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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河人家》王非笑(长篇小说连载三十八) 发布时间:2022-02-06 来源:中华风采

刘大胡子降一级,他这一级得来不易。他这一级不同于别人升一级降一级恁么轻易。他一解放就当副区长,副科级。他没文化,工作靠实干,上边怎么布置他怎么执行。各项运动都没犯错误,也没有突出成绩。所以直到成立人民公社他才当上党委书记。从1950年到1959年奋斗八年才由副科级升到正科级。公社成立后,大跃进人家放卫星,他放不上去。人家亩产千斤,他咋算也达不到。总是落后地区,平级的干部都升上去了,直到文化大革命他还是公社书记,正科级,也跟着当几年走资派。因为没跟形势跑,没搞派性,建革时又平平安安地当上了公社革委会一把手,还是正科级。他这大老粗干部,自己知道自己吃几碗干饭,也就不求上进了。好好完成上级交给自己的工作任务,到时候离休,别犯错误就中了。他不想犯错误,命运却让他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降了一级。因为家庭困难,上级组织部门知道他是忠诚老实的好干部,照顾他降职不降薪,从公社调到县里一个不重要的部门,担任副科级的领导工作。并把全家安排到县城,连新娶的媳妇儿老钱也跟着进了城,调到县农业银行工作。犯回错误,职务降了,家庭生活却从乡下升到县城,心态算是得以平衡。

刘大胡子犯错误受处分没咋的,给他保媒的赵广仁可把肠子都悔青了。本来是好心,成全一家人家儿,却毁了一名好干部的前程。人家刘书记从解放干到人民公社才升一级,自己多事儿给保媒,咋就这么凑巧,主席逝世全国办丧事他办喜事,一下子就把奋斗八年升一级的官衔儿给降回去了。刘大胡子调走了,赵广仁跟新上任的公社一把手说一声便自己处分自己,辞退了公社养殖场场长的职务,回家当社员。这第二次辞官他可就别想再当官儿了,实际上他压根儿就不想当官儿,要不看在刘大胡子的情面,早就撂跳了了。他一直牢记爷爷早年说的“官大有险,树大招风”这句百姓名言,太太平平把自家的日子过好,比啥都强。

赵广仁二度辞官务农,赵家大哥四个一家一帮孩子,都归宗到元宝屯扎根了。这时的老赵忠真的老了,眼看八十岁了,他老伴儿八十三了,老两口儿不但是赵氏门中年纪最大,辈分最高的,整个元宝屯的老户儿也属他们俩最老了。他们的大孙子尕秃子都有孙子了,老夫妇五世同堂可谓元宝屯的老寿星了。他们比毛主席小不多少,活到四十多岁二儿子跟着八路回来打四平,娶媳妇儿,才知道中国有个毛泽东。后来跟着小孩儿们唱《东方红》,唱《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唱《五星红旗迎风飘扬》……唱着歌儿跟着毛主席过了几十年消停日子。解放后几十年来,自己的家在毛泽东时代像滚雪球似的从解放前的十几口人,发展到现在,老头子掐手指头一算,到大孙子尕秃子的大孙子问世,连嫁出去的姑娘家算上整整一百口人了。老赵忠这辈子没啥可骄傲的,就是老两口留下这一百多口人值得自豪。回首元宝屯开荒占草到如今,谁也没有他们老两口儿活着见到自己的后人多。儿孙们除了当国兵的二儿子广义打了十多年仗,前半辈子坎坎坷坷,到这会儿还没洗净身儿,还是特嫌。还有老儿子广信念书念成个右派,戴着帽子教了二十多年书,得回老儿媳妇儿没嫌他右派低气,陪他一起教书。文化大革命这些年也为他生了好几个闺女儿子,也是一家全科人家。除了两个有身份的儿子,(辽河套地区管戴帽管制人员叫有身份的)其他好几十儿孙都平平安安,人丁兴旺。不管什么运动,不管谁打倒谁,自己的孩子都老实本分,守在身边,干活儿吃饭,娶妻生子。老头儿老太太看啥也没有看自家孩子们在眼目前儿闹哄乐呵。在外面工作的仨孙子都出息了,人家干的是大事儿,过的日子比家里这些孙子可强多了。这也得说祖上有德,才出息几个人才。说到有出息的孙子,老两口儿自然念念不忘二儿媳妇儿的功劳。没有远道而来投奔的小花儿,谁能调教出大学生孙子来!要讲孝顺,老少辈儿的少媳妇儿,还得说小花儿是榜样。不但长年如一日精心巴意儿伺候公婆,更重要的是她为赵氏门中养育了出类拔萃的人才。

小花儿重视子女成才,不单是因为自己出身书香门第,更直接的原因是她生了大儿子抗战后,赵广义第二次探家揍二儿子解放时就跟她说等儿子长大一定要好好培养他们读书,将来革命胜利干一番大事业。因为赵广义带队起义投八路军,见部队首长都是有学问的。像他们这样文化水平低的连排干部,只能冲锋在前,每个战役的大胜利都是有学问的大首长运筹帷幄指挥得当取得的。所以,他探家先告诉大哥要让聪明的老兄弟念书。又告诉媳妇儿将来儿子大了也要好好念书。赵广义的愿望实现了。小花儿心里没别的,就是丈夫赵广义。丈夫的愿望就是自己的愿望。丈夫要儿子,她就给他生儿子,丈夫要儿子有出息,她知道怎样调教儿子才能有出息。所以儿子会说话就让他们背《三字经》《百家姓》《汤头歌》……小花儿小时候爸爸就是这么调教自己的。儿子上学就要求他们必须当个好学生,成绩下来一点儿就体罚,三个大儿子就是这么培养成才的。到了第二梯队,这四个小儿子自己有劲儿也使不上了。学校不配合培养学生了,都得走还乡青年的路,只好听任抗美和援朝跟他们的爹爹学木匠。到了文革后期,革委会成立了,学校有人管了,她的两个小儿子保家和卫国也上初中了。她可不能让小六儿小七儿走小四儿小五儿那条道儿当个乡下木匠了。一定要像大哥二哥那样上大学,干大事儿。因为她有先决条件,老兄弟两口子都是中学当老师,在学校有叔叔婶子关照,在家里有妈妈督学,还愁他俩学习成绩上不去!

这会儿该说说老赵家第一个知识分子赵广信了。赵广信娶了吴艳芝,得到了红颜知己,政治上的失败在生活上找到了平衡。吴艳芝初中毕业教小学,那时语文、数学、历史、地理一个人教,初中学那点儿玩儿意儿都用上了。后来到了中学,数理化她就教不了啦。老师都是专业化,她便抱了历史课。因为她在初中读书时就喜欢历史课,教小学也是历史课讲的最好。她不懂文学,却知道什么是文学。赵广信来了,她首先看上了他的帅气,接着便发现了他的才气。对他的作家梦比对他的漂亮外表更让她倾心。她像刘巧儿一样“偷偷地爱上了他”。自己的学生一串拢,二嫂一说和,两个人的爱情火花儿便燃烧起来。她没有多大政治抱负,所以也不怕他的右派帽子影响自己进步。结婚后,她痴迷上了他的文学,她不想当作家,只想有朝一日当个作家夫人,给他当个助手,也得提高提高文学素养不是!于是她对他那些文学名著也产生了爱恋之情。因为她教历史课,只背熟课文,记好教案就行。倒是涉猎文学对她讲历史课潜移默化起到了无形的进步作用。语言的进步,讲课艺术也就灵活起来了。两个人上班还是对面桌办公,下班他做家务,她便补习文学,向他靠拢。到了文化大革命时期,他们已经交了七八年初中了,讲课轻车熟路。由于没有其他老师那些回家替农村家属莳弄自留地的繁重体力劳动,他们用在教学上的精力也比其他老师多,所以他们的本职工作也非常出色。课讲的好,同学和同事都喜欢他们,也就没人挑剔他们钻研文学,不务正业的问题了。

文化大革命一开始,赵广信就潜入浪潮的最底层,只在报刊上关心运动的发展,从不参加任何活动。连大串联那样的免费旅游他都没动心,老师们和校领导带领学生大串联周游列国,他自动提出留校值班儿,看家护院儿,得到了同事和领导的一致好评。运动发展到公社成立造反团,校长书记是走资派,老师都是牛鬼蛇神臭老九,要揪到公社去批斗。家人出头把他们夫妻同元宝屯的牛鬼蛇神抢回去批斗,使他们躲过一劫。其他老师和书记校长主任都让造反派儿打个茄皮子色儿,他夫妻却在元宝屯参加贫下中农的斗批改,只戴高帽子,敲破盆子游街而已,谁也没受皮肉之苦。学校停课闹革命,他们索性连学校都不回啦,干脆与贫下中农同吃同住,一同斗批改。他家是响噹噹的贫农,跟祖辈都是贫农的爹妈一起吃住,谁也说不出啥来!恰在此时吴艳芝有喜了,结婚七八年一直没要孩子,妈妈和二嫂没少催他们早点儿生个一男半女的,接续香火。他们却一直在避孕。运动把他们整回元宝屯,天天提心吊胆也就忘了避孕了,吴艳芝竟鬼使神差地怀上了。三十多岁怀上了,就得当妈妈了。他们本来对孩子没兴趣,有了儿子赵广信竟一改前嫌,对大儿子像从前在报刊上发表处女作一样爱不释怀了,天天抱着儿子看书。吴艳芝也尝到了做妈妈的乐趣,觉得女人能为人母也是一生的责任。看看四个大佰嫂一人一帮孩子,公婆都拿她们当功臣看待,才知道老人对儿媳妇儿看重的是生儿育女,而不是她在工作上的表现。索性她也听其自然,别人多儿多女,自己也就放量生了。文化大革命十年,她竟为赵广信生了二男二女四个孩子。虽然比大佰嫂们生了七个八个的是最少的,但跟别人家的女人比,一点儿不逊色,在全元宝屯的女人堆儿里有四个孩子的,也算上中等了。

他们有了孩子,也就有了营生。过去竟教别人的孩子了,这回个人有了孩子还有不教的!孩子会说话他们可没敢像二嫂似的教他们背《三字经》《百家姓》,而是教他们背毛主席诗词,背毛主席语录。认诗词语录上的字。上学前就就认识好多汉字了,语文课本上的字几乎没有不认识的。大儿子上学后赵广信发现儿子喜欢数学课,数学成绩全是满分。他本来想让儿子继承自己的志愿,学文科将来圆自己难以实现的作家梦。可一想到二哥的仨大儿子都在理科上有了建树,他也就不像填鸭子似的让儿子攻读名著了。中小学主要是抓基础课学习,将来的大方向让他们自己选择好了。这也是一个知识分子培养人才的正确思路。

赵广信给儿子起名也没像一般励志当作家的人那样给孩子起个有文气的名字,而是像他二哥似的赶潮流,大儿子起个赵文革,二儿子起个赵向阳。两个女儿由妈妈起名,吴艳芝翻了好几天《现代汉语小词典》也没找到有文气的名字,大女儿还是随大流叫个赵红,二女儿跟着叫赵艳,取红艳之意。女儿的学习更不定向,当老师的提倡全面发展,所以四个孩子都不偏科。学校的课程都拿个好成绩就行了,全面发展将来才能考上好大学。

他们是教中学的,自己的孩子也得从小学起步,只能在课外辅导上给孩子吃小灶儿,每天让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完成作业和多读些课外书。他们的孩子一个跟一个上了小学,二嫂把自己的两个小儿子保家和卫国交到他们手上了。抗美和援朝被时代误了前程,当了木匠,农村木匠还是农民。两个小儿子上中学了,学校也开始抓教学了,就把孩子交给老叔老婶看着他们学习。二嫂还是老方法,学习成绩下来就体罚。保家和卫国当然也和三个大哥哥一样,不敢有半点儿松懈。因为学校有老叔老婶儿监督,成绩下来一点儿就向妈妈汇报。所以,他们率先踏上了优等尖子生儿的行列。

赵广信把主要精力用到培养自己的子侄,却没忘记关心国家大事。主席逝世了,谁来接主席的班儿报纸上看不出一点儿迹象。突然广播里传出打倒四人帮的消息,这是党中央发布的消息,和林彪的三叉戟坠毁,毛主席逝世同是一样的千真万确的消息。接着党员开会,党内传达事实真相,先党内后群众,很快真相大白于天下。所谓四人帮既王张江姚,(王洪文、张春桥、江青、姚文元)文化大革命就是这四个人先折腾起来的。十年来几乎天天听到他们的名字,两报一刊几乎天天有他们的文章。在赵广信的印象里他们就是正确路线的代表。不管打倒谁,都是他们先发出信号弹。毛主席刚刚逝世,赵广信时刻关心着两报一刊的信息。两报一刊是他们把持的舆论阵地,他们发出的信息一定是准确无误的。可是,这几天两报一刊却没有什么大动向。赵广信正在做着各种各样的猜测,突然听到打倒四人帮的消息,这消息当然准确无误。两报一刊没发任何信号弹,党中央一下子就发布了比原子弹还有威力的震惊国人,震惊世界的重大消息。紧接着党中央就向全党全军全国人民,向全世界宣布了四人帮的滔天罪行,给全中国,全世界一个明白。

原来毛主席早就看出这四个家伙结党营私,不足委以大任。在一次高级会议上点名批评他们不要高四人帮。参加会议的不止他们四人,还有毛主席身边的忠诚卫士和高级将领,党政要员。毛主席的批评等于给他们定了性,取消了他们的接班权。毛主席临终前把远在湖南主政的名不见经传的华国锋调到身边,委以重任,握着华国锋的手说:“你办事,我放心。”这是毛主席最后的最高指示。这句话是当着中央党政军主要领导说的,亦即把党政军的指挥权交给了华国锋。这关头指挥全军的叶剑英元帅和指挥中央卫队的汪东兴都是最忠实于毛主席的天才军事家,毛主席逝世他们便紧密配合华国锋,当即拿下了四人帮妄图篡政的反党集团。原来文化大革命整死恁么多毛主席的亲密战友,都是四人帮干的坏事儿。四人帮与林彪反党集团一样,他们不是犯错误,而是犯罪。他们当了十年文化大革命座上宾,如今一朝成为阶下囚。老帅儿们保驾护航,华国锋成为党中央主席,国家主席,军委主席,人们开始称颂华主席。华主席继承了毛主席的遗志,首先在首都天安门前人民广场英雄纪念碑前建了毛主席纪念堂,让全国人民有机会瞻仰毛主席遗容,继承毛主席遗志,高举毛泽东思想伟大红旗,将革命进行到底。送交人民法庭审判了四人帮的滔天罪行,对四人帮进行了公审宣判,锒铛入狱。请出被四人帮打倒迫害的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重新回到领导岗位,治党治军,治理国家。宣布十年文化大革命为动乱时期,整治各级参加动乱的人员。平反所有的冤假错案,为所有戴帽被管制人员摘帽平反,使他们成为人民。

元宝屯的牛鬼蛇神所有戴帽儿的一下子都摘帽儿了。其中最冤枉的右派分子赵广信和无法甄别的特嫌民族英雄赵广义哥儿俩,虽然在人们的心目中,他俩原本就不是敌人。早就和家人亲戚邻里一样过正常人的日子了,该教书教书,该当木匠当木匠,该生儿育女生儿育女。但他们在名份上一直戴着沉重的政治帽子,压得他们抬不起头,直不起腰。若不是这顶帽子戴在头上,这几十年来他们该作出怎样的业绩呀!当年与赵广义同级的三位战友孙强、郭明路、刘鎏都是处级干部啦,而当年比他们在战争中立功多,指挥能力强的赵广义却成了农村木匠。别说提升,连党员和军人的名分都没有了,连做正常人的资格都没有了。而赵广信书没念完就当了右派,就挨了整。他若不挨整,恐怕早就写出几本书当作家啦。这一顶帽子戴了几十年,只能夹着尾巴教书育人,书教的再好也得不到重用,只能当一辈子语文教师。别说提拔当校长主任,连当班主任的资格都没有。

宣布他们哥俩摘帽儿那天,爹妈还健在。快八十岁的两位老人为儿为女操一辈子心,终于盼到了被戴帽管制的两个最有才学的儿子能过上正常人日子这一天。这可是比娶儿子孙子媳妇儿还高兴的日子!老爷子一高兴,把他们这一百多口分散的人大家又召集到一块儿,又要吃喜了!老赵忠这辈子儿子多,孙子多,喜事自然多,每逢喜事就要吃喜。可哪件喜事也没有被冤枉戴几十年帽子的俩儿子摘帽儿更欣喜啦!

自从搞阶级斗争以来,全国有多少人被戴帽儿管制啊!每一个戴帽儿的人又牵扯多少人在政治上不得施展,耽误了锦绣前程啊!不能入党,不能提干,不能升学,不能当兵,不能在报刊上发表文章,找对象都看社会关系……这就是毛泽东时代的社会特色。党中央决定全国戴帽管制人员一次性全部摘帽儿,一下子解放了多少人那!从而结束了中国的以阶级斗争为钢,也结束了伟大的毛泽东时代。

毛泽东时代是值得每个中国人骄傲的伟大时代。在毛泽东时代我们打赢了抗美援朝战争,打破了美国不可战胜的神话。在毛泽东时代我们的边防军成功地捍卫了中印边界、中越边界、中苏边界的领土完整。珍宝岛一战的胜利彰显了年轻的共和国的国防强势。在毛泽东时代我们有了两弹一轻,再不怕大国核威胁。在毛泽东时代我们拥有第三世界,我们的朋友遍天下。在毛泽东时代我们战胜了史无前例的困难时期,祖国既无外债又无内债。我们的毛泽东时代虽然一穷二白,可是没人敢欺负我们,因为我们有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

赵氏兄弟戴帽子被专政好几十年,获悉摘帽儿的喜讯,哥儿俩抱头痛哭,谁能体会他们此时此刻的心情呢!

八十岁的老爹说声吃喜,赵氏五兄弟加上大侄儿尕秃子六个大老爷们,立即按倒两口大肥猪。这回杀猪赵广义可要亲自操刀了,他沉稳地白刀子进去,直捅肥猪的心尖,谁也不知道他此刻的心情,是杀猪还是杀当年的日本鬼子美国鬼子,借以解脱几十年的压抑。爹爹八十岁了,杀猪再不能端大盆接血灌血肠了,大哥赵广仁接替了老爹的拿手活儿,今天他端大盆接猪血,灌血肠。大哥从未看到二弟这等沉稳凶狠地操刀,变提醒一句:“广义,慢点拔刀,别把猪血糟践了。”杀猪吃血肠儿可是赵家的传统美食。赵广义七个儿子都回来了,为爹爹和老叔摘帽儿贺喜。此际加上老叔的俩儿子俩闺女,十一个黑五类子女都在围观这吃喜杀猪的场面。听到大哥的提醒,赵广义缓缓地将红刀子拔出来,鲜红鲜红的猪血,穿箭儿似的冲出肥猪的胸膛,流入接血的大盆里。十一个黑五类子女掌声雷动,欢呼跳跃,从此他们也像这鲜红鲜红的猪血一样与全中国的青年一样成为红五类喽!

赵广信从二哥手中接过杀猪刀说:“二哥,第二口肥猪我杀。”

赵广义将杀猪刀交到老兄弟手中说:“别慌,准成儿的。”

赵广义六十了,赵广信四十。哥儿俩大半个生命耗在了毛泽东时代,苟活半世,今天他们获得新生,等待他们的是一个崭新的时期。新时期的路,他们该怎么走啊!

杀完吃喜的猪,他们看看围在身边的耗尽他们半生精力养育的儿女,看看年过八旬的老爹老妈,看看前来祝贺吃喜的百十口家人,他们想到的是家和万事兴。

              

 

 

                      下篇  家和万事兴

                         四十一    外财

 

            一家人累死累活养一年牛,咋也不能让牛贩子仨瓜俩枣捡

        去。一时卖不了就得夜夜防贼,别让小偷给偷去。

 

人走时气马走膘,赵广义时来运转,刚摘帽儿就得一笔外财。俗话说马不吃夜草不肥,人不得外财不富。赵广义这辈子竞走背字儿了,为祖国打了十年仗,军功章挂一胸脯子,死里逃生却因一脚踏错了地方,掉到战俘营的泥坑儿里,回来洗不清净身儿,成为特嫌,苟活三十年。摘帽儿就六十岁了,还能有什么意外的辉煌呢?

可下子不搞阶级斗争了,全国戴了几十年帽子的“阶级敌人”都摘帽儿了。赵广义摘帽后三个当官儿的亲密战友孙强、郭明路、刘鎏都打来电报祝贺他走出特嫌的泥潭。然而这批抗美援朝战俘特嫌年纪都大了,政府只能给些生活补贴,却无法落实他们的工作岗位了。这时候孙强和刘鎏都快六十岁了,虽然都是正处级干部,可工作岗位都上二线了,想帮摘帽儿的哥们走出低谷,已经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倒是郭明路比他们小几岁还在岗位上实权在握。他早已在副县长高位上提升到一个省属正处级畜牧农场担任党委书记兼场长,他的畜牧场规模很大,有两千多员工,下设奶牛场、种马场、种猪场……好几个分场。他早就想把赵广义弄到他场里来安排个合适的位置给他。怎奈自己的场子是国营单位,进人儿也受政审的限制。这回赵广义摘帽儿了,不受政治面貌限制了,还过口儿了。六十岁到离休年龄了,总不能今年招工明年就离休吧!不过郭明路一直在想着如何帮赵广义一把,这时奶牛场有个情况引起了郭明路的注意,让他想到了赵广义。奶牛场养好几百头进口优良品种大奶牛,每年下好几百头小牛犊子,乳牛(母牛)犊自然留着养大产奶创收。牤牛蛋子(小公牛)养大卖不出饲料钱,是赔本儿的买卖,整死又可惜了,所以牤牛蛋子出娘胎鉴别公母,一口奶不给牠吃,十块钱一头卖给当地农民抱回家饲养。农民花十块钱卖个大牛犊子,再买几袋儿奶粉把牠将养活了,会吃草就靠放牧养大,哪头牛放大了都能卖几百快,这可是一本万利的买卖。牤牛蛋子生下来先卖给农工家属,家属买不了那么多,再卖给当地农民。郭明路是总厂一把手,过去这么多年,从没注意过下面分场这些小事儿。这会儿提倡农民发家致富,他立马想到还在困境中的老哥们赵广义。赵广义家居辽河岸,是天然牧场,整回几十牤牛蛋子,放养一年一头就能卖几百,当年就是万元户。六十岁的磕头大哥干别的不行,放牛像玩儿似的就把钱挣了。于是他让奶牛分场的杨场长给他当参谋,买30头牤牛蛋子,让赵广义运回元宝屯,帮他发家致富。这奶牛分场的杨厂长是郭明路从一般干部提上来当场长的。分场场长也是科级干部,他对郭书记的知遇之恩念念不忘,老书记有这样走背字儿的莫逆之交,求到自己帮忙,那还有啥说的,自当为朋友两肋插刀,办得越圆全越好。30个牤牛蛋子也就300元底垫儿,别说给钱,不给钱自己掏腰包也得照顾老书记一个战壕里爬过来的生活在困境中的挚友。二人谈妥了,郭明路就给赵广义发一份电报,让他火速来山东,有要事相商。怕他不接受自己的帮助,没说给他买廉价牛犊子。

赵广义接到电报就毛丫子了,没有大事儿,指导员不能千程百里打电报让他去。家人也跟着急得火上房了,这些年郭明路和孙强、刘鎏没少拉邦咱,人家有事儿咱得当个人事儿办。八十岁的老爷子赵忠可拿这仨干儿子比自己亲儿子还为重,当机立断:“广义,卖猪!这辈子人家没找过咱……”

赵广义听老爹一说,心想也只有这条道儿了。山东这么远,不卖猪连路费都凑不够。改革开放提倡致富,没有别的门路,还是老爹出的注意,庄稼院儿就养猪来得快。买俩老母猪下两窝猪羔子,这老母猪也填获人,一个下十个崽子,一个下十二个崽子。猪羔子值五十元一个,二十二个猪羔子就是一千一百块!老爹掌座,不卖,养到大了,一口肥猪二三百块,二十二口大肥猪闭眼睛也卖六七千块!喂它两茬咱也他妈的万元户。眼看大肥猪二百多斤一个,该出栏了,干儿子来电报,这火上房的事儿就得这大肥猪出菜了。这会儿公家食品站都黄了,不收猪了。都是猪贩子捣腾猪,贩子们早就看上了老赵家这圈猪了。赵广义给贩子个信儿,就势儿连窝儿端。一口猪卖三四百块,这一圈猪七八千块就到手儿啦!依老爹让赵广义都带上,穷家富路,这老远说不定路上有啥事儿?赵广义说带五千就不少了,家里咋也得留点儿。就这样,赵广义马不停蹄,揣上五千快现钱就上了火车。

赵广义心眼儿实,办啥事都认真,要不带兵打仗能竟打胜仗吗!坐火车跑一天一宿他都没合眼,竟琢磨指导员让他速去山东可能发生什么事儿了。别看他这会儿当官儿,这时候啥孤奇事儿都有,备不住像当年打仗似的,指导员和副连长拿不定主意怎么打的仗,多半是他当连长的一锤子定音儿。说怎么打就怎么打,一打一个胜。这好几十年了,人家工作上的事儿,自己可摸不着头脑儿。备不住孩子大了该娶媳妇儿了,请干爹喝喜酒,那孙强也能来,老哥仨聚一聚,也是老有所乐……

胡思乱想一道儿,坐了一天一宿火车,又转汽车,快小晌午了,终于到了郭明路的畜牧场,见到了当年的指导员。哥儿俩还是他从战俘归管处回家跟孙强三人见一回面,这一晃儿三十多年了,三十岁见一面,如今白发苍颜,都老喽!

见面后一没问寒,二没问暖,赵广义头一句话就问:“孙强来了吗?”

“他来干嘛?”郭明路还愣住了,他根本没想到赵广义接到电报会以为他有啥事儿找两位老哥哥给他出主意。

“你不是让我们俩都来?”

“给你办事儿,让他来干嘛?”

“给我办事!不是你有事儿?”反倒让他愣住了。

“哈哈哈……怪我!怪我!电报没写明白。”

“怎么回事儿?”

“我给你整一车牛犊子,让你拉回去养大,一下子就闹个万元户。”

“那得多少钱?”

“不用你花钱,我给你买的。”

“那可不行。你挣死钱,一年的工资也买不来一车牛犊子。”赵广义知道牛犊子是啥行情?恐怕自己带这五千块也买不来一车牛犊子。他是按市场价估算的。

“买牛犊子的事儿你甭管,咱先回去聚一聚,再跟你详细说这牛犊子的事儿。”

郭明路场长有专车,场里的事儿早就安排好了,司机把他们老哥俩送到家,好吃好喝招待三天,分场杨场长也把牛犊子的事儿办妥了。郭明路这才一五一十跟老连长汇报给他弄一车牛犊子的事儿。原来这一车三十个牤牛蛋子才花三百块钱,跟处理给当地农民一样价儿给他买的。分场杨厂长会办事儿,没让郭书记知道,在三十个牤牛蛋子里混进好几个乳牛犊儿,以便他这位生死弟兄回去发展养牛业。这事儿就他和两个心腹员工知道,是这俩员工亲自挑选的优良品种。过几年就能发展成一个小型家庭奶牛场。

赵广义知道这三百块牛犊子钱给他不能收。不过他也有招法,不能让他搭上。因为三百块虽然不算多,也是郭明路俩月的工资。一起并肩战斗多年,深知彼此为人,郭明路除了工资不会占公家一分钱便宜。自己陷入困境几十年来,指导员逢年过节没少给自己邮钱,那可都是从自己孩子大人嘴边省下来的。几天聚会互相知道了彼此的近况,赵广义的俩大儿子都发了,发的爹妈都不知道他们有多少钱了。郭明路的闺女儿子都没啥大出息,下乡直接当了农工。不过都成了家,老儿子上月结婚,也算大事完毕。他们之间离得远,儿女结婚谁也没请谁。临走赵广义给弟妹扔一千元贺礼,不收都不行,不收就是小瞧大哥了。郭明路知道他兜里揣五千块,不让他花心态不平衡,也就接收了这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