也没什么余热为党的事业做贡献了。自己没职没权却有干活儿的技艺，当了后半辈子木匠，打过多少家具，修造过多少农机具，又把木匠手艺传给儿子，开木匠铺，开板儿厂，仍然为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做贡献。自己干不动别的了，还能经营二十多条大奶牛，每天产好几百斤鲜牛奶，提供给辉山乳业加工成品鲜奶投放市场，每天都有上百人喝到自己提供的奶制品，这不是人生的余热吗！自己一个老农民，倒比他们当一辈子官儿的老干部强了。他们没有余热了，他们凉快了，连老伴儿都凉快了。自己还能发挥余热，自己和老伴儿还能热火朝天地活几年呢！
赵广义告诉老爹老妈，儿子们已经秘密为他们修建了阴宅，让二老彻底消除后顾之忧。九十多岁的老两口啥心事也没有了，每天就守着几个儿子吃喝玩儿乐。吃得香，玩儿得高兴。身边的大哥儿四个每晚上做老爹老娘炕头上忆苦思甜，说不定提起哪件事儿，爷儿几个就唠一个晚上，唠完了，也到睡觉时候了，就各自回府，搂自己的老伴儿睡觉。小花儿偷偷地跟赵广义说了老娘糊了八涂说的老两口白天莫大点，下晚儿串门的事儿，赵广义打心里为爹妈晚年有这么好的心态和体质高兴。心想除了老兄弟，大哥儿四个都在爹妈身边，年过花甲，没啥大事了，天天陪着爹妈回忆回忆赵家的家史，回忆回忆元宝屯的发展史，都挺开心。老爹老妈无后顾之忧了，大爷儿、二爷儿、三爷儿、四爷儿也就同时没什么后顾之忧了。因为他们人生最后一个重要任务就是为老爹老妈养老送终。
赵广义还有一事放心不下，老儿子赵卫国是他生命的最后一站，老六赵保家考上了军政大学，这老七竟放大眼儿汤了，彻底不管了，真能像他自个儿说的那样，将来当个大作家吗？正说让他妈妈抽空儿去看看他，没等去呢，他回来了，不知是有啥事儿？还是想爹妈和爷爷奶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