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走吧!”她一把抓住他的手,就往苞米地深处走去。他好像心有灵犀,知道她要干啥,便跟着她順马由綱往前走。到了地当间儿,她才松开他的手,踹折一堆苞米杆(GAI)子,铺在地垄沟,像一张床。然后就不由分说扒他的衣衫,夏夜本来就没穿多少,三五下就把他扒光了。顺手自己也脱溜光儿说:“来吧!咱姐俩这回可得把啦!”说着阳仰面朝天,把自己摆成个“大”字,门户开放让他看得清清楚楚。赵广信跟她有过送军鞋的一路风流,被大哥发现后,给他娶了媳妇儿,看管起来,再没给他接触她的机会。大哥让她吓得村长都不当了,自己有了比她年轻,比她漂亮的媳妇儿,一想她谁干都行,对她就没兴趣了。转眼就是十年,两个人都有了孩子。头些年还听说她跟高大眼镜子乱七八糟,把她妈都搭上了,把她爹差点儿气死!后来托人在抚顺把她嫁个老煤黑子。他到抚顺当了工人,也知道她在抚顺嫁个煤黑子,他可不想找她。一想到她人尽可夫心里就后悔跟她有过风流事儿,抚顺恁么大别说不想找她,想找也难。十多年了,早把她忘啦。今夜像穿了鼻揫的牛,让她牵着走到这地步,想起与她那一路风流,她可比自个儿媳妇儿会玩儿多了!又见月光下她门户开放的胴体,虽然四十多岁了,风韵犹存。此时此刻黄泥抹到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不干都怕她反咬一口……干吧!
这一干不打紧,野合让他体会到女人和女人真的不一样。李凤琴也不是当年的妇女主任了,她已经变成暗娼,积累了丰富的姓生活经验,让你不得不臣服于她的技巧。
原来李凤琴嫁那老煤黑子,四十多岁没娶媳妇儿,部队转业就当矿工。没文化,只能下井。井下工人干完活儿上来都是单身汉,没家没业除了喝酒就是嫖暗娼。当了好几年矿工钱没少挣却一分没攒下,本来好姑娘就不愿意嫁给朝不保夕的矿工,再没钱,上哪儿说媳妇儿去?赶上李老歪气头儿上托人打发闺女,仨瓜俩枣就把李凤琴嫁给这老黑子了。老煤黑子嫖过娼的人,别看四十多岁没媳妇儿,各式各样的女人也没少玩儿了。要讲玩儿女人可比乡下老庄稼人强百套,开始几年李凤琴真让他玩儿舒服了。矿区光棍子多,见老黑子娶了这么漂亮的娘们儿,便像蝇子见血儿似的往上呼。李凤琴本就水性杨花,还能架住逗试!三逗两逗就上道儿了。矿工倒大班儿,下井儿一干就是一昼夜,上来歇两昼夜。老黑子下井儿一昼夜,可就给别人倒为地方了。煤黑子嫖暗娼明码实价,李凤琴跟人家干一回比老黑子下一天井挣得都多,她就上道儿啦。后来整露馅了,李凤琴就跟老黑子眀侃,同意就这么过,上来是你媳妇儿,可你玩儿。你下井儿别管我挣多少钱,咱俩是一家人,挣多少都是咱们家的,有了孩子是一家人家。不愿意,新社会结婚自由,离婚随便,以后让你毛儿都摸不着。老黑子开始暗气暗憋,后来也想通了,王八是人当的,绿帽子是人戴的。何况上井儿还真没差样,不但自个儿咋玩儿都行,媳妇儿一天比一天有本事,经验越来越丰富,伺候当家的跟伺候嫖客一样,花洋倍出,变着法儿让老黑子乐呵,老黑子也就认了。
再说这赵广智半夜偷苞米遇上了李凤琴,他可是李凤琴这辈子伺候过的无计其数的男人中最漂亮最年轻的小伙儿。第一次让她拿下时他才十八岁,这会儿才三十多岁,是比她小十多岁的男人,有时候她跟别人玩儿花儿样儿时都想着他赶车送军鞋那一路风流。十多年了,真是老天作美,让他俩同时钻进一片苞米地偷苞米,她可就放情偷人啦!这一夜她把自己那十八般伺候男人的技艺,全部施展给赵四赵广智了。各种姿势,各种花儿样儿都让他尝了鲜。半夜了,两个人都尽兴了,赵四也长见识了,李凤琴也心满意足了。她问他:“过瘾不?”他说:“得回今晚儿遇上你,要不我这辈子白活了!”
“反正在一个城市,回去你想姐,就去找我……”
“我可没那钱!挣一脚踢不倒俩钱儿,养活媳妇儿和三四个孩子,这困难时期度命都顾不过来……”他想起老婆孩儿,又良心发现,紧忙穿好衣服,帮她擗一面袋子苞米,放在她身边。自己也擗一背包苞米背起来,看看还光腚拉碴躺在地垄沟享受的李凤琴,说声:“姐,咱个人走个人的,别让人看着。”说完就跑出了苞米地,踏着月色往家蹽。一边蹽一边想这婊子真风流!不知这会儿穿没穿衣裳呢?可别光腚拉碴在苞米地里躺一宿,让山牲口啥的霍霍了……
三十三 下 放 户
党委书记刘大胡子说:“元宝屯的下放户儿归公社了,下
放户儿开的厂子也归公社了……”真是大狗掐小巴儿……
风流女儿李凤琴那年拿下英俊美少年赵广智,还没玩儿够呢,就被他大哥横刀夺爱,立即给他娶了个比自己还漂亮的年轻的农家女儿,牢牢地拴住了他的身心,再不朝面儿。而且,赵广仁也真有横劲,为了不沾自己的臊儿,村长都不干了!尽管后来 的高大眼镜子和小土豆片子都被自己拿下了,但他们和赵氏兄弟的英俊雄伟是没法比的。高大眼镜子色胆包天,连自己的老娘都不放过,这家伙半夜偷黄瓜——老嫩一齐划拉,老实本分的爹爹一气之下把自己嫁给一个说不上媳妇儿的老煤黑子。该着自己这辈子命犯桃花,落到矿区这光棍儿窝儿了。娶不上媳妇儿的光棍儿们下井儿有今儿个没明儿个,吃喝嫖赌混日子,她便如鱼得水,过上了暗娼的好生活。到了困难时期,警察都饿的瘪腔瘪肚儿的,哪儿有认真管理矿区乱七八糟花花儿事儿的?她跟老黑子一结婚就乱套了,生了俩儿子根本不知道谁是亲爹!反正都不是老黑子的,却管老黑子叫爹。老黑子下井卖命,上井有儿子叫爹,有媳妇儿搂着睡觉,哪儿管绿帽子蓝帽子,一家人过得倒也相安无事。困难时期她家实际上没困难着,放暑假了孩子们张罗到佬儿家吃青苞米,他也惦着能不能会会老情人高大眼镜子。没想到高大眼镜子因为生活作风问题受了处分,不知被上边整到哪儿去了?连她那风流的老妈都闲起来了。老歪子啥事儿不干,成天就看着老婆子的屁股,领着老儿子和傻儿媳妇儿,过着既困难又窝囊的穷日子。李凤琴回娘家,看到娘家这日子过得成了元宝屯一等穷,她真后悔,不该回来呀!可是,既然回来了,又赶上全屯子人都拿摸度命,她便入乡随俗了。孩子就是回姥儿家吃青苞米来了,干脆背着人到离家远点的辽河边儿上偷苞米。老天作美竟让她偷上了十多年来做梦都想的被棒打鸳鸯的美少年赵广智。这家伙可得把了,把这些年积累的卖X经验,十八般床上功夫全用在赵广智身上了。把个赵广智都美出鼻涕泡来了。李凤琴心想,这回挂上钩了,回抚顺包养这小白脸儿,往后可有得乐的啦!没曾想赵广智这家伙,得了便宜良心发现,他毕竟是好家儿女,婊子再会玩儿也不是正经玩儿意儿。往后若跟她沾上臊儿,可就上对不起祖宗,下对不起妻儿啦。所以,过把瘾穿上衣服,先给李凤琴擗一面袋子青苞米,放在她光腚儿躺着的身边儿。自己又擗一背包籽粒成熟的大棒儿苞米,背起来就往家蹽。这一夜风流他可就烂在肚子里,往后决不能对任何人讲的了。
第二天抚顺来信了,是老妹子写来的。原来为度荒国家出台了一项为城市减压的政策,下放城市人口。赵广智和赵广礼家中人口多,下放一个职工,带走六个城市人口,是重点动员下放对象。厂里让他赶快回去参加下放运动。赵广智农村长大,家中有二老爹娘,农村度荒途径比城市多,开荒种地,养殖都能填饱肚子。城市的供应量,职工多些,能吃个大半饱。家属一天不到一斤粮,半饱儿都达不到。孩子上小学比中学生还少,到了比大人还能吃的年龄,四个孩子俩人量,你说一年得缺多少粮?看到农村的形势好转,不动员还想回来呢!
赵广智回到厂里上班儿,班儿上正大张旗鼓地动员下放,他二话没说就报了名,等待组织决定。下班又到三哥赵广礼家,说了农村大哥二哥家瓜菜代和爹爹小开荒儿大丰收的大好形势。三哥本来就是干庄稼活儿的把式,在市里推人力车不比干农活轻松,哥儿俩家属都没工作,孩子又多,是城市困难户儿。三哥在城市公私合营时,一辆手推车加入了运输社,也算有单位的职工。下放政策规定,下放工人一年工龄给一个月的工资,每人都能得五六白块下放金。咋算下放咋合适,三哥赵广礼也报了名。很快下放名单公布了,三哥四哥榜上有名,成了下放户。
老姑和大侄女年轻,大跃进参加工作的,不是重点下放对象,她们也不想还乡,根本没报名,所以没下放,仍然当工人,过城市生活。
三哥四哥下放回到元宝屯,元宝屯除了三哥四哥两家十二口人,还接收了一家沈阳下放的无乡可回的山东籍下放户儿,也是六口之家。元宝屯一下子就安排了三家下放户,每户要给三间房的房栏地和六口人的自留地。土地是集体的,多个人多双筷儿,吃大锅饭生产队也没觉得有多大压力。可给国家减轻不少负担。
生产队长大麻子赵广斌是党员,到公社开了安置下放户的会。公社党委要求凡是有下放户的生产队,都要积极主动为国家减轻城市负担做贡献。对下放户今后的生产和生活要妥善安排,先解决吃饭问题,后解决住房问题,最后解决安家落户问题。往后下放户就是社员,要同工同酬同劳动同分配。让他们安居乐业,扎根农村,建设社会主义。
赵四儿赵广智下把早,从城市搬到农村就开始拿摸儿。盖完房子元宝屯的庄稼地里的粮食差不多被社员拿摸光了,估计秋后社员的口粮都没指望了,三个下放户可就得各想各的辙了。赵四儿媳妇儿的娘家是华家窝堡的,华家离大队和公社近,公社干部和大队干部都在眼皮子底下,人们哪天出门都能碰上干部。所以群众拿摸儿可就不能像山高皇帝远的元宝屯那样肆无忌惮了。老婆孩子见宽松了,看你拿摸儿没事儿,我也拿。可心里还是偷,还是不光彩的事儿。男劳力还是以干活儿为主,在生产对混工分儿,下班儿回家才是真正的上班儿干活儿,精心巴意儿侍弄自留地儿,因为自留地儿已经是人们度荒的主要指望了。赵广智见老丈人家生产队里的庄稼没怎么被拿摸儿,便领着几个小舅子开始像元宝屯一样大肆拿摸。四个小舅子,最小的在地头儿打眼(放哨),看见干部来了,喊一声,地里拿摸的赶快蹽,别让干部逮着。赵广智领着大小舅子在地里收拾,老二老三一人扛个面贷子往家捣腾……赵广智的老丈人本来是胆儿小的人,不敢让孩子们到队上偷庄稼,赵广智来了,说了元宝屯的情况,又说元宝屯的人们知道上边把社员的小偷小摸改名叫拿摸儿,不抓不罚不打不骂不宣传,大姑娘梳歪桃儿——随便(辫)。李兴汉不信,亲自跑元宝屯看看才信实了。回来便放出四个儿子跟大胆儿的姐夫放心大胆地拿摸。因为全家人都知道他们刚从城市回来,底儿空,不多划拉点,下年一家人生活都无法维持。赵广智在四个小舅子的配合下,很快就拿摸够了一家六口下一年的口粮。然后又帮小舅子们拿够老丈人一家下年的口粮才收兵。这时候秋收开始了,赵广智在老丈人家“养病”,也养好了,回元宝屯生产队参加秋收,挣工分儿。因为大伙儿明知道秋天队上打不了多少粮食,但烧柴还得靠工分儿,才能分到一年的烧的。
俗话说撑死胆儿大的,饿死胆儿小的。赵广智胆儿大,捞个足兴的。赵广礼虽然胆儿小,但在元宝屯是老门老户儿,家中人多,仗胆儿的多,也领孩子们划拉不少粮食。本队没有可拿得了,就到周边其他队去拿,虽然没有老四整的足兴,下年可也饿不死了。外来的下放户刘山东子可就不敢偷了,没人告诉他拿摸没人儿管,不犯法。不过刘山东子不是一般人下放的,公司合营前他自己开一家手工作坊地毯厂,他有织地毯的手艺,合营前买卖效益不错,小手工业者不被注意,手中有钱也没人注意。公司合营成立了集体企业,合营前规模比他的手工作坊大的当厂长,他技术好当技师,工资跟厂长一般多。仰仗技术好,常跟厂长闹矛盾,城市下放风一来,厂长就把他下放了。他从没在农村呆过,这次下放到农村来可遭了罪了。干农活一点儿不会,下不了地,让他放猪还得人家教他。整不着吃的,连什么野菜能吃都不知道。别人拿摸不少粮食,他家没有,只好花钱买。一般人不敢卖给他,怕别人知道自己偷得多。一起跟他下放的赵四赵广智跟他接触的多,在农村怎么活着经常指点他。手中有钱买不到粮食,赵四就说:“走!我领你到华家窝堡买点苞米,别把孩子饿坏了。”
在城市供应的苞米面儿几分钱一斤,赵四领他到华家窝堡买的苞米粒儿一块钱一斤。赵四也不知道他有多少钱?反正拿一百块钱赵四就帮他整一百斤粮回来。回来还得教他怎样把苞米粒儿轧成苞米面儿,才能蒸窝窝头,馇糊涂汤。赵四估计他帮小舅子们拿摸的苞米老丈人家吃不了,跟刘山东子换了好几百块钱,老丈人丈母娘和小舅子们更拿他当神仙一样敬重了。连家都让这位神通广大的姐夫当了。不管啥事都得跟姐夫合计合计,姐夫竟然在困难情况下,帮助四个小舅子娶了媳妇儿,成了家,你说伟大不伟大?
要说赵四伟大,那只是他那帮小舅子对他的个人崇拜,他当然不够伟大。但他在大城市,在正儿八经的工人堆儿里混十年,确实增长了不少人生阅历,交友处事都很圆活。三家下放户儿,赵广礼在东边,赵广智在中间,刘山东子在西边。三座光腚子房儿,中间连院墙都没有,孩子大人串门儿连招呼都不打,开门儿就进屋儿。三家孩子都上学,早晨招呼一声一起走。因为都是下放户的孩子,自然比当地农民的孩子亲近。尤其是赵广智跟刘山东子很快成为朋友,二人渐渐相处得无话不说。刘山东子比赵广智大两岁,跟他三哥赵广礼同岁,赵广智就管刘山东子叫刘大哥。管山东娘们儿叫刘大嫂。刘山东子两口子都是山东人,打小儿跟他爹来到沈阳,爷俩都有织地毯的手艺,就开一爿地毯厂。家传的手艺,自然学的好。他爹死了他就顶门立户自己开厂子。公司合营在集体企业里也是技术大拿,本不该下放,愣是让同行的厂长给排挤出来了,到乡下受苦遭罪,一提起那个厂长山东子就骂娘。赵四渐渐了解了刘山东子开地毯厂是挣钱的买卖,现在干这行的也不多,是个冷门。
“刘大哥,开个地毯厂得多少钱?”赵广智问刘山东子。
“那就看谁开了!咱哥们儿要开地毯厂用不多少钱,不用啥机器设备,买几样工具就行。有地方有原料就能织地毯。”刘山东子说:“不过,现在不行个人干了,在沈阳都得公私合营,把个人买卖都整黄了。这乡下种地为主,上哪儿开厂子去?”
“生产队干行不行?”
“生产队也是集体,按说应该行。”一提开地毯厂,刘山东子就来精神:“只要生产队盖个大房子,让那些心灵手巧的男女青年学徒,边学边干,厂子就开起来了。就怕生产队不想挣这钱!”
“那天我透弄透弄队长,大伙儿都穷这样了,能挣钱还不干?”
赵广智在工厂呆了十年,知道技术的重要性,他便专心魔眼儿跟刘山东子套他织地毯的技术。刘山东子这辈子没干过别的,下放到农村干啥啥不行,他这一身织地毯的技艺也无用武之地了,难得赵广智没事儿踅摸跟他学这一点儿实用价值也没有的技术。赵广智学技术来的快,一天儿木匠没学,就平时给他爹打打下手,到工厂挂工,一下子就考个四级木工,分到房产科当木匠。大厂子不管什么车间,技术等级分明。房产科不但有木匠,还有瓦匠,还有焊工,水暖工,油漆工……专门负责全厂的房产修缮工作。行政管理有科长,技术管理有技术员,检查员,工程师。他一个四级木匠,只能在班长领导下干活儿。农村木匠和大厂木匠不一样,大厂的木匠干活儿都是技术员画图,工人按图纸操作。木工班只有班长能看懂技术员画的图纸,领着大伙儿按图施工。赵广智便专心魔眼儿跟班长学看图,班长也巴不得培养一个能看图的帮自已带班,便慢慢教他看图。到了下放这年,赵广智已经能把技术员下达的草图看个狐皮色儿了,班长不在他也能领俩徒弟干活儿了。要不下放,班长升工长,他有望当班长,他本可不下放的。但回家一看,农村确实比城市度荒途径多,就跟三哥赵广礼合计合计回来了。回到农村,真正成为社员了,他才认识到人民公社的农民和他进城前在家当农民时不一样了。没分家时大哥当家,自家的日子比屯中其他人家好过,干得心胜。公社化以后的农民,到了困难时期,已经没有个人奋斗目标,人们想的就是如何填饱孩子大人的肚子。上班儿干活儿,干好干赖一个样,一人一天记十个工分儿。集体靠土地,土地不打粮,为了度荒人们一拿摸,元宝屯秋天打的粮分到手的不够吃一冬儿的。赵大麻子报了灾,说是春天下了雹子,社员口粮都没有。全公社就这么一个社员分不到口粮的生产队,公社和大队干部到场院一看,场上全是瞎糠瘪稗,粮食堆儿还没有合作化前赵广仁一家的粮食堆儿大。又一下子增加三个下放户儿,十二三口人,这秋后分红,除了烂柴火真就没啥可分的了。
公社干部和大队干部向县里打了报告,报了个重灾区,元宝屯在最困难这一年吃了反销粮。人家华家生产队每人分300多斤口粮,元宝屯加上返销粮才达到200多斤儿,下年又是个特困年。赵广智跟刘山东子学会了织地毯,在城市混了十多年,他知道叫工厂就比农业种地挣钱。他便向大麻子队长建议发挥下放户刘山东子的特长,开个小队地毯厂,冬天生产自救,比开粉坊来钱快多了!
元宝屯在公社挂了号,冬天得想法稿副业,增加度荒能力。农村搞副业没啥项目,大麻子队长认为只有本家大哥赵广仁是搞副业的能手,便向大哥讨教。赵广仁支招:“小队开粉坊吧,粉匠赵广礼回来啦,不用外雇粉匠,再找几个年轻力壮的男劳力给他打下手。没有粮食拉土豆粉,漏出粉来换土豆,利润能翻一番。自由市场已经好几年没有卖粉条子的啦,干一冬大伙儿挣个年嚼榖钱没问题。”听人劝吃饱饭,赵大麻子说干就干,开粉坊的事儿就交给大哥管理,粉坊开张又喂几口肥猪,过年让大伙儿吃上猪肉炖粉条子。
粉坊刚开张,下放回来的赵广智就找队长,建议小队再开个地毯厂。把小队男女青年社员组织起来学织地毯,干工厂的活儿,挣农业工分,小队挣工业钱,把小队变成半工半农的集体生产单位。
赵大麻子领导农副业生产,方方面面还得经常向本家大哥赵广仁讨教儿呢!开真正的厂子,那更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他把刘山东子请到家里,跟四弟赵广智,大哥赵广仁一起探讨这地毯厂是咋回事儿?能不能挣钱?
刘山东子和赵广智把他俩策划多日的建厂方案详尽地讲给两位大哥听。从地毯是干啥用的?哪儿用?怎么织?怎么卖?一张地毯能挣多少钱?详详细细地说一遍。赵大麻子没有经济头脑,听得二乎乎的还是拿不定注意,他还得看从小就琢磨挣钱的大哥赵广仁啥意见:“大哥,你看咱这庄稼院儿,开工厂能行吗?”
“听老刘这一说……”人们背后叫刘山东子,当面叫老刘。大哥知道在大城市挣过钱的都是能人,自己开过厂子,可不像老四广智当一回工人是给人家支使的。这赵山东子没有弯弯肚子(胃)不敢吃镰刀头子。于是大哥赵广仁说:“这地毯厂还真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广斌那,常言说胆儿小不得将军做。元宝屯都在县里挂了号啦,咱穷就打穷上来。毛主席说咱国家都一穷二白,咱一个生产队要啥没啥,赔能赔哪儿去?要挣了就该着元宝屯再翻一回身!小青年进厂子干活儿,挣一冬工分儿,过年工分值多少他们这一冬就挣多少。地毯厂可就真正是白手起家啦。干吧!”赵广仁这高参表态了。
“那就干!”大麻子就听赵广仁的。
说干就干,赵大麻子连大队和公社都没请示,他以为开工厂和开粉坊一样是小队的事儿,用不着问张三李四,赔挣都是自家的事儿。那边粉坊交给大哥经管,这边建地毯厂他亲自抓。秋仓备库,打完场儿就没事儿了。他领着社员先按刘山东子说的样儿,盖三间大房子做厂房儿,就是地毯厂整不成,也可以做仓库。
刘山东子和赵广智进城首先买一些手工操作的工具和原材料。到沈阳一看,不少公私合营的厂子都下马了,刘山东子那家地毯厂没下马也停产了,仓库里积压不少原材料。管材料的科长是刘山东子的把兄弟,背着厂长把材料赊给了刘山东子。销售员是刘山东子的徒弟,厂子停产不少客户进不到货,徒弟领师傅跟老关系客户接上头儿,只要生产出来地毯,商店有多少要多少。
刘山东子和赵广智把材料和工具弄到家,赵大麻子领社员就把三间超宽的土平房盖好了。挑十多个姑娘小伙儿进厂当工人,赵大麻子亲自当厂长,刘山东子当技师,负责传授技术,手把手教给小青年儿怎样织地毯?赵广智在工厂当过副班长,知道工人上班下班干活儿咋管理,定个头衔叫车间主任。实际上赵大麻子只是担个厂长的名儿,啥事都是刘山东子和赵广智说了算。干了一个多月,真就把地毯织出来啦。元宝屯的男女老少谁也没看过地毯啥样,第一张地毯挂在墙上让人们看新鲜,听说地毯是铺在地板上,像娶媳妇儿踩红毡一样垫脚的,到岁数人说:“白瞎了!”
第一批地毯通过关系户,到沈阳卖了现钱,这钱可不能随便花。得先把赊来的材料钱还上,还完账还得进料,继续生产,资金才能积累起来,解决全体社员过年的钱。
赵大麻子也不含糊,地毯厂和粉坊的收支账目都由小队会计管理。小队会计也不含糊,是国高毕业的钱克让,是县长钱克勤的叔伯哥哥,他俩一起上的国高。因为家庭成分不好,土改时定个富农,钱克勤通过赵广仁把地契转到地户儿名下定个中农。钱克让没有那头脑定个富农,共产党的差事不用他,便当了小队会计,元宝屯的小队会计手法儿比大队会计还硬。同时管小队农业的帐和粉坊、地毯厂三本账,分毫儿不差。
两路进财,没有现金员,会计管账,队长直接管钱。生产队头一回见到钱,这钱可不能随便花。社员们干一年,挣好几千个工分儿,有分无值,秋后分成谁也没得到一分钱。这回副业和工业挣钱了,过年咋也得给各家各户分点儿零花钱儿。
这钱可咋分呢?按说这钱是粉坊和地毯厂挣的,不该大伙儿平分。可入冬以后有的壮劳力没参加粉坊和地毯厂的工作,但他们的工分儿又是全队最高的。总不能让这些干农业活儿的主将眼抹眼望儿看着副业和工业人员分钱,他们一大年白干吧!
最后还是在工厂干过的下放户提出合理化建议,壮劳力工分多,全按工分算,他们没挣钱多分钱当然不合理。生产队是一个集体,谁挣钱谁花当然也不行。赵广智说工分儿就是工厂的工资,而挣钱多的可以像工厂一样,多发奖金,鼓励创收。大麻子和赵广仁一合计,这四先生真没白在大厂子呆一回,两下都照顾到了,人人都可以过个乐呵年!
让会计一算账,工业和副业挣的钱,一半按工分分配,一半按贡献发奖金。这样工分高的像木匠赵广义,老板子尕秃子就分得最多。三个下放户按工分没挣多少,这块就少得些。可按奖金分那部分,粉匠和地毯厂的技师车间主任就拿大头儿。当然他们多得也合理,人家要不以小队的名义开厂子,自己招工开厂子挣多少不是人家自个儿的!所以下放户儿用奖金把壮劳力全年的高工分拉齐了。挂名地毯厂的厂长赵大麻子和粉坊主管赵广仁全年工分也不少,奖金听工业和副业的,他们双高就是两份儿。但他们自己只拿一份,不能高于直接挣钱的手艺人。所以这次过年分红,皆大欢喜。全公社最困难的生产队元宝屯,到年关家家户户过个欢乐年。大队和公社可不知道他们的咕咕鸟儿,还准备救济他们过年呢!
来到年关了,向阳公社党委书记刘大胡子带领党委一班人儿访贫问苦,沿辽河套十多个大队走一圈儿,发现这困难时期的第二个年头儿,党的宽松政策给农民带来了福音,各家各户过年都能吃顿饺子,比最困难的头一年家家过年吃豆腐渣——要啥没啥强多了。大胡子心中惦记的最困难的生产队元宝屯放在公社访贫问苦的最后一站,落实公社怎么救济他们,让社员们过年也吃顿饺子。
刘大胡子访贫问苦没带多少人,几乎是微服私访,以便了解到真实的情况。党委一班人哑膜悄动来到小队部儿院里,吙!生产队正在杀年猪。十多个壮劳力忙忙活活杀的杀,退的退,砍肉的砍肉……院里桌子上两口刚退完毛儿的肥猪正在开膛破肚,大锅里还有一口在退猪毛儿。刘大胡子带队走一圈儿,这是最后一站,而且是心中最困难的一站。这最困难的一站竟是全公社唯一的杀年猪的生产队,大胡子书记,社长,组委,宣委所有党委成员都傻眼了!
“赵大麻子!你搞啥名堂?”大胡子书记嗷唠一嗓子,把正在帮赵广礼退猪毛儿的大麻子队长吓一跳。一抬头见是公社书记带党委成员来了,紧忙擦擦手迎上来:“哎哟!啥风把领导们都吹来了?”刘大胡子也是扛大活的出身,对下级从来没架子,对他喜欢的的基层干部经常直呼外号。
“我带这帮人儿都是狗鼻子,闻到肉味儿就来了。”大胡子知道大麻子背着公社和大队领导杀年猪,心里一定发毛,故意开着玩笑:“杀几口哇?”
“四口。都不大。估计一人能分二斤肉过年。”实际上每人照三斤算的。大麻子故意少说一斤:“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刘书记,今儿个咱们猪肉炖粉条子。”
“还有粉条子?”
“小队开了粉坊,过年一人还能分二斤土豆儿粉。”
“吙!发财喽!”
“发啥财!若不是国家給返销粮,社员连年都过不去。”
“已经猪肉炖粉条子了,还哭穷!”
“毛主席不是说穷则思变吗!得到公社的救济,社员们有了克服困难的勇气,先把粉坊支护起来了。后来下放户儿又帮队里开个地毯厂,这算搞活了。正打算过了年向大队和公社汇报呢!”
“还搞了厂子?别等过年了,先参观参观你的粉坊和地毯厂,参观完了马上给我汇报。”
“中。今儿个杀猪,粉坊的人儿都调过来杀猪了,停产一天。地毯厂的小青年杀猪伸不上手儿,都在车间干活儿呢。先看看厂子吧!”大麻子开粉坊,办厂子,心里没底,没敢向大队和公社汇报,不知道符不符合上级政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