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晨把赵抗战领到家中,让他讲了三天三夜他家中的故事。知道了他父亲的英雄事迹,知道了他母亲的武功了得。讲到他妈妈教他们习武,还到外面演练一套拳脚。知道了妈妈对他们兄弟在学习方面的严要求,知道他外祖父受害前的名医世家。知道了他自幼被妈妈强迫背诵外祖父传授给妈妈的中医宝典汤头歌,而且励志做一代名医。报考医大之前,他已经对中草药了如指掌,半个中医了。入学后他对医学的痴迷,已经快走火入魔了。所以在红卫兵要加害他心中的医圣时,不计后果地通风报信,让老教授躲过一劫。都是学医的,没有任何世俗观念,两个人便心心相印,宣布同居了,以便更好地从事医药学术研究。
“抗战,咱们同居吧。往后能和谐进取就结婚,成家立业。如不能和谐共度爱河,就一生做朋友。我比您大,不妨碍您找一位年轻貌美的贤内助,成就您的医学梦想。”
“姐!不管和谐不和谐,弟这一生就交给您了。弟对姐有半点儿不忠,姐就拿手术刀阉了弟!”这可是两个学医的独特的海誓山盟。
两个医学知识学富五车的青年男女同居了,他们不是新婚胜是新婚。外面在造反,闺房在造爱,他们营造一个乱世桃园。
医大停课闹革命,反动学术权威已经排不上号儿了。红卫兵造反派的斗争矛头已经指向院校领导,指向当权派、走资派。红卫兵分裂成好几派,针锋相对的是造反派和保皇派。造反派想拉陈晨加入他们的组织,来四五个小子要收拾陈晨,他们没拿赵抗战当回事儿。赵抗战不声不响一下子打趴下三个,吓跑两个。并用妈妈传授的绝技,把三个造反派的头头的膀子都弄脱臼了,疼得鬼哭狼嚎般求饶。陈晨这才让赵抗战给他们端上去,从此,再没有人敢打校花的主义,都知道她身边的护花使者了得。
陈教授看斗争大方向转移到走资派和两派打派仗,无暇顾及学术权威了,才回来静观形势的发展。回来后女儿立即向父母宣布了自己已经与赵抗战同居的喜讯。老教授夫妇非但没有怪罪女儿自作主张,而且喜出望外地接纳了这半个儿子。接纳后才知道赵抗战的身世,才知道赵抗战选择了中西医结合的奋斗目标,这更使得老教授对这个有良知的青年学子刮目相看了。
赵抗战在温柔乡里,抱着乱世佳人,冷眼旁观两派如火如荼的武斗生死场,他们站在造反派和保皇派之外的逍遥派,亦即多数派中观望着运动的发展。沈阳的武斗在快速升级,每天枪声不绝于耳。学校乱套了,工厂也乱套了。复课闹革命,复不起来,枪炮声打乱了学府的幽静。抓革命促生产也抓不起来,工厂让造反派搅浑的乌烟瘴气,谁还有心思干活儿!
这时候赵抗战接到了在武汉华中工学院上大一的二弟赵解放的来信。武汉三镇的武斗已经升级到全国之最。他背井离乡不敢参加两派的争斗,很长时间没回家了,不知家中的文化大革命搞成什么样了?约哥哥一同回家看看。
老教授也支持女儿跟男友回去见见他的爹娘。这儿女重亲不管门户当不当,对不对,将来总是要走动的。就打发他们跟二弟一路回元宝屯见公婆去了。
三十六 牛鬼蛇神
揪回来县长,元宝屯的牛鬼蛇神地富反坏右叛徒特务走资
派臭老九可就全科了!
牛鬼蛇神过去只在古书上听说过,文化大革命以后,全国到处都是牛鬼蛇神。先是大城市演才子佳人的演员和编导首当其冲成为牛鬼蛇神,带上高帽子游街,红卫兵们拿着扫帚跟在后面扫马路,曰横扫牛鬼蛇神。运动发展之快,迅雷不及掩耳,牛鬼蛇神的队伍很快发展到地、富、反、坏、右、叛徒、特务、走资派、知识分子九种人。知识分子是第九位,前边加个臭字便成为“臭老九”。(专家、教授、作家、艺术家、医生、工程师、技术员、中小学教师都成了臭老九。)九种人统称牛鬼蛇神,到处都有群专(群众专政)组织批斗牛鬼蛇神,监督劳动改造。城乡群专组织多以造反派为主,一般单位很难凑齐这九种人。谁也没曾想运动中风平浪静的元宝屯却凑齐了这九种人。打头的四类分子是地主钱青、富农浅显、反革命李富、坏分子钱贵。公社造反派里有高人,地富反坏好找,右派只有中学的赵广信。全公社没有一个叛徒特务,拿元宝屯的特嫌赵广义顶岗,一身兼叛徒、特务二职。走资派把公社书记刘大胡子算一个。凡是中小学的教师都是臭老九。向阳公社的牛鬼蛇神可就全科了。
造反派是群众组织,自己命名,没有任命就可以批斗牛鬼蛇神,随便开批斗会。向阳公社大院一下子集中了好几十牛鬼蛇神,元宝屯的人就有七个,地主钱青、富农钱显、反革命李富、坏分子钱贵、右派赵广信、叛徒特务赵广义,臭老九吴艳芝。单说赵家这赵广义,赵广信和吴艳芝三人,平时屯子里谁不说是最仁义,最老实本分的人!让公社造反派拉去凑数,人们实在不甘心。在县里念高二的赵建国知道造反派是咋回事,高中的造反派都是自己命名的,正准备批斗县里的走资派。他听说公社要批斗他爹,赶紧回来出谋划策。元宝屯连夜成立了造反团,由胆儿大的见过世面的四叔赵广智当团长,召集全屯子的青年男女社员举旗造反。第二天一早儿就赶到公社,向占领公社大院的公社造反团要元宝屯的牛鬼蛇神,带回去自己批斗,就地闹革命。天下造反一家亲,都是捍卫毛主席的,本应让元宝屯的造反派带回去自己的人。但全公社就赵广信一个右派,赵广义一个叛徒特务,让他们带回去,公社的牛鬼蛇神就不够数儿啦!说啥不让带走这俩人。造反派都是造反脾气,说着说着就打起来啦!先是元宝屯的造反团长赵广智跟公社的造反团长那个公社保卫组的二愣子动手。公社人多,元宝屯人少,但打仗没好手,向阳公社第一场武斗,也是唯一的一场武斗,没动家伙什儿,一码拳头撇子徒手战斗。普通人打仗没好手,会武功的可就有好手拉!小花来救丈夫和老兄弟夫妇,赵建国救他爹,混进武斗人群里可就不客气啦!一挥手就打倒一堆,一个扫荡腿就扫到一片。也不知怎么打着打着公社造反团的团长二愣子就让人卸了了膀子,右臂脱臼,杀猪般的就地十八滚嚎叫起来:“别打啦!让元宝屯造反团把他们的人带回去批斗!天下造反派儿是一家,快把我这措环儿的膀子给我端上去吧!疼死我啦!哎呀妈呀!”他这一喊就等于下令了,人们马上不打了。
赵广智马上把元宝屯的牛鬼蛇神钱青浅显李富钱贵赵广信赵广义吴艳芝从公社牛鬼蛇神大堆儿里拉出来,他们头上带着高帽子,手中拿着破锣和破脸盆子,准备游街的。赵广智得胜后跟公社的二愣子说;“往后元宝屯造反团跟公社造反团井水不犯河水,你们同意不?”
二愣子说:“同意同意。赵团长,快让你手下人把我这胳膊端上去吧,疼死我啦!”
赵广智又说:“往后元宝屯的牛鬼蛇神我们自己批斗,你们不许到元宝屯抓人,行不?”这赵团长可够威风的了。
“行行行!你们独立团!”二愣子现在让他叫爹他都得叫。别人还有啥说的!都听团长的。
“二嫂!麻烦你给他整上去。咱们马上带人回去。”赵广智怕夜长梦多,赶快撤兵。
“二愣子!往后你再到元宝屯抓人就让你俩膀子都废喽!”二嫂不知怎么整的,给二愣子肩头来一下子脱臼的膀子就复原了。
“二嫂!你放心吧,公社造反团再进元宝屯一步,我二愣子就不是人!”二愣子活动活动膀子说:“向阳公社造反派的战友们!咱们跟元宝屯造反派今儿个是好人打好人——误会。往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赵团长,你们把人带回去批斗,我们继续照常还开批斗会。”这小子连中国话都不会说了。
“好!我们元宝屯的牛鬼蛇神从公社游到元宝屯,戴高帽子敲破锣破盆游八里地。地主分子钱青打头,别人跟上。快走!”赵广智得胜,带队就往回蹽。这游街批斗会比公社开的热闹多了。公社造反派好几十人没斗过元宝屯一个小队造反派,都泄气了。押着其他大队抓来的牛鬼蛇神游一圈就散了。
这时候到处都在武斗,武汉打乱套了。先是学生造反派横行江城,接着是工人成立个“九一三”打遍三镇。据说某年九月十三日毛主席视察武钢,九月十三日便成为武钢的生日。武钢的造反派就以“九一三”命名了。“九一三”把矛头指向部队,反军乱军。解放军支持保守派工人成立个“百万雄师”,专打“九一三”。“百万雄狮”号称百万,名不虚传,以武钢产业工人为主,囊括武汉三镇所有工人阶级。支左的军代表说确有百万。钢铁公司有的是不锈钢管,一头焊把三角刮刀,就是长矛,亚赛张飞的丈八蛇矛,武汉人叫苗(矛)子,人手一件。“百万雄狮”游行队伍,扛着苗子,戴着安全帽,如同古代的征战大军。见着造反派就用苗子说话,白苗子进去,红苗子出来,两派杀红眼了,造反派被打得抱头鼠串,街面儿上再不敢露头儿。在武汉工作的参加造反派的东北人,眼看性命不保纷纷抢上火车往回蹽。在华中工学院读书的赵解放听信老叔赵广信的话,撇家舍业到武汉求学,啥派也没参加,看造反派都蹽了,他也就隋邦唱影跟着蹽回来了。到了沈阳医大,找到哥哥抗战,哥哥已经与陈晨同居,住在教授家中怀抱乱世佳人,闭门习研圣贤书。高兴得解放抱起嫂嫂舞一圈,表示由衷地祝贺。医大也在停课闹革命,反动学术权威陈放教授,已经自由活动。造反派的注意力集中在批斗走资派和打派仗,无暇顾及牛鬼蛇神。老教授便闭门教子,指导女儿和未来的女婿潜心精研医术,只求后继有人。三个大学生一见如故,合计还乡探亲,教授也支持女儿去见公婆。三人便乘火车,转汽车到向阳公社华家窝堡下汽车,刚好赶上元宝屯的造反派收拾了公社造反派,敲打着得胜锣鼓,押着元宝屯的牛鬼蛇神,从公社往元宝屯游街批斗。牛鬼蛇神们带着高帽子,拿着破锣破洋铁盆子往回走,后边跟着元宝屯昨晚儿成立的造反团人马。
赵抗战赵解放领着到乡下看啥啥新鲜的陈晨,下汽车就听说元宝屯的造反派和公社的造反派刚打完架,押着元宝屯的牛鬼蛇神往回游斗呢!他们紧追慢赶跑出三里多地,离家还有五里地撵上了元宝屯的游街队伍。其实不是游街,只是游大道。
“四叔!你真行啊!带头批斗我爹和我老叔老婶,大义灭亲了!”赵抗战见爹爹和老叔老婶戴着高帽子,排在牛鬼蛇神的后边,敲着破洋铁盆子被游斗,怒火中烧地质问四叔。
“我不带头批斗,就让人家批斗啦!您俩小子回来就好了,看谁还敢欺负咱们!”赵广智没听出来大侄儿对自己不满。
“哥!得回四叔。昨天爹和老叔老婶还有元宝屯那几个牛鬼蛇神就被公社造反派抓来了,准备今天开大会批斗。乡下批斗没别的,就是往死了打。我连夜在县里赶回来,让四叔牵头成立了元宝屯造反团,今儿个起早到公社要人,说咱们带回去批斗,公社不给就打起来啦。四叔胆大,伸手就跟公社造反团的团长打一块了。他们人多,妈妈擒贼擒王,手疾眼快把他们正跟四叔撕吧的二愣子团长膀子一下子就卸下来了,一家伙就打老实了。”建国知道大哥二哥看到爹和老叔老婶戴高帽子,心里着火,误会了四叔,忙解释一番。
“四叔!侄儿错怪您了!”抗战鞠躬向四叔赔礼道歉。
“哈哈哈……四叔啊!不怕你小子怪罪。看到你爹这样让人欺负,知道难受就是好小子!”赵广智对三个大学生看不得别人欺负自己的亲爹和老叔老婶,很是感动。他心想:“这他妈才是老赵家的种儿!”
“抗战那,这姑娘是……”妈妈见俩儿子领个漂亮姑娘来,眼睛一直盯着陈晨。由于抗战急于问明批斗爹爹的事儿,没倒出空儿来问。
“妈!这是我嫂子。我哥的医大同学,叫陈晨。”赵解放介绍说。
“晨,这就是我妈。那位高帽子上写着叛徒特务的就是我爹。最后那二位是我老叔老婶。”赵抗战向陈晨介绍家人。
“阿姨,您好!”陈晨拜见婆婆,深施一礼。
“孩儿啦!您也是念医科大的?”妈妈最关心的是儿媳妇儿的前程,一着急甩出了山东腔儿。
“我是大三,抗战是大二。我比他大一岁,他叫我晨姐姐。”陈晨落落大方地说。
“先见见您四叔吧,抗战错怪了您四叔。”妈妈上媳妇儿先拜见叔公,后拜见公公,给足了四叔面子。
“四叔好!”陈晨出自书香门第,礼仪周全,又给四叔深施一礼。
“好好。抗战那!你小子……尿性!”侄儿媳妇儿没拜公公先拜叔公,赵广智高兴得满嘴跑舌头,不知说啥好了。幸喜城市姑娘不理解辽河套地区大老爷们称赞后生的粗俗语言。
陈晨又落落大方地跟抗战到牛鬼蛇神队伍后边拜见了爹爹和老叔老婶。
还有二里多地儿就到家了,赵广智一高兴提前宣布下班:“大伙儿听着!现在解散,都回家吃饭。吃饱撑儿的,下晌儿开批斗会儿,别让公社那帮玩儿意儿说咱假批斗。”
牛鬼蛇神们借一条腿往家蹽,家里不知咋惦着呢!都准备好今儿个在公社批斗会儿上挨削了,本队有了造反团,把它们抢回来了,坏分子钱贵。地主钱青恨不得管赵广智叫爹。
“四兄弟,下晌这高帽子和破盆子还带来吗?”地主钱青知道这会儿归谁管。
“带来。三哥,不是兄弟脸黑,咱们假戏真唱,装也得装得像样儿才行。”钱青跟赵广智是一辈儿的,记事儿就管他叫三哥。
牛鬼蛇神一解散,建国马上把爹爹和老叔老婶的高帽子摘下来自己抱着,破盆子交给四弟抗美拿着,留着下晌儿开批斗会儿继续敲。
陈晨来到赵家,竟是在这样的环境氛围中拜见公婆的。抗战说:“晨,快走。咱们先去拜见爷爷奶奶。”
“哈哈哈……”赵家在路上的人都开怀大笑起来。
“二嫂!没见过比你漂亮的女人,这回可看着了。抗战这小子有眼力,这洋媳妇儿别说元宝屯,全辽河套地区也找不到第二个!”赵广智一高兴又发表演说。
“快走吧。爷爷奶奶见了孙子媳妇儿,不得乐啥样呢!”小花知道公婆急得是尽快看到被抓走的二儿子和老儿子夫妻平安到家。这俩儿子这辈子竟让爹妈操心了。
大队人马到家,抗战已经介绍陈晨给爷爷奶奶见过礼。爷爷见全家人都回来了,还领回来一个比二儿媳妇儿和老儿媳妇儿更漂亮的孙子媳妇儿,高兴得不知说啥好了。看见上小学的抗美抱着破脸盆子进屋,马上下令:“抗美呀!把那破玩儿意儿放一边儿去。快去叫你三叔过来,跟你四叔杀猪。今儿个咱家人全科了,吃喜!”老爷子大喜过望,赶上二儿子活见鬼回来那天了高兴了,一高兴大发劲了就要吃喜。
抗美腿快,先跑到三叔家传令,告诉三叔爷爷让他过去跟四叔杀猪,吃喜。
“吃啥喜?”三叔问抗美。
“我四叔领着咱元宝屯的造反团,到公社把我爹,我老叔老婶和咱屯子的牛鬼蛇神都抢回来啦!我上大学的大哥二哥也回来啦,还带个那才好看的大嫂回来!我爷爷掐手指头一算,今儿个咱老赵家人最全科,一高兴就让你快去跟我四叔杀猪,大伙儿都到某家吃喜去!”抗美说完就去通知大娘,三婶,四婶到后院去做饭做菜。通知孩子们都到他家去玩儿,等着吃大片肉。最后想起来还有大爷家的娶了媳妇儿的大哥尕秃子,都仨孩子了,一家五口,也得请过去吃喜,落一屯不落一邻,都是爷爷奶奶的孙子,还有重孙子呢。这是抗美自己做主的。
这家伙老赵家可热闹了。平时都在一个屯子里住着,虽然孩子们常在一起玩儿,大人常在一起干活儿,互相串门儿,可从来没这么齐唰过。爷爷掐指头一算,除了抚顺的老闺女和大孙女两家,光元宝屯这五个儿子一个大闺女,再加一个大孙子,整整五十口。元宝屯赵钱孙李好几十家子,谁家也没有自己家人多。今儿个都到齐了,老爷子能不高兴吗!
人多好干活儿,赵广仁听说杀猪,他今儿个没啥事儿,撸胳膊挽袖子就跟三弟四弟杀猪。老哥三杀一口小肥猪玩儿似的,那边妯几个刚把杀猪的菜切出来,这边儿猪肉就砍好了,血肠也灌出来啦,大锅开炖。焖一大锅高粱米饭下红小豆,老赵家五十口人又吃一回大锅饭。刚吃完,正说下晌儿咋开批斗会儿呢,老钱荣来了。
“哎哟!二哥来了。没吃呢吧?快上炕吃点,刚杀的猪。”广仁和钱荣最亲了,从小儿就叫他二哥。
“刚吃完。二哥不是来吃肉的,是来求您哥儿几个的。”钱荣也没绕弯儿,有话直说了:“咱们元宝屯的牛鬼蛇神都抢回来啦,本屯子批斗,吃不着亏儿。听说县里也在批斗走资派,当县长的不管正副都是走资派。外面斗争走资派都往死打!我寻思咱元宝屯也有造反派了,能不能把你二侄儿也抓回来批斗?他这辈子可没挨过打,宁可这县长不当,也别让人家打坏了。”原来钱荣是看老赵家人心齐,把公社造反派都整败了,就想求赵家兄弟叔侄,救救自己当官儿的儿子。
“二哥,这事儿是广智挑头儿干的,得问问他。”广仁对造反团的事儿,还真不牟边儿,等他知道,人就抢回来了。
“那就得求求四兄弟了!”钱荣这回也说不准老赵家谁当家了。
“好说。二哥!咱元宝屯牛鬼蛇神比公社都全科。就缺个走资派!把县长揪回来可就地富反坏右叛徒特务走资派臭老九……全了!”赵广智当乐景儿似的说。
“哈哈哈……”一大家人,懂事儿的都笑了。因为都知道元宝屯成立造反团批斗牛鬼蛇神是明批暗保。
“四叔,县里造反派儿多,可不像公社这么好对付!”赵建国知道县里的造反派儿不光是高中学生,还有县委县政府的机关干部。可不是说抢就能抢回来的。
“不怕。阎王爷好见,小鬼儿难搪。越大地方越好下手。县里县长多,不差钱克勤一个。到哪儿您哥儿几个跟看守打,我带几个人儿把县长偷出来,骑马就往回蹽……”赵广智说的偷县长比偷苞米都容易。
“四叔敢去,咱们怕啥?建国,咱哥仨加上屯子里的几个棒小伙儿,你再到高中找几个要好儿的同学,负责跟看守的造反派打架。打乱套了四叔就抢人,他们不知道咱们要枪谁?人抢到手咱就撤,别打坏了人就没事儿。”赵解放听说解救县长,那可是他跟哥哥抗战的启蒙老师啊!当然得去救。救爹爹和老叔老婶他哥俩没出力,这回救县长可得表示表示:“哥!咱俩加上建国,咱这五把操儿……造一场混乱足够了。”
“中!咱的老师咱不救,谁救?只是县城好几十里地,咋去呀?”抗战说。
“骑马!你们来个骑兵作战。”赵广义吃完肉也来了精神头儿。几十里地行军骑马最快,还得说骑兵连长有经验。他心想把县长整回来当牛鬼蛇神,可有做伴儿的了!这年头……
“县长不会骑马,我赶车去,往回拉。”尕秃子也来劲儿了。
“你小子这回可出个好主意!去吧!”他爹对儿子在紧要关头敢作敢为也挺满意。
“还得我去。您几个别失措手把人打坏喽。”小花儿相信儿子们的武功能打败别人,就怕打坏了别人。
“妈!您甭去。卸膀子那招儿我也用的来去自如了。不信您问陈晨!”赵抗战不愿妈妈挺身走险。
“阿姨,是真的。有帮小子想欺负我,抗战一下子就把那领头儿的膀子整脱臼了。那帮家伙看我保镖的厉害,再也不敢打我的注意了。”陈晨证实抗战工夫了得,让妈妈放心。
“说干咱就干。二哥,咱老哥俩找大麻子去,借车,借马。”赵广仁这会儿又成了主帅,拉着钱荣就走。
大麻子队长看造反团把本队的牛鬼蛇神都整回来了,真挺佩服大爷(大伯父)家这帮人儿。先说元宝屯的人不能吃亏儿了。这会儿一听说去救县长,二话没说,除了让尕秃子赶一挂大车,能骑的牲口也都挑出来让赵广智叔侄骑乘。本队牲口不够,还到邻队借了十多匹好马。邻队听说救县长,不但借了马,还派几个小伙子配合他们的行动。因为邻队的队长也是钱克勤当年的学生。
救兵如救火,元宝屯造反团,车马如飞,向县城进发了。四叔骑马跑在前边,抗战解放建国三个会武功的侄儿保驾护航。造反大军出现一队骑兵,这可是全国都没有的,好像一支农民起义军,元宝屯造反的真造出奇迹来了。
车马跑了大半夜,跑了一百来里地,天没亮就到了县城。元宝屯的人马在北山的松树林子里落脚,有老板子尕秃子看管车马。赵建国打头,赵广智带队向县委县政府俩大院儿摸去。到跟前还真有站岗的,一看这站岗的,赵建国乐了。原来是他高二的同班同学,体育委员刘大个子,俩人平时关系不错。大个子告诉赵建国天亮就开批斗会,县委书记县长一二把手在西院县委大楼里。副书记副县长在东院县政府大楼里。刘大个子还真认识钱县长,那是教育口儿天亮批斗的对象。赵氏三雄领一帮壮小伙子,到西院儿县委大楼前虚张声势要揪县委书记和县长,押回乡下去批斗。大张旗鼓兀傲喊叫一咋呼,俩大院的造反派儿急忙都跑到西院保护现场,跟这帮农民造反派交涉,话不投机就打起来啦!此际造反派和造反派争山头儿经常打架,都是棍棒徒手肉搏,武斗还没升级到动用枪支。徒手搏斗,县里的造反派儿人再多也打不过这三个会武功的赵氏三雄。转眼之功就打趴下一当院子!俩大院儿的造反派儿都集中到西院助阵,把住楼口,不让乡下人进大楼,抢去走资派,东院儿可就没人看守了。大个子受赵建国之委托,领着赵广智即刻找到钱克勤。俩人从小儿就是玩儿伴儿,别提多认识了!
钱克勤说:“四叔!你咋来啦?”
“你爹让元宝屯造反团把你抓回去就地闹革命,免得县里造反派对你下毒手,吃大亏儿。啥也别说,快走!道儿上跟你细说。”赵广智拉起钱克勤就跑出了县政府大院儿,钻进松树林,上了尕秃子的大车就往家蹽……
约么赵广智押着钱克勤走远了,刘大个子跑到西院儿找到赵建国说:“赵建国,别打了。你四叔得手了,八成都跑过满井了。”
赵建国大喊一声:“县里造反派儿的战友们!别打啦!咱们好人大好人,误会啦!你们看好县里最大的走资派,别让他跑喽!”
他这一喊,元宝屯的人立即撤出县委大院,天还没亮,黑格隆儿的一个跟一个往北山松树林人蹽。到松树林儿就剩俩看马的了,他们上马就追尕秃子的大车!上路了赵氏三雄才长出一口气儿,这一仗打得太痛快了,县里造反派让人家打趴下一当院子,不知道自个儿是让谁揍的……
快马加鞭追到满井,才撵上尕秃子的大车。赵抗战赵解放赵建国都是钱克勤教过的学生,都认得。师生见礼后,继续赶路。从满井到家这条路,钱克勤经常走,操近道儿比他们来时沿大路走近十多里呢。就是县造反派儿醒腔了追来,也找不到这条便道儿。跑到二十家子,天才大亮。人们早晨起来看到这队车马,不知道是干嘛的,都躲老远看热闹,乱八地儿时候可别惹事儿。到岁数人看这支队伍,既像解放前河西跑过来的胡子,又像八路军的生产车,给大部队筹集粮草的……目送他们走远了,也就该干啥干啥了。
县里造反派清点人数,一个没缺,一个没少,一个也没受伤。不管是头头还是造反兵儿谁也没闹清哪儿来这么一帮土匪,说是抢走自派,一个走资派没抢去,声东击西打倒一帮人就跑了。吃完早饭按计划批斗走资派,谁也没注意竟跑了一个副县长钱克勤!
赵广智带队把钱克勤送到家,交给钱荣说:“二哥,县长给你抢回来了,你可看好了。吃完饭咱得正儿八经地开批斗会,别让人说咱元宝屯造反团是假的……”
“中中!吃完饭就让克勤到队上跟你二哥他们一块儿游街去,然后跟大伙儿一块儿干活儿。长这大没干过庄稼活儿,真得让他改造改造。”钱荣感激地说。
“造反”的走了,钱荣才跟儿子说明元宝屯的造反团是咋回事儿:“公社造反团把老赵家的老二和老疙瘩抓去凑数,一个是叛徒特务,一个是右派,老疙瘩媳妇儿是中学老师算臭老九,一起批斗。老赵家人心齐,连夜成立个元宝屯造反团,跟公社造反团要本屯子的牛鬼蛇神自己批斗。公社造反团不给就打起来了。公社造反的都是普通农民,赵广义媳妇儿是山东人,会武功,养活一帮儿子会动换就教他们练武,七郎八虎个个有五把操,跟公社造反的一动手可就不客气了,一下子把公社造反团团长的膀子就给整脱臼了。只好跟元宝屯讲和。元宝屯造反的把牛鬼蛇神押回来,该吃吃,该喝喝,该斗斗,该干活干活儿,就是不打不骂。实际上是保起来啦。我听说县里把书记县长都抓起来批斗,往死打,就求他们把你也抓回来了。”
钱克勤这才明白,是乡亲们以造反的名义保护自己不挨别人批斗。否则被别处造反派批斗,挨几顿削是在所难免的。这才体现了亲不亲故乡人。
各回各家吃饭,小队敲钟上班,男女劳力分派农活儿。赵广智和几个青年农民押着牛鬼蛇神地主钱青、富农浅显、反革命李富、坏分子钱贵、右派赵广信、叛徒特务赵广义、走资派钱克勤、臭老九吴艳芝带着高帽子,敲着破洋铁盆子游斗。绕这队部场院游走一圈儿,批斗完了,牛鬼蛇神也派活儿:地富钱贵浅显年纪大,放猪;反革命李富跟壮劳力干重活儿;坏分子钱贵掏茅楼儿,起各家各户的大粪坑;右派赵广信放马;叛徒特务赵广义干木匠活儿修农具;走资派钱克勤向造反派汇报;臭老九呉艳芝跟女劳力干活儿。这分派的可够照顾各自的特长了。赵广信自打16岁进城念书再没骑过马,这回给生产队放马,可算捞着了,骑马到甸子上遛沟儿,别提多美了!
走资派钱克勤所谓汇报,农民也不傻,把县长整回来,保护起来,可不是小事儿。得让县长和几个懂政策的大学上高中生坐下来好好合计合计,别整出说道儿来。赵解放从武汉回来,武汉的“百万雄狮”把造反派打的不敢路面了,主要是军队支持“百万雄师”。现在的形势是各处都有军代表,县里也有,保护县长这事儿也得靠军代表。赵解放一说,钱克勤觉得有道理,就给县支左部队首长写了一封信汇报了自己参加基层群众斗批改的情况,和抓革命除生产的情况。支左部队三号首长看到钱克勤的信,亲自来到元宝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