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底万丈豪情 心中万里河山
——从边关春联品读戍边军人“清澈的爱”
军人自有军人的情怀,边关自有边关的年味。
今天是大年初二,《中国边关》专版给您拜年!此时此刻,品读戍边人笔底的一副副春联,犹闻一曲曲“大风歌”。
与诗歌一样,对联是汉语最优美凝练的表达形式。作为中华文化的一种特殊艺术形式,对联应时应物应景而写,沿袭循例,亦有不同的称谓。
比如,悬挂于楼堂庭院楹柱上的,厚重端庄,谓之楹联;时逢春节,姹紫嫣红,笔底之联亦染尽春色,当然就叫——春联。
春联是诗,韵律笔墨间率性飘逸地标识着戍边人的精神高度。
春联是志,浓墨重彩中表达着新时代边防军人的光荣与梦想。
春联是心,字句词语里延伸士兵青春与使命相连的心灵轨迹。
——编 者
是的,春天是一个动词。
尽管南北纬度相差50度,使我们幅员辽阔的祖国在同一时刻,呈现出不同的季节、气候状态。但是,这并不妨碍春天的脚步悄然而至、次第展开,绚兮烂兮地把祖国大地涂抹出“万紫千红总是春”的无边春色。
然而,无论在哪一个纬度,都可以看见我们的官兵护卫春天的身影;无论在多么遥远的边关哨所,都会有一副副春联上摇曳着花团锦簇的春光。
“大地山河生笔底,九州人物出豪端。” 春联的叠韵酬唱,可以有一百种模式、一千种写法,但在雄关屹立的边防前哨,戍边人却有着自己的书写和表达。
一副副充盈着士兵心、男儿志的对联,或狂书风雪哨所,或张贴大漠营盘,或写就热带丛林,或走笔万顷碧涛……较之于名士俊耆的精雕细琢、曼卓风雅之笔,或许恰如棉布之于绫罗绸葛、柴扉炊烟之于钟鸣鼎食。但是,它们以独树一帜的审美价值张扬着军人的凛凛个性,意气风发地挥洒着边关男儿胸中的文化江山。
热血青春唱大风
“江汇于此,路始于此,海通于此。”黑龙江省同江边防线上,有著名的“三江口”自然壮景,有百年通商口岸的历史遗址,更有各族人民奋勇抗击外国侵略者的岁月烽烟……
虽然气象学意义上的春天还没有到来,寒风冰雪依然遒劲威严,但边防一线的街津口哨所,营门的一副春联却引得人们驻足赏赞。对祖国大好河山的春天故事,官兵自有官兵的美学解读,当代戍边人的豪放风骨亦尽情地蕴含其中——
看一座哨所,固守三江,四方春色我来守;问几许男儿,戍卫百里,一身担当称风华。
横批:热血青春。
仗剑为文,壮歌春天。也许就写作技巧而言,联中的词与韵皆有可斟酌之处,谈不上什么超逸神骏。但一气呵成此联的年轻哨长诗兴犹酣,话语里那叫一个自豪:古人常说“诗言志”,我们边防军人随兴寄情创作的对联,为什么不能叫作“联言志”。
好一个“联言志”!且看年轻的戍边人是怎样抒情言志、笔纵豪意的。
狮子为吼虎为啸,各有各的威严。边防军人的志,从来都是黄沙百战穿金甲、沙场点兵射天狼。雪岭丛林、高原沙漠、蓝天海洋……由于各自据守阵地的地理位置、山川风物不一样,笔下借景抒怀之“景”,当然也就观山阅水各具特色。譬如,伫立于东海万顷波涛中的嵊泗岛,有一副刻在礁石上的对联,就是在飞溅的浪花中注疏卫国戍边之志的。
还是在20世纪50年代,我军掀起了干部下连当兵的热潮。开国将军许世友来到东海前哨的嵊泗岛,成为某海防连的一名普通列兵,留下许多佳话,大家至今津津乐道。同时,将军临别时写给连队的一句话,成为官兵们苦练保卫海疆本领的激励之言:“瞪大眼睛,保卫好祖国东大门。”
潮起潮落间,官兵们换了一代又一代,将军的这番话语始终是连队的决心与誓言。后来,年轻一代的官兵涌出一个新想法:咱们给将军笔力遒劲的题词配个掷地有声的下联,来个老兵新传岂不更好?一呼百应后,你言我语间,一副虎虎生威的对联便出现在连队——
瞪大眼睛,保卫好祖国东大门;攥紧铁拳,笑问谁敢兴风作浪。
横批:威镇海疆。
没有对祖国的热爱,就没有立志边防的信念。同样,没有对大自然之美的追求,就没有对山河之爱的深情。在边关看到的许多对联,笔底慷慨激昂之间,又以风雅之句、婉转之词,清韵脱俗地观照出新一代边防官兵的青春美韵、英雄风姿。
用山俊秀、水苍茫来描述内蒙古伊木河边防连的驻地一点不为过。这个位于祖国版图鸡冠顶端的连队,背靠大兴安岭,眼望额尔古纳河,风景的优美浪漫自不用说。由于国家关于保护森林和自然环境的一系列政策,这里方圆百里无村镇无居民,年轻官兵驻扎于此,难免有几分寂寞冷清。但是,他们在这僻远艰苦的环境里干出了响当当的成绩,获得的诸多荣誉表彰令前去采访的笔者赞叹不已。但更让我倾慕的,是他们在淡泊繁华中扎实践行强军梦的胸襟,远离喧哗却坚持放飞青春的风雅。连队那副对联写得真好——
山水清歌,吟疆土之美,千秋往事涌心头;男儿仗剑,卫国运之盛,纬武经文唱大风。
横批:义胆丹心。
无须用华丽之词去夸赞,但细读放吟,心头总是为之一热,因为里面不仅蕴含着戍边人情感的深度,而且包容着他们的精神志向对物质世界的思维和回应。
梵高说:“在自然界中,我处处发现感情和灵魂。”完全可以借用这句话来评说边防官兵的快意手笔,透过那质朴真挚的每一对每一联,都能够发现和解悟新时代戍边人的感情和心灵。
万里国境线延伸到了辽阔的南部边疆,便归属邻近的几个省区管辖。在广西和云南交界处,有一座大山将桂滇两省区隔开在山的两端。两个连队各自依山扎营、遥遥相望。虽然他们番号几经变更,上级不同、隶属关系不同,但有一点却完完全全地相同——保卫祖国边疆的使命与责任。
朝夕相处,并肩战斗。在保卫边疆几十年的风风雨雨中,他们成为热血战友、铁打兄弟、最佳拍档。各自上级来连队,都一定会去另一个连队看看;但凡逢年过节喜庆事,跨省联欢聚会也是标配……一来二去,上级机关和当地老百姓,都习惯地把他们称为“兄弟连”;驻地的那座大山,也由此得名“兄弟山”。
所爱越山海,青春共此生。休闲时听官兵们唱歌弹琴,那些新潮时尚的曲调在边塞流淌着无尽的浪漫。但是,有一首老歌却始终是他们共同的最爱:《战友战友亲如兄弟》。爱就要抒怀,于是,他们将歌中的意韵写成同样一副对联,贴在两个连部门口——
兄弟山下兄弟连,血浓于水战友情,保卫边疆肩并肩;钢铁边防钢铁兵,肝胆相照使命重,强军征途心连心。
横批:战友加兄弟。
边关雄魂载史笔
对自然界而言,春天是一个季节。但对历史而言,并不是所有春天的来临都是纯粹的自然现象。边疆的历史从来都是国家历史的见证者,边防线上的一副副春联,总是通过意节铿锵的顿挫韵律,在赞美大好春光的同时,将那些沧桑凝重的历史融入军人的使命中。
“零丁洋里叹零丁”,这是深深嵌入岁月的忧患记忆,文天祥“留取丹心照汗青” 的泣血绝唱,以特殊的价值承载而成为千古名句。当年押送文天祥的船,由外伶仃洋经过。而在这片海域,与之相对应还有一个内伶仃岛。
在忧患重重的近代史上,这个丰饶优美的海岛竟然成了不设防之地。英国侵略者侵占海岛后,毫无廉耻地以此作毒贩子们屯集、转运鸦片的基地。今天,这里已经成为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但守护海岛的边防官兵从来没有忘记那段蚀骨之痛。在边防哨所的门上有一副写于几十年前的对联,大家每年都将其重新抄誊张贴,年年岁岁、铭心而记、警示后人——
叹伶仃,故园泣血,愧对开荒拓土祖先深恩;爱伶仃,江山如画,不负民族伟业志筑铁壁。
横批:保我河山。
登岛那天,小雨如泪,伫立在对联前脸上的雨水都是热的。这是一副透着怆然悲壮之情的对联,但在满腔的愤慨中同时写下了军人的刚毅,这不屈的刚毅中凝聚着尊严,这高昂的尊严里蕴含着历史淬炼出来的坚韧与力量。
有一部电影叫《红河谷》,说的是1904年,英国为了“打开西藏大门”,派出侵略军以卑劣凶残的手段入侵西藏江孜的历史。“红河谷”当然是虚构的地名,但影片中讲述的古城堡、大峡谷等战斗,却是历史的真实。一座屹立在风雪中的“江孜宗山英雄纪念碑”,记录着西藏军民以命相搏的边疆保卫战。
雪白血红的历史可以拍摄成电影来讲述,但侵略者的铁蹄不可能再践踏高原雪域。江孜边防连把这样一副对联贴在训练场边,酣畅淋漓地表达着新一代戍边军人的历史观——
一部“红河谷”,用声光影像记录百年侵略者屠刀横行妄称“日不落”;一座“宗山堡”, 以枪炮硝烟宣誓今天戍边人披坚执锐挽弓“射天狼”。
横批:雪域壮歌。
当然,穿过时间隧道和历史场景,雄浑边关前留下的不仅是悲怆的回声,同样也有壮怀激烈的呐喊。
19世纪初,英帝国主义者武装抢占了我国云南怒江的片马地区,企图将高黎贡山山脉近1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纳入其殖民版图。然而,当地的守备军队和各族人民同仇敌忾,用简陋的武器与侵略者展开了数十年烽燹抗争,终于夺回了祖先开垦的故土家园。
新中国成立后,在堪称“军事遗址”的高黎贡山关隘 “片马丫口”,我军边防部队派出一个排镇守这个常年风雪弥漫的边关要地,戍边官兵用忠诚和勇敢创造和续写着新的光荣。1963年,国防部授予他们“钢铁哨所——风雪丫口排”的荣誉称号。当年除夕风雪夜,周恩来总理亲自打电话到哨所拜年的故事,成为边防官兵永远的骄傲。
这样的哨所当然要有属于自己的对联,读这样的对联怎能不让人心头一颤——
勇无双,忠无双,片马丫口众壮士誓死抗敌英雄千古绝唱;苦不怕,险不怕,钢铁哨所好战士立志国防扎根风雪边疆。
横批:好山好水好男儿。
既然对联是应时应景之作,边防线上东南西北各个哨所的对联自然也是百花千朵齐放、各呈地域风采。可有一点却出奇的一致——所有对联里看不到一点楚泽行吟悲情愁绪,一丝孤吟怨怼的惨淡风月。
一位老边防一笑解题:有个军语叫“兵要地志”,边关者,利刃坚甲据隘道、高墙筑垒扼雄关之地。唯有铁板铜琶的“破阵子”,仰天长啸的“满江红”,才配得上这边塞要地。
新疆伊犁有一个边防连队驻守在“自古兵家必争之地”,其名字让人有种“穿越感”——黄旗马队。这个约130多年前就已命名的哨所,至今仍是大比例尺军用地图上的重要点位。当年清八旗中的正黄旗一支马队在这里安营扎寨,因而得名。正黄旗属八旗中的贵胄,可见这一段边境的重要。今天,边防部队延续这个百年老哨之名,称为黄旗马队边防连。
登临残留的烽火台、瞭望台遗址放眼望去,哨所左面是茫茫沙漠,右面的万亩浩浩芦苇荡。乘坐连队新型的边防巡逻车一路烟尘,遥想前尘往事、要塞沧桑,万千感慨不知从何说起。待返回连队,读到当门一联,直抒我之胸臆——
百年老哨,马队纵横威风凛凛历史烽烟卓然乃史;万里雄关,车轮驰骋锐不可当强军固防灿然新篇。
横批:山河雄魂。
剑犁和鸣写山河
“我是梦中传彩笔,欲书花叶寄朝云。”祖国的壮美河山、家乡的锦绣田园,尤其是在改革开放带给边疆 “富而美”、“强而盛”的日新月异巨变,让边防官兵在时空叠影间,写作激情和灵感奔涌。对祖国的深爱挚情,对家国山河的一往情深,成为他们挥笔撰联时充盈着春天风韵的底色。
绿色情怀早逢春。在云南边疆的澜沧江上,一座国家级的水电站雄踞在峻险壮阔的大峡谷间。这里有一个响当当的名字——糯扎渡。在当地拉祜族语中,“糯扎”即英雄。在拉祜群众眼中,电站的建设者和守卫者们都是英雄。
对于电站的守卫者——武警某中队官兵而言,在这个没有硝烟枪炮的阵地上,更多的时候他们都是默默奉献的无名英雄。但是他们知道,守卫脚下的绿水青山就是在创造金山银山,包括澜沧江流域在内的边疆大地,已经历史性地告别了延续千年的绝对贫困。这其中,就有电站守卫者的贡献。
于是,当云水盘桓间迢递来浓浓春意时,大坝的执勤哨位的门上贴出了新春第一联——
往事越千年,一江碧水一串明珠片片光明送富裕,脱贫奔小康;高峡出平湖,一座大坝一群士兵代代青春献边关,忠诚铸钢枪。
横批:山水卫士。
对这一副充满阳光灿烂般光明感的对联,完全可以不吝赞扬之词,对仗工整、平仄协调,更巧妙的是上下联开头皆借用了领袖的诗句,成为全联的点睛之笔。
在我国脱贫攻坚战取得全面胜利的喜讯如扑面春风传来时,品读此联更是有一种“秋水文章不沾尘”的憬悟。出自对江河和水电站的环保要求,水坝水库一带相当封闭,官兵们总是笑称自己“隐居山水间”。但是,祖国富强边疆发展的使命感,过滤了官兵们种种情绪的杂质。对联横批的“山水卫士”堪称点睛之笔,弦歌雅意间衡量出年轻的士兵们富民强边守卫者的高尚情怀。
广西边防竹山港,被称为“中华之端”——中国陆地边境线和海岸线,皆始于斯、终于斯。1890年,当时的主政者与外国官员签署了“界约”,并于此立碑。按顺序编号,成为“一号界碑”耸立之地。
百年斑驳界碑留下的不堪记忆俱往矣。今天,昔日的芦苇海滩已经成为忙碌的海港码头,大西南通往东南亚的黄金通道由此起航;古老的界碑、公路零公里起点、北仑河入海口等景观,无一不是熙熙攘攘的旅游者“打卡”之处。
驻守在这里的哨所官兵所写对联,有海洋有陆地,有历史有现实,有豪迈气魄亦有风流潇洒——
一半是海水一半是陆地,但见海滔滔路浩浩一号界碑见证百年兴衰;一肩担强边一肩担富民,且听风阵阵旗飘飘万里边防书写千秋盛举。
横批:海天一色。
一切故事莫不是时间的故事,戍边人既是千年边疆史诗的主人公,同时又是历史风云的记录书写者。
“剑寒花不落,弓晓月逾明。”云南边疆的一片红土地,是许多军人记忆犹新的保卫边疆的战场。如今,昔日步步惊心的雷场已然成为稻黍飘香的丰饶土地,人头攒动的繁华市场。
那些见证、参与、创造了这一段战争与和平历史的边防战士,最有资格评说剑犁和鸣的边关发展史。春风拂边关,一联续日月。在麻栗坡的老山边防连,战士们挥毫迎春,将硝烟铁血尽收笔端——
何惧雷场生死须臾间,沙场豪情我以我血荐轩辕;唯愿山河静美千秋事,边关万里喜看稻黍千重浪。
横批:强边富民。
已将身心酬社稷,江山壮丽催诗笔。与诸多名对名联名句相比,边防哨所一副副春联,朴拙如黍麦、本色似土地,实在只是一些无名之作。然而,书写于祖国春风杨柳间,镌刻在雄峙边关国门上,边防军人笔底春联中蕴含着的忠诚之心、清澈的爱,难道不就是传世之作、大美之联吗?!
(图片由陈武斌、刘晓东、乔宇飞、冯亚坤、张子轩、徐嘉宁、薛浩、樊超、梅志峰、胡勇华、李荣荣摄 作者:郑蜀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