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点儿整四块板儿(棺材)预备着,谁先走装上就埋,深深儿地埋着,让他们想挖都找不到地方。”妈妈对自己老两口儿的后事早就有谱儿了。今儿个这是给儿子们布置任务了。
赵广义和赵广信本来对火化没上么异议。妈妈也没指望他们在这方面出菜:“广义和广信您俩别出头,我和你爹的后事让你大哥和老三老四去办。他们和孩们都是农民,挺住牙儿了。”妈妈一点儿不糊涂,真有事儿,谁能把庄稼人整哪儿去!
“妈,您和我爹啥也别管,就好好活着。大儿子不走你们前边去,啥事儿都担得起。明儿个我就到他们板儿厂选料子去,早晚得用,还是早点儿预备下。”赵广仁说话爹妈是最信得过的。
“哥,这事儿我和广信不便出面,就靠您和老三老四了。不过钱您尽管花,花多少都算我的。”赵广义说。
这老赵家干啥事就是齐心,老太君一声令下,几个儿子就齐心协力为二老预备后事了。土地不管怎么金贵,也要为老爹老妈占一块儿。
五十一 后事
老两口儿啥也不想了。该吃吃,该喝喝,高高兴兴快快乐
乐就等死喽……他们九十多岁了,他们可不怕死。他们没病没
灾儿,比世上任何行将就木之人都活得健康,幸福。
第二天一早儿,赵广义领着三个儿子建国和抗美、援朝,还有两个小孙子儿文灿、文烂在院子里升旗,纪念三儿子建国夫妇晋升和六儿子保家上军大。元宝屯的人们老远看见赵八路院儿里的国旗又升起来了,便知道两口子在县城陪儿子读书的赵八路回来了。赵保家赶考,考个全县的高考状元,全屯子都传开了,也知道赵八路该回来孝敬他的老爹老娘了。人们都知道赵家的活祖宗老赵忠夫妇儿孙都孝顺,不差赵八路一个人。但也都知道赵八路这些年神里神经的别的什么嗜好没有,一门心事养活儿子,伺候爹娘,困难时期都没让爹娘挨着饿。别人伺候爹妈他不放心,让他那山东来的媳妇儿小花儿专门管儿子伺候爹妈。把孩子管的个儿顶个儿都出息了,就俩当木匠的没上大学,还开了厂子,当了厂长,成为元宝屯首富。赵八路在院子里升旗,别人儿老远看热闹,只有他亲家孙老三,儿媳妇儿孙桂芝孙桂兰的娘家爹,知道是赵八路回来了,过来看他。这孙老三原来就因为大哥孙强是赵广义的磕头把兄弟,见了格外亲。俩闺女都嫁给了他的木匠儿子,这亲家轧的可比亲兄弟还亲了。所以孙老三看见院里升旗就过来看他。
“二哥!你昨儿个儿回来的?”孙老三进院儿就喊。
“啊!家里人多,还没见外人呢。”意思是没倒出空儿去看他。
升完旗,两个大师傅就把早饭做好了,见娘家爹过来了,就留下一起吃早饭。
早饭后建国两口子急于回去办交接,赵广信有课,他们就开车回去了。
赵广义把抗美和援朝叫到自己屋中布置任务:“一会儿你大爷(大伯父)到板厂去选木料,给你爷爷奶奶预备寿材。让你大爷随便挑,相中哪棵,破哪棵。”
这俩小子跟他爹当木匠时,没少给人家打棺材,知道啥木料打棺材好。自从木匠铺转产开板儿厂,厂里再没进打家具的上等木料,听说大伯父要来为爷爷奶奶选寿材,可就犯了难了。
“爹,咱厂里这几年不打家具,没进好材料。怕是没有我大爷能相中的!”抗美为难地说。
“不如开车拉着我大爷到木材公司去选,那儿啥材都有。”援朝出个好主意。
“也中。您俩不管谁去一个人儿跟你大爷选,带着现钱,你奶奶让你大爷张罗办这事儿,咱不能让你大爷花钱。”赵广义知道大哥老两口子自己过,平常日子挺胎嗨,可手中并没有余钱。
“知道。哪儿能让大爷出钱呢!援朝车间离不开他,我跟大爷去。”抗美慷慨地说。
赵大爷儿吃完早饭,来到板儿厂,四侄儿赵抗美已经带车在厂大门口等他:“大爷!来!上车。”
“上车干啥?”赵大爷儿不解地问。
“厂里进的都是杨柳木,没好玩儿意儿。咱爷俩到县木材公司去给我爷爷奶奶选料子。”赵抗美说。尽量表示自己重视这项工作。
“这扯不扯,费恁大事!”赵广仁没想到二弟为老妈的心愿这么用心。
赵大爷儿上车后突然心血来潮:“抗美,先别走,让你爹来一下。”
“哎!”抗美马上打发人把他爹找来了。
“哥!有事儿?”赵广义知道大哥找他,可能对到木材公司选材有想法。
“广义呀!到木材公司去一回,一就一就了,干脆整两副来,一回事好费。”大哥知道老二这班孩子给爷爷奶奶买两副寿材是小菜儿一碟儿,不抻劲。
“中。抗美,钱够吗?”赵广义问当家的四儿子。
“我带银行卡呢,买多少都够。”抗美说。
“多花点没事儿,明儿个爹去找你二哥……”赵广义怕这小当家的心疼钱。
“爹,您不管厂里的事儿,不知道咱的家当。给爷爷奶奶预备后事,不用找我二哥那大喇嘛!是不是?大爷!”抗美是告诉老哥儿俩自己当得起家。
“广义啊,爷爷走的时候你不在家,我当村长把西霸天的寿材装去了。那时候我就想,等爹妈老了也照西霸天那标准预备料子。哥这话一直装在心里,没跟别人说过。合作化一来这念头,想都不敢想了。没想到咱当儿子的不行了,孙子起来了!大哥我这回给当大老板的几个孙子当一回家,买红木的咋样?”老当家的赵广仁把多年的心愿敞开心扉,说给二弟和当家的四侄儿抗美,他真的又雄心勃勃了。
“大爷,你老人家有这心愿咋不早说?老太太不吃肺子——来干(肝)儿吧!开车。”为实现大伯父孝敬爷爷奶奶的心愿,抗美都没征求爹爹的意见就拍板儿了。他当了多年的木匠可知道啥叫红木?
赵广义见儿子如此敢作敢为,心里别提多舒泰了!眼望着远去的货车,车上稳坐赵家两代当家人,赵八路心潮彭拜。
红木买回来,赵家木匠多,老赵忠是三年坐科的老木匠,赵广义、赵广礼、赵广智哥仨从小儿就跟爹干木匠活儿,是家传的手艺。后来赵广礼学了粉匠,把木匠活儿扔啦。赵广智凭跟爹干活学的手艺,到抚顺挂工直接考了四级木工。赵广义木匠活学的扎实,当十年兵回来拿起锛凿斧锯还是元宝屯乃至华家村的头排木匠。抗美、援朝两个小木匠不念书就跟他爹干木匠活儿,早就是华家村有名的木匠了。自从开了模板儿厂才不干木匠活儿了。要说打两口棺材,家里有这些木匠,还用求人儿吗!板儿厂电锯、电刨子应有尽有,连凿眼儿都用电钻,不用凿子。老少木匠们齐上阵,两三天的工夫儿就把两口大红木棺材打造好了。老赵忠看了看对老伴儿说:“这两间房子你挑一个吧。”老太太说:“我又不是木匠,知道啥好歹?你给我挑一个吧。”
“奶奶,一样的红木,一样的手工,都一样,不用挑。”援朝说。
“不跳也得分清了,该谁的谁住。广仁那,我跟你爹抓阄儿吧,抓到哪个,赶明儿住哪个。”老太太就怕死了住骨灰盒儿。
“抗美!你快写两个阄,让奶奶抓。甭谢别的,就写一个1,一个2。先做的是1号,后做的是2号。”赵广仁说。
老赵忠也迷信,别是谁抓了1号谁先走……偏偏这1号棺材让老伴儿抓去了。老伴比他大三岁,莫非阎王爷给自个儿留三年时间?这三年可咋活呀?正想入非非呢,老伴儿说:“给你盖这么好的房子,咋还蒙了呢?走吧,不到时辰人家不能来接你!”老太太见了棺材心里有底了:“听说县里有现成的装老衣裳,比自个儿手工做的好多了。原先还想让小花儿早点儿给某俩做上预备着呢,这回不用了,咱也赶时髦穿现成的。广礼广智,您两家孩们也都发财了,这两套衣裳就您俩摊吧!”
“没冒儿!三哥!明儿个咱俩就去买。”广智说。
“中!”别看广礼是三哥,干啥都听四弟的。
第二天赵广义就跟广礼、广智坐大客返回县城,领着三弟四弟到估衣店为老爹老妈买寿衣。辽河套地区有这风俗,人老了早点儿把棺材和寿衣预备下,让他们经常看看自己将来住的穿的能延年益寿。
哥仨来到县城估衣店,这是死人用品专卖店,在县医院大门前马路对面。平日里一个村屯年辈儿不死一个人,医院几乎天天死人,太平间几乎天天有嚎啕的哭声。死人用品商店选址在百万人口大县的县医院门口,老板可谓经营有方了。据说这老板在县内黑白两道都有人,他开业后生意红火起来,就有人看好这买卖,前来竞争,没等站稳脚跟,就让他打跑了。所以在县医院周边开死人用品商店的,他家是蝎子巴巴——独一份(毒一粪),能不红火吗!这里凡死人用品应有尽有,寿衣寿鞋寿帽,花圈花篮配套,纸牛纸马孝衣孝帽,电视冰箱纸造,童男童女开道,纸钱纸帆一样不少。到医院来死的危重病人,家属啥也不用准备,病房里的人咽气了,家人和唠忙的开车到商店装车,随灵车到殡仪馆,纸草活儿跟尸体一起火化完事儿。病人家属早到商店打听好了,现用现买不耽误事儿。赵氏三雄别看老爹老妈九十多岁了,没病没灾,离死还远着呢!他们奉父母之命来买装老衣裳,是大姑娘裁褯子——闲置忙用。估衣店老板和老板娘经常接待这样的顾客。因为辽河套地区农民有这风俗,人老了,早早预备棺木和装老衣裳。估衣店主见啥人说啥话,保证百货迎百客,凡是来店里为老人提前购置寿衣的孝男孝女,都答对乐呵的来送钱。
赵氏三雄一进店,老板娘就春风满面地迎上来,以为他们的亲人已经死在医院了。不过那样的顾客都是提前一天两天先来看货的,一般都是熟面孔,这老哥仨可是头一回来。尤其是赵广义,他二儿媳妇儿给他买的一身名牌服装,一看就是县城的上等人。广礼和广智虽然没有二哥恁么高档,儿子们也都给买了出门亮户穿的新衣服。老板娘一看是有钱的主儿,更不敢怠慢。
“欢迎光临!三位用点儿啥?”老板娘招呼道。
“别的不用。装老衣裳个多少钱?”二哥三哥不搭话,都由四爷儿广智跟店家侃价。这四爷儿不说话不露馅儿,一开口就暴露了土包子身份,老板娘心里就有数了。
“我们店里货全,几十元的,几百元的,上千元的都有。”尽管这仨人儿有俩一看就是乡下人,那位一身名牌儿的可看不出啥身份儿,进门儿一言不发,说不定是大款领俩帮闲来的。所以把不同档次的价码儿都报一下。
“最贵的一千几?”
“一千三。”
“买两套能便宜点儿不?”赵广智以为自由市场呢,可以讨价还价。
“这位大哥真逗,我们这里没有讨价还价的。三位是进货的吗?”老板娘从开店到现在,头一回遇到要买两套寿衣的。
“我兄弟没说明白,我们是给老人预备寿衣的。实不相瞒,我们的老爹老妈都过九十岁了,身板儿还都挺硬朗。乡下有提前预备后事的习俗,九十多岁的老人要求儿女早点儿把后事办齐全喽。所以我们要买两套。“广义见老四说话莽撞,忙解释一下。
“是这样啊!我们店也常有这样顾客。这样吧,高档的销量不大,买两套就破例打八折,一千三给一千吧。”老板娘还真给面子。
“中。”赵广义回头问:“您俩钱够吗?”他怕四爷儿再出洋相,早点买完走人。
“够。我带两千呢!”广礼说。
“没事儿,我带三千。”广智说。
竟来俩土豪,这寿衣是五百进的货,估衣店是200%的利润。老哥三为老爹老妈买到了可心的寿服,根本没去想让人家挣了多少钱?
“回家吃?还是上饭店?”赵广义没掏钱,一路上车钱饭钱当然是他的事儿。
“别麻烦二嫂了,孩子上学挺紧的。找个小食部儿吃一口我们就赶车回去。”四爷儿赵广智心想回家能有啥吃的?二哥做回东,咋也得到饭店好好下回馆子!
“那好。把老疙瘩叫上,咱哥四个吃火锅儿去。”赵广义说完就给老兄弟赵广信打电话:“广信那!你马上到‘君临阁”,你三哥四哥来了,咱哥四个吃火锅儿。”
“好哩!我买单。”赵广信听说三哥四哥来县城,不管啥事,哥四个吃火锅儿也是一次难得的聚会。
“老疙瘩说啥?”四爷儿问。
“他说他买单。”二哥说。
“买啥单?”三哥问。
“就是他请咱们吃火锅儿。”二哥解释说。
“应该!听说他们几口人儿唱歌,钱都挣海了!还没请咱吃一顿儿呢,这回让他出点儿血儿!”四爷儿说。老兄弟在抚顺念三年书,可尽吃他的了。
“君临阁”是赵广信他们诗词学会以文会友经常光顾的雅境,赵广义陪考时跟潘校长来过。酒楼服务生眼神儿好,主道客(QIE)来过两次就能记住:“哎哟!老爷子!欢迎光临。几位?”
“来四个人的包间,上火锅。”赵广义说。
服务生把他们引领到二楼一个四人包间,刚落坐赵广信就到了。他是老主顾,服务生更热情了:“赵老师!今天是您安排了?”
“对。这仨位是我亲哥。”赵广信介绍说。
“难怪看着眼熟!四位老先生都这么富态。今天老几位可得好好聚一聚。”服务生递上菜单。
“除了肥羊火锅儿,再上八道菜,挑好的上。白酒两瓶,啤酒十瓶。”赵广信这回可要出点儿血儿!
“白酒一瓶就行。”赵广义怕喝多了。
“两瓶。老兄弟请咱下回馆子,咱哥儿四个得好好喝喝,三哥你说是不是?”老弟请客,四爷儿可要一醉方休喽!
“中。一人半瓶,不多。”三爷见酒可比啥都亲。
哥儿四个一边喝酒一边涮火锅儿,赵广义把心中谋划好几天的想法说了出来,让三位兄弟掂量掂量可不可行:“有件事大哥不在,二哥想跟您仨商量商量。”
“商量啥!啥事二哥你说出来,该办咱就办。”四爷性子急,大哥不在场,就听二哥的。
“老妈让咱们给安排后事,这会儿寿材寿衣都齐备了,还有一件大事咱得先筹划筹划。”二爷儿说。
“还啥事儿?”三爷儿问。
“爹妈就怕将来火化,才让咱筹备后事。不火化就得占块儿地方,现在形势这么紧,咱得想想办法,别违背政策。”二爷儿说。
“眼下不火化,就得豁出来,爱咋咋的!”四爷儿不怕事儿。
“我琢磨好几天,琢磨出个道道儿来,你们看行不行?”二爷儿说。
“啥道道儿”三爷问。
“我的战友王宝山是志愿军烈士。”
“就你常讲那个王老党吧?”
“就他。我想以我个人的名义给他修一座烈士墓园,找民政部门批一下。用自己的责任田,等爹妈老了咱哥儿几个神不知鬼不觉往烈士墓园一葬。这就得到时候别声张,别发送,下葬就完事儿。咱哥几个自己管好自己那帮人,保守秘密,别让外人知道。我和广信不便出头,就得您哥仨多担当点儿。”二爷把自己想的招法说出来,征求三个兄弟的意见。
三爷儿说:“那还有啥说的!只要烈士墓园能整成了,咱哥五个亲自给爹妈下葬,连自家孩子都不让他们知道。”
四爷儿说:“二哥!你真没白当一回兵。这招儿忒高了!”
广信说:“个人建陵园,就怕民政部门儿不能批。”
四爷儿说:“不批咱就不用他批了。志愿军烈士国家不给修个坟,还不行亲戚朋友给修一个?谁还敢平烈士坆是咋的!”。
二爷儿说:“我估摸民政局能批。那次到民政局查王老党的家人,局长对英烈非常敬重。我们把烈士的孙子培养成才,局长还特意表示祝贺。”
赵广信说:“没有批文,局长口头答应,或者默许就行。”
二爷儿说:“关键是建陵园,造坟,栽树,种花这些活儿不能让别人干。得咱哥几个亲手修建。在烈士墓旁边儿就势儿给二老修好深葬的墓基,将来下葬时也是咱哥五个亲自动手,做到深葬后别人看不到痕迹。”
“行。用我的地。”三爷儿说。
“用我的吧。”四也说。
“谁也别争,用爹妈自己的地。爹妈的地和我的在一起,烈士是我的战友,烈士墓园当然得修建在我的地头儿上。”二爷儿早就胸有成竹了。
这顿火锅儿吃的老哥儿四个别提多尽兴了!两瓶高度白酒十瓶雪花啤酒,不知不觉就整进去了。四个人都在火锅儿里涮羊肉,八个硬菜基本没动筷儿。找来服务生打包,让三爷儿四爷儿给老爹老娘带回去。
赵广信到柜台上买单,花了四百多块。这钱从来没花这么痛快过。
二爷儿赵广义先不回去了,他要先到民政局办手续。让三爷四爷儿回去跟大爷儿透个话儿,整成了回去哥儿几个就动工。先别跟老爹老妈说,也不能让孩子们知道。广义和广信买票把三爷四爷儿送上大客车就各自打道回府了。
赵广义到家妻子小花儿和老儿子赵卫国正吃午饭,小花看丈夫回来没带他的饭,就要做。广义说明老疙瘩请他们下馆子,哥四个在饭店吃的火锅儿。说:“你们快吃吧,吃完好上学。”
“我吃完了。”卫国说完背起书包就走了。
小花儿啥也没问,赶紧收拾完了,给丈夫预备洗澡儿淋浴。边调水温边问道:“哥,咋回去这些天?家里有事儿?”
“没啥大事儿。爹妈老了,妈妈怕赶明儿个火化,要某哥儿几个给他们二老预备棺木和寿衣,整完了才回来。”赵广义好多日子没洗澡儿了,边脱衣服边说。
“妈早就说让我欻空儿把装老衣裳做了,这一年光顾陪读,把这事儿忘了。寻思三年五载用不着。爹妈身体咋样啊?”小花有些愧疚地问。
“老人家可硬实啦!我到家爹正领着文灿和文烂放牛呢。妈坐炕上给大胖儿两口子做十字绣“摇钱树”呢。”赵广义说起老爹老妈的的健旺,十分欣慰。
“咋想起来预备后事呢?”
“建国两口子调省里工作去了。”
“我知道,人都走了,您才回来。”
“他两口子跟他老叔回去跟爷爷奶奶辞行,我们老哥儿五个都到齐了,老娘就把她怕将来火化的事儿跟儿子们说了。大哥和老四满口应承,老四说打掉脑袋也不火化,妈就乐了。然后老娘就让大哥领某哥儿几个给预备寿材和寿衣。昨儿个把两口大红木棺材打好了,是板厂抗美出的钱,大伙动手打造的。大哥说赶上爷爷走时装那西霸天的寿材了,老爹识货,跟老娘一说,老娘说没白养活一回儿子。完了就让老三老四一人给买一套现成的装老衣服,说他们的孩子也都当老板了,得分担点。三弟四弟二话没说,今个跟我来到县城,一人花一千块,买两套最好的寿衣。买完了叫上老疙瘩到‘君临阁’吃顿火锅儿,把他们打发走了,我才回来。”赵广义汇报完了,就开始洗澡儿。
久别胜新婚,赵广义夫妻自打他从归管处回到家,几十年来没分别过这么久。洗完澡小花儿就亟不可待地在浴池里抱着丈夫来一把。二爷年过花甲,身体还那么棒,二人在浴池折腾一会儿没尽兴,又抱到卧室上床大战三百合,才一泄如注,交颈而眠。一觉醒来,赵广义才说明天要到民政局申请为王老党建墓园的事儿。
小花儿听明白了,是明着修烈士墓园,暗中为爹妈修墓地。这叫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二哥这计谋简直就是诸葛亮再世。她听王老党的烈士遗孀张秀英说过民政局王局长是她后老伴儿潘校长的学生,往后有关烈士的事儿,他去找王局长好使。赵广义一听这可是想啥来啥,走吧!拜访潘校长去。
二人急忙爬起来,穿戴整齐,可不能让他们看出大白天瞎折腾的痕迹。实际上他俩从陪读生活开始,远离了在乡下的上有老下有小热火朝天的人大家,白天俩儿子都上学了,两个人没事儿干,不近不离儿高兴了就潇洒一把。不过完事儿可得做好善后工作,不能在孩子和外人跟前留痕。
二人来到潘校长家,叫半天门,张秀英才衣冠不整地开门。小花心细,早知端倪,偷偷地与张秀英耳语:“真没出息……”张秀英趁赵广义先一步进屋儿,在门外给小花儿一巴掌,等于承认刚完事让人家堵上门儿了……
潘校长可比老伴儿麻利多了,火速整容穿戴整齐,谁也看不出破绽:“您俩咋这么闲着呢?”
“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听说民政局的王局长是您的学生……”赵广义直率地说。
“我只教过他初中语文。那时他想当作家,我辅导过他写作,大学毕业他却从政了。不过他在领导岗位也没忘自己的作家梦,还经常参加我们诗词学会的活动。怎么,找局长有事儿?”潘校长知道这老八路不能无缘无故打问他和王局长的师生关系。
“王老党的孙子考上了国防大学,烈士后继有人了,作为战友我实现了第一个心愿。我还有一个心愿,就是以战友的名义,自筹资金,在自家的地头上,为他修一座烈士墓园。让家乡人知道烈士的名字,让青少年学习烈士的英雄事迹。我是想到民政局整个许可证,现在民政部门对墓葬管的挺紧,不经过批示怕是不行。”赵广义说出对战友的一派真诚。
“这事儿还真归他管。现在好像正在整顿民间墓葬问题,你这可是顶风儿上了。”潘校长是懂政策的。
“烈士为国捐躯,民政部门不给修个坟茔,亲朋好友给修墓立碑,还不给点优惠政策?”赵广义说。
“张口三分利,不给也够本儿。万一批了,咱就对得起烈士了。”小花儿帮腔说。
张秀英提起丈夫,眼泪就在眼圈儿转……潘校长这会儿可拿后老伴儿当掌珠了,看不得她半点委屈:“行!咱俩明天早七点就到民政局堵他。民政局别说局长,中层干部上班儿都抓不到影儿。王局长上班总是提前一个点儿处理一般事务。”
“校长答应了,咱们回去吧。”小花儿不想在这儿耽误工夫。
“晚上在这儿吃呗!”张秀英诚心诚意留他俩。
“俺俩在这吃,孩子上哪儿吃去?你呀……咱们谁也别耽误自己的事儿。”小花儿拉起丈夫就走。
第二天早七点潘晓鸣就与赵广义来到民政局。在门外等不到十分钟王局长就驱车上岗了。一下车二人就迎了上去。
“哟呵!潘老师!老英雄!您二位认识?”王局长对他的恩师还真是热情有加。见了赵广义也是立即认出是来寻找烈士遗孤的抗美援朝老兵,并且全县从战俘营归管处还乡的特嫌落实政策的就那么几位,民政部门都在册。
到了局长办公室,潘校长首先告诉王局长自己再婚娶了志愿军烈士王宝山的遗孀,是赵广义夫人介绍的。王局长也想起来了,诗词学会有人跟他说过,还没向老师道喜呢:“想起来了!老师婚典我和诗词学会文友们一起接到请柬了,非常遗憾,正好在市里开三天会,没能赴宴贺喜。”
“那天你有空儿,咱们找几位到‘君临阁’补补缺儿。”潘校长先说得请客。
“好说。我听说职高的赵广信老师是赵老英雄的亲兄弟,他跟老师正在谋篇大作!”王局长真是文友,这绝密消息都知道。
“咱们是想集体创作,有兴趣你也加进来吧,带着资料入伙儿。”潘校长在撒网,捞这条大鱼。
“我手里还真有些这方面的资料。没写过小说,跟你们滥竽充数吧。先不谈这个,你二位这么早就来了,一定有事儿吧?”王局长在这个岗位上工作,知道即便是熟人也是找自己办事儿的。若是以文会友,绝不会选这个时间。
“长话点说,赵老先生找到了他的战友王宝山烈士的家属和后人,资助培养他孙子王小宝成才了,成为全县高考状元。考上清华没去,上了重点军事院校,据说是培养将军的军政大学。赵老先生还有个心愿,就是自筹资金在自家的地头儿为烈士修建一座墓园,想到民政局讨一纸批文。”潘校长觉得自己替赵广义说明来意更有利。
“好事儿啦!不过以个人名义为战友修建烈士墓园,咱们县没有先例,上边也没有这方面的政策。尤其是占用耕地,得通过土地部门。若是没有耕作价值的荒山丘坡地块儿就好研究了。”王局长思忖说。
“我还有十亩承包的林带,不少人在承包前把坟都挪进去了,也没有什么文件精神……”赵广义在王局长的启发下突然想起自己成包的林带,在不影响树林生长的前提下不少当地人家在那里修建了坟茔。
“在林带修坟墓也没有文件精神,根据各乡镇民政掌握的情况,都是火化后将骨灰葬在林带的,没发现有土葬的。”王局长还真掌握实际情况。
“那就是可管可不管了呗!”潘校长探讨着说。
“老师钻学生空子来了。你们要不申请,我当然可以睁只眼闭只眼不管。现在知道了,不管就失职了。这样吧,上面没精神,咱们也不批文,我跟你们镇上民政说一下,就算民政掌握的民建烈士墓园,上面要调查就报上去。没有什么精神,修建了,也不会有人管烈士墓的闲事。”王局长来个糊涂庙糊涂神儿就把这二位打发了。
拿鸡毛当令箭,赵广义回到乡镇,找到民政助理,这助理知道赵八路的事儿可详细了。因为他是赵建国的高中同学,文化大革命是一个造反团的。本来他们是保皇派,为了赶时髦都叫造反团。赵建国被钱克勤带到县里,他便在公社革委会站下了,没升上去,闹个助理,也算国家公务员了。他跟赵建国一起读到高中毕业,所以赵建国的家事他了如指掌。他知道赵八路的英雄事迹,也知道赵建国俩哥哥都是大学毕业。到了现在,赵广义落实政策还是他 经手办的呢。因为赵广义属于民政优抚对象,后来他也知道赵八路找到了替他牺牲的战友王宝山的家人,还亲自将烈士的孙子和自己的儿子培养成才,当了高考状元,得到了县里的奖学金。县局王局长打来电话,让他灵活处理赵八路为牺牲战友在自家承包林带修建烈士墓园的问题,他可就心中有数了。到村上跟支书和主任说:“你们村的赵八路到县民政局申请为他在朝鲜牺牲的战友王宝山在自家承包林修建烈士墓园,民政局批了。他有钱,自筹资金,不用镇上和村里拨款,陵园修建好了,也算乡镇和村上的一项精神文明建设。”县里整顿民间墓葬的事儿,是民政局抓的。前几天民政助理还到村上检查平坟的事儿,这回带着上边的指示让村上支持赵八路修建烈士墓园,这赵八路可是村上一号人物了。他儿子专家学者,当官儿的,发财的都有,在县里都挂号了,村上还能不支持他的事儿!
赵广义把自己的打算和大哥,三弟、四弟一说,为烈士修建墓园只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借烈士墓园,偷偷为爹妈修筑墓基地,这老哥仨才彻底佩服这位当过兵的了。哥四个没用别人插手,就把烈士墓园修好了。在自家承包的林带画出一百多米长的地段,栽上从外地购买来的松柏树苗,烈士坟前立碑,刻上碑文和生前英雄事迹。民政助理和村支书、主任都来看了赵八路为战友修建的烈士墓。还号召中小学老师带着学生来扫墓,请赵八路给学生门讲讲烈士王宝山的英雄事迹,给孩子们上了一堂生动的爱国主义教育课。
完事儿了,老哥儿四个坐到爹妈炕头儿上,告诉二老双亲他们修建烈士墓园的真正用意。在烈士坟茔后侧已经为二老修好了墓基地,到时候哥几个亲自下葬,连孙子都不用。爹妈再不担心死后进炼人炉了,后事入棺入府再无后顾之忧,老两口儿啥也不想,该吃吃,该喝喝,高高兴兴快快乐乐地等死了……他们可不怕死,比世上任何行将就木之人,活得都健康,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