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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河人家》王非笑(长篇小说连载三十) 发布时间:2022-01-03 来源:中华风采

二哥二嫂计划生育,是二嫂做闺女时娘家爹行医家传的知识。二嫂有这知识跟谁都没说过,因为对女人来讲这是羞于启齿的知识。可小花儿对老兄弟广信的爱,几近母爱。她成全了他们的婚姻,婚前尽管很忙,她还是忙里偷闲,把这生育秘笈传授给吴艳芝了。她盼望两个知识分子早生贵子,为赵家添一个优良品种的传人。没曾想她却弄巧成拙,这两口子都有工作,不想早生孩子,也不想多生孩子。赵广信到书店买了一本指导性生活和生育的书,对照二嫂传授的知识,两口子一看,乐了!二嫂的知识跟书上说的是一个道理。他们的初夜恰逢安全期,所以折腾一宿也没怀上孩子。以后他们可就按二嫂和书上说的行事了。结果,结婚三年媳妇儿没开怀儿,妈妈都着急了,怀疑老儿媳妇儿是不是有病啊?老娘们哪儿有做媳妇儿三年不养活孩子的?

困难时期全国人民都在挨饿,物质生活的匮乏导致精神生活的空虚。用大嫂张氏的话说:“老爷们饿的都没㞞(精液)啦。”大嫂是乐天派儿,啥时候都忘不了逗乐子。她从来没下过地,不管是在人大家过大日子,还是分家过小日子,她把自己的生活画一个小圈子,白天围着锅台转,晚上搂着当家的睡。不管怎么挨饿吃不饱,吃不好,宁可上边的嘴亏着,下边那张嘴可从不闲着。他跟小花儿说:“这年头老爷们就下晚儿那点儿乐子事儿了,你可别让他二叔闲着,咋的一宿也得来一回儿。”这妯娌俩可是无话不说。

赵氏兄弟都是体力强,精力充沛,拿媳妇儿当回事儿的男人。赵广仁对媳妇儿除了年轻时因媳妇儿跟妈妈顶嘴打过几顿笤帚疙瘩,以后她老老实实听妈妈的话。两口子白天打完,下晚儿和好如初。辽河套地区有句话说是“小两口打架不记仇,下晚儿睡觉一个枕头”。大嫂的服从,满足了大哥的权利欲,大嫂的多情满足了大哥的性欲,两口子越来越知道珍惜。尕秃子媳妇儿骂婆婆,公公喝令动用家法,往死了打。打得尕秃子媳妇儿往后不敢在婆婆跟前支楞毛儿,为赵氏家族树立了样板儿。赵广仁疼媳妇儿不说在嘴上,而是落实在行动上。困难时期恁么困难也没让媳妇儿下地干活。家务活儿都是家中未婚的三个孩子承担,五个子女除了尕秃子两口子都是孝子贤孙。在困难时期,大嫂都没困难着,因为大哥会调算。养蜂创收,吃的穿的花高价都买着了。别人吃不到的玩儿意儿,大哥整回来,先给爹妈后给媳妇儿,有好吃的孩子们都不跟妈妈争嘴。大哥的原则是孩子吃饱,大人吃好。大嫂早早就过了更年期,老儿子五六岁了,能帮妈妈干灵活儿了。她再不生养,便毫无顾忌地满足下晚儿那点儿需求了。由于她索取的多,大哥精华明显减少,才有她跟小花儿说老爷们饿的都没㞞了。二嫂小花儿可没这体验。

摊上赵广仁这样当家的,大嫂张氏可算有福的女人了。但乡下人常挂在嘴边儿上的话“人不知足,屌不知底”,大嫂也不知足。一样是女人,他总跟老太太比。人家说她有福,她便说:“我这叫啥福?你看某家老太太,那才叫有福呢!”

不错。赵广仁是孝子,他是大哥,身下还有四个弟弟两个妹妹,弟弟妹妹小时候就效仿大哥,懂事儿就知道孝敬爹妈。合作化以前家里日子过得好,爹妈自然享福。合作化以后,乡下人的日子拉齐了,大锅饭吃的人们没穷没富,到岁数人儿女多,儿女孝顺就凸显出来了。远的不说,就说大嫂张氏吧,虽然五个孩子从小就随他爹都很孝顺,但尕秃子怕媳妇儿,媳妇儿不孝,打爹骂娘拐带尕秃子在人们心目中都成了不肖子孙的典型。大嫂尽管还有俩儿子俩闺女都孝顺,心态还是不平衡。看老爷子老太太五男二女,七个子女个顶个儿的一个赛一个的孝顺爹妈,大嫂眼气坏了。

越是困难,越是彰显儿女孝顺的老人的福气。爹妈别说在元宝屯是最有福气的老人,困难时期城里大干部的爹妈也没有赵忠老两口子这福分。远的不说,就说当县长的钱克勤吧,困难时期他爹在元宝屯跟乡下人一样挨饿。到县里看儿子,儿子到省里开会去了。儿媳妇儿连饭都没给老公公做,拿一斤粮票两块钱让老公公到饭店喝一碗片儿汤就打发回来啦。钱荣回到家,想起来就偷偷地落泪,连跟老伴都不敢述说。他跟赵广仁对心,看赵广仁带领一帮兄弟妹妹侄男哥女孝顺爹妈,偷偷地感慨地跟广仁说:“大兄弟呀!有儿子别让他念书,也别让他当官……”赵广仁说:“二哥,你咋这么说呢?你看克勤……都当县长了!光宗耀祖啊!”钱荣便含着眼泪向知心人述说了到县城看儿子的悲情。赵广仁听了感慨万千,却没跟任何人说过县长的家事……不过他自己却暗下决心,这辈子绝不能让自己的爹娘感到子孙不孝。

赵广仁的蜜蜂是养对了,越困难蜂蜜越值钱。连国营制药厂都到黑市儿花高价采购蜂蜜,以保证中药生产。赵广仁的蜂蜜拿到黑市儿卖高价,他就有条件截长补短给爹妈买几斤不要粮票的高级点心和压缩饼干,享受高干的待遇。大哥变着法地孝顺,二哥二嫂更没说的,分家后爹妈就和二哥二嫂一把伙儿,前院儿住,后院儿吃。在粮食最缺的情况下,二嫂总是一锅两样饭菜,蒸一锅菜团子,带几个窝窝头,决不让老人吃野菜。抚顺的三儿子四儿子老闺女把逢年过节城市供应的糕点想方设法给爹妈捎回来。孤榆树的大闺女最穷,养两只老母鸡,下蛋孩子大人一个不舍得吃,都给爹妈拿来。老儿子广信两口子吃国家供应的商品粮,供应标准和城市一样,月月有细粮。他俩把细粮全部拿回家孝敬自己的爹妈,连老丈人吴老梆子都借了赵家孝子的光儿,享受闺女吴艳芝那份细粮。当然,他们没有自留地,没有瓜菜,家里也从不让他俩饿着。吴艳芝的弟弟和赵抗战、赵解放经常把家里能充饥的瓜菜带到学校,放在他们的厨房里。

说起困难时期辽河套地区的瓜菜代,那可是五花八门,丰富多彩。而最有特色的,则顶数元宝屯赵忠老爷子的祖孙开荒。

 

 

                       三十二    度  命

 

        赵四背一兜子苞米往家蹽,心想“这婊子真风流!别光腚

    拉碴在苞米地躺一宿,可别让山牲口儿啥的霍霍喽……”

 

天天看着孩子大人每人一顿造七八个像皮球一样的菜团子。外面轱辘一层像纸儿一样薄的苞米面,透明得能看清野菜的菜团子。野菜以苣麻菜(一种苦菜)为主,参杂些灰菜,苋菜,婆婆丁等,剜回来洗净,用开水炸一下,放些葱花大酱盐水搅拌后,攥成团儿,在面盆里轱辘一层苞米面儿,放在蒸莲儿上,下锅蒸。开锅就熟了。孩子们饥不择食,比赛着吃。爷爷奶奶看着心疼地说:“孩子们吃这玩儿意儿,能长个儿吗?也就度命儿吧!”

“度命”的野菜都是奶奶领着孙子们在大地里剜的。生产队的大田地里不长庄稼,长野菜。社员们铲地只铲杂草,不铲野菜。苣麻菜窜根,地里一片一片地长,比庄稼长得都快。铲地的人们都知道,劳力前边铲地,老人和孩子们就在后面剜菜,家家都靠这野菜“度命”呢!

爷爷看着餐桌上的菜团子,在动脑筋,人是吃五谷杂粮活着的,辽河套的黑土地开荒占草就是产粮地儿,到了生产队社员手里咋就不打粮了呢?送完公粮,每人连一斤皮粮都分不上,干活儿人哪个一天不得二斤粮!合作化把人合到一块儿,把人心合散了。人干活糊弄土地,土地就糊弄人。你不给它除草施肥,它就不给你打粮。庄稼让人们糊弄的好地都野草丛生,几乎接近荒地了。河套边儿上的荒地就更没人问津了,自由自在的长着蒿草。爷爷暗暗地视察河边儿的荒地,开垦出来种菜种瓜种豆种啥长啥。爷爷知道,大片儿开荒上边指定不让。一小块一小块地开荒,一小块一小块地种菜,不显山不露水,上边领导人们度命还顾不过来呢,哪儿有闲心管各家各户为了度命开荒养殖的事儿?于是土一化开,爷爷就领着前院和后院的孙子一小块儿一小块儿地开荒。开出一块儿种一块儿,先种瓜菜,后种五谷杂粮。等生产队开始种大田的时候,赵家祖孙的开荒地儿一块儿一块儿的小苗儿都出全了。春天的小白菜儿小菠菜儿,可比野菜好吃多了。

元宝屯的老人和孩子们看到老赵头领着孙子们开荒得利了,上边没管。河边上荒地多的是,老人和孩子们便学着老赵忠的样子,一边在河边放猪,一边开荒。开一块儿种一块儿,春天的小菜生长得快,勤快人很快就吃上了自产的正经蔬菜,懒蛋子们还得靠野菜度命。

人们开始都是图喜现得利儿,只种瓜菜,没想到种粮食。等到他们也吃上开荒种的小白菜儿小菠菜儿,老赵忠的开荒地儿已经长出了高粱、谷子、糜子、黄豆、小豆、绿豆等五谷杂粮。种的比生产队都全科。后开荒的想种粮食,农时已过,种啥也不赶趟儿了。一拍大腿:“嗨!咱咋就没长老赵头这脑瓜儿呢!”

到了夏天,元宝屯的小开荒给饥饿中的人们带来了生机,正儿八经的瓜菜大濆下来了。最能当饭吃的土豆上了餐桌,大茄子,豆角子,大倭瓜……能塇肚儿的蔬菜一筐一筐地往家挎。最先是爷爷在他领着前院和后院的孙子们开荒地儿栽的土豆有鸡蛋大了,先摸两筐让前院广仁的二儿子金山和后院的抗战挎回去烀上,晌午为满肚子都是青菜的孩子们改善生活喽!

没有人知道赵忠老爷爷开荒地儿的土豆儿有鸡蛋大了,因为他的土豆栽的最早,别人家的土豆刚出苗,他的土豆就开花儿了。为了掩人耳目,爷爷把土豆花开一朵掐掉一朵。土豆开花就坐果儿,地里就结土豆钮啦。没见着土豆开花儿,就没人知道他家的土豆坐胎儿了。爷爷领着孙子们放猪,前后院都养猪,孙子们跟爷爷把猪赶到辽河套放牧。猪吃青草,孙子剜喂猪的野菜,爷爷便背着所有的人一个一个地摸土豆。开荒地有劲,不上粪也比熟地结的果实多。看着自己的开荒地丰收了,爷爷的心中有底了,自家孩子大人的命算是度过来了。他摸两筐土豆,上面盖上野菜,叫过来星期天在家放猪剜菜的抗战和金山,让他们一人挎一筐土豆子往家蹽。爷爷跟他们说:“别让外人看着。有人知道咱们土豆儿下来该偷了。”

抗战比金山大两岁,知道人们都饿红眼了。若知道爷爷栽的土豆下来啦,半夜准来偷。小偷小摸抓着也不能把他怎么着,爷爷心善,看着乡里乡亲的孩子大人饿得瘪腔瘪肚儿的,抓着偷菜的不但不打不骂,还帮小偷儿装口袋呢!所以,爷爷告诉他们别露马脚,他两跨起盖着野菜的土豆儿筐撒丫子就往家蹽。

俩孙子跑到家,前后院的烟囱都冒烟儿了。抗战跑到后院,妈妈正在洗奶奶刚剜回来的的苣麻菜,准备做菜团子。抗战说:“妈!别洗苣麻菜啦,晌午烀土豆儿!”

“啥?”小花儿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因为老爷子天天不错眼珠儿地看着开荒地儿,土豆做胎儿跟家人都没说。奶奶掐手指头算,土豆儿该开花了咋还没开呢?连奶奶都不知道爷爷为了保住胜利果实,土豆儿打骨朵就掐去啦。别让土豆花儿招来饿疯了的小偷小摸的贼。

奶奶一看满满一筐像鸡蛋似的土豆儿,疑惑地说:“土豆儿没开花儿,咋就结果儿了呢?”

“奶奶,土豆儿秧打骨朵儿,爷爷见一朵儿掐一朵儿,八成是怕别人知道吧。回来时爷爷告诉我和金山别让外人知道咱家土豆儿下来,怕半夜有人偷。”抗战心细,爷爷掐土豆儿花儿时,他看见过,只是不知道爷爷为啥把那么好看的土豆花儿掐掉?今天才知道爷爷不让别人看到土豆开花的用意。

有肉埋饭碗里吃,这是辽河套地区聪明农民过日子的诀窍。别人都没有,自己有了,就不能露富。不怕贼偷,就怕贼惦着。有啥玩儿意儿让小偷惦上,早晚得丢。所以,前后院儿孩子大人吃一顿烀土豆儿,赶上过年吃饺子了,过年吃饺子也没有这顿呼土豆儿香。吃完了还叮嘱孩子们别跟外人说。

第二天,星期一上学,爷爷摸两面袋子土豆儿,让抗战和解放一人扛一袋子,给老叔老婶捎去,够俩人儿吃一气了。土豆儿下来,农民就不算挨饿了,老赵家乡下这哥仨算挠过来了。土豆儿下来后,茄子豆角倭瓜等抗口的瓜菜便相继下来啦。老赵家前后院今儿个烀一锅土豆儿大茄子,明儿个炖一锅倭瓜豆角子,小尕儿们一大碗一大碗地可劲儿造!苦春头子熬过来了,一年的好时候就到了。

这时候家住孤榆树的大姑抱孩子来啦。合作化前夕奶奶就把大姑嫁到孤榆树去了。为啥嫁这么远呢?因为爷爷奶奶也是挑挑拣拣才把大闺女嫁出去的。大姑一天书没念,家中哥嫂多,没用她干过重活,从来没下过地。妈妈是拿她当小姐养的,找婆家可不能马虎,挑来捡去在跟前儿也没找到门当户对的合适人家。大姑长得好,心也高,一般小伙儿她也看不上眼儿。大嫂的娘家爹张大粉匠在孤榆树给人家拉粉,相中了一个姓高的人家,这人家和赵家真的门当户对。是老哥四个一居过日子的人大家,栓车种地开粉坊,家和万事兴,就是少辈儿人丁不旺,哥儿四个就大哥有一个儿子叫高中文。小哥仨一股一帮丫头,爷爷奶奶爹妈和三位叔叔可就拿着千顷地一棵苗当秧子养了。啥活儿不让干,书也没念好,就等着娶媳妇儿传宗接代呢。这高中文一米八的大个儿,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条儿有身条,家里的日子要啥有啥,说媳妇儿当然也是挑来捡去的,相看好几份也选着合适的。张大粉匠在两家来回一传龙,两家都觉得人儿也可心,日子也可心。高中文他二叔便赶车拉着他和他爹,从孤榆树跑到元宝屯,好几十里地来相亲。也是千里姻缘一线牵,大姑跟高中文一见面,俩人便都相中对方了。

大姑比高中文大三岁,人们说女大三抱金砖,这亲就做成了。高家娶媳妇儿不等人干活儿,等着传宗接代,生儿育女。老哥四个就这么一个儿子,家里又富裕,那彩礼可就比赵家接二连三娶三四个媳妇儿厚成多了。大姑心满意足嫁到高家,公婆,叔公神婆,连奶奶婆婆都拿这少媳妇儿当眼珠儿看。大姑的的肚子也争气,结婚第二年就生了个大胖小子。奶奶说这孩子有福,就起名叫小幅儿。好景不长,小福儿一生日就合作化了。高家和赵家一样被合作化迫使解体了,变成了四五个小门小户的小人家。高中文五六个妹子,家里一下子变成了困难户,只好把大姑一家三口分出来自立门户。这高中文秧子打底儿,啥本事没有,最突出的一点就是懒。家里的活儿一点儿拿不起来,只能到生产队混工分儿。刚入社大姑又生了第二个儿子,到了困难时期他们一家四口可就是最困难的人家了。别人家能整野菜充饥,他家连野菜都没人整。眼看断顿了,大姑便领着大儿子,抱着小儿子,搭个方便车,跑好几十里地奔娘家来了。

大姑奶子抱孩子来了,哭哭啼啼一把鼻涕一把泪,述说日子过不下去了,要散伙。看见娘仨饿的黄皮拉廋的,俩漂亮小子廋得皮包骨,爹妈心疼,哥嫂也心疼。

“大妹子,婆家过不下去,就回娘家来吧。爹今年领前后院孩子开的荒,菜都大喷下来啦。有哥嫂吃的,就有您娘们吃的。”小花进家就和俩妹妹一铺炕上滚,比亲姐妹还亲。爹妈正为难呢,二嫂先发话了。

“能救一饥,不能救百饱。回来房无一间,地无一垄,拉家带口,日子咋过?”爹爹为难地说。

“前后院儿好几铺闲炕,哪铺炕住不下四口人!地是生产队的,谁的也不是,是大伙儿的。谁干活儿谁挣公分儿,谁分吃米烧柴。也不图大富大贵,大伙儿拉邦他四口人,咋也饿不死。”二嫂是诚心要帮大姑奶子度过难关了。

广仁那,你把队长找来,我跟他说说,看能不能把你大妹子一家迁移回来?”妈妈听二儿媳妇儿一说,也拿准了定盘星,说啥也不能让两个大外孙子活活饿死。

“那就回来吧。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儿,生产队落不下,就先开荒,多养活点活物儿,填饱肚子再说。”爹爹开荒地儿丰收了,眼看自留地儿和开荒地儿种的菜前后院都吃不了,再加四口人也能吃到老秋。开荒地种的五谷杂粮,比生产队的庄稼长势都好。估计划拉划拉产量能超过两家在生产队一年分的口粮。所一才敢说再养活一家人家。

“中!生产队落不下,四口人靠副业也能活着。形势不能总这样,等孤榆树那边好转了再回去。”赵广仁自己没权,不敢说大包大榄的话。不过,他还是找大麻子队长商量这件事儿去了。

大麻子赵广斌跟他弟弟赵广凤,跟赵广礼一年当了国兵漏子,两个没爹的孩子想家也没人看他们去。赵忠背包罗伞看儿子广礼,带不少吃的。大娘心眼儿好,让大爷给这俩没爹的孩子一人带一份。打那以后大麻子哥俩就拿这叔伯大爷当亲爹了。大爷家有个大事小情儿都当自己的事办。大哥找到他说大妹子过不下去了,眼看俩孩子都快饿死了,想回来落户。赵广仁直接提出落户的要求,大麻子奔儿都没打就说:“回来吧。这大个元宝屯不差这四口人儿。让尕秃子套车去把他大姑父和破东乱西拉回来,先在您前院老屋腾出一铺炕立伙。然后就让妹夫到队上干活儿,挣点工分儿,好分下年的吃米烧柴。”有权就是好使,直接派大车老板子尕秃子赶他那挂队上最硬实的大马车,到孤榆树去给他大姑父搬家。

生产队没有队委会,队长一手遮天,说啥是啥。尕秃子听队长派他给大姑父搬家,后脑勺都乐开花儿了!天都快黑了,套上车连夜往孤榆树蹽。他赶这挂车,不亚于他家原来的大骡挂儿,上路大鞭子一甩,这牲口可就跑起来啦。好几十里地,跑到大姑父家小半夜儿了。大姑父高中文本来就懒,老婆孩子饿的回娘家了,他自个儿连火都没生,到他妈哪儿吃俩菜团子,不饥不饱,回来倒头便睡。睡到半夜,乌咪六道的就听妻侄尕秃子叫门,可把他吓够呛,寻思老婆孩子回娘家出啥事儿了呢!

“尕秃子!五更半夜你咋来了?”大姑父蒙灯地问。

“我大姑病了,让你快去呢!这不赶车接你来了吗!”尕秃子屁大溜的,跟谁都没正经的。知道大姑父没心理准备,便先吓唬吓唬他。

“啥病?”大姑父别看懒,可拿老婆孩子当回事儿了。轻巴了儿的娘家哪能半夜赶车来接人呢!

“不知啥病,下晚儿吃不少土豆子,吃完就肚子疼!”尕秃子瞎白话整到点子上了。前两天孤榆树一个老爷们饿的挺不住了,烀一碗榆树皮吃了,吃完就得了肠梗阻,没拉到医院,半道上就死了。大姑好几天没正经吃东西了,可劲儿造一顿土豆子还有好!

“尕秃子,快走吧!”他急得像热锅儿上的蚂蚁。

“咋着急也别忘了消停,得把您家的破东乱西都装车上拉去。”尕秃子说。

“人都不知死活,还顾破烂……”大姑父说。

“哈哈哈……”

“笑啥?”

“吓唬你的。大姑啥事没有,我奶奶让我来给你搬家。”

“搬家!往哪儿搬?”

“彺元宝屯搬呗!要不您这几口人儿不得饿死到这疙瘩呀!”

“搬那儿去咋整?”

“队长答应给您家落户了。我爷爷的开荒地儿啥都下来啦,我都跟着借光啦,饿不着你……”

“你这小子!吓我一脑瓜子头发!”好说好笑的大姑父恢复了元气。

爷俩马上装车,锅碗瓢盆,破衣烂衫,划拉划拉不到一车。活物就一个老孢子带一窝鸡崽子,抓住装破筐头子里,拢到车牙厢里,就完事儿,赶车上路。车到大姑父他爹家门口,大姑父喊一声:“爹!妈!某家搬元宝屯去啦!在那儿落户不回来啦!”他爹也是个懒家伙,儿子搬家装完车上路了,都没起来,只是说了一声:“搬吧。到那儿靠你大舅子,那人是能人……”

大姑父答应一声就跟尕秃子上路了,跑了半宿,天一放亮儿就到家了。

二嫂的西屋,现成的四铺大炕,隔成里外屋儿,外屋住一帮孩子,里屋堆破烂东西。尕秃子赶车走了,二嫂跟二哥紧忙把里屋儿收拾出来了。二嫂要把孩子们撵里屋去,炕头让给爷爷奶奶,省得爷爷奶奶前院住后院吃,天天来回跑麻烦。把爷爷奶奶住哪前院东屋两间房给大姑一家住。奶奶怕影响孩子们学习,老两口也图清净,搬到里屋住下了。

二嫂起早烧火做饭,没有粮食了,烀一锅土豆儿大茄子,炖一锅倭瓜豆角子。一码瓜菜代,刚吃完野菜,肚子里的野菜换上正经瓜菜,苦日子也算见亮了。卸完车,破东烂西安置好了就开饭了。头一顿儿都在二嫂家吃的。西屋儿南炕头和北炕头两铺炕上,放两张桌子。南炕是爷爷奶奶和大姑一家还有搬家的老板子尕秃子。北炕是二哥二嫂和一帮孩子。吃上饭了,大姑一家都有了乐模样。大姑父乐呵地说:“尕秃子这小子才不是东西呢,差点把我吓死!”

“咋的啦?”二嫂一边往上盛菜一边问道。

“他说他大姑病了,吃完土豆子就说肚子疼。某那街(QAI)上孙喜安前天饿得吃一碗榆树皮,肠梗阻死了,你说我能不害怕吗?”小孩儿都听明白啦,为大哥吓唬大姑父逗得哈哈大笑。

“尕秃子!你咋不说大姑死了呢?吓死他得啦!”大姑说。

“说大姑病了,大姑父就下个半死。还敢说死?我看大姑父真害怕了,说话都不是动静了,紧忙告诉他是逗他玩儿,才唤醒过来。若说大姑死了真得吓个好歹儿的。”尕秃子为自己的恶作剧解释一番,人们又笑了一回。

大姑父真的怕死,小尕子都吃两大碗,他吃一大碗就撂筷儿了。二嫂说:“大妹夫!您咋还装上假了?锅里还有的是菜呢!”

“中了。头一顿儿别撑着。听说孙喜安肠梗阻开刀一看,肠子比纸儿都薄,不撑死哪儿跑!”大姑父说。

“二嫂,你别管他,他这辈子错死不了!”大姑说。

又一阵欢笑,就把大姑一家人安顿好了。

安置好大姑一家,就来到暑假了。抗战给抚顺的三叔四叔老姑大姐写信说爷爷的开荒地儿丰收了,爷爷奶奶想市里的孙子孙女外孙子重孙子,让他们放假回来吃园子,把市里供应的粮省省好过冬。四叔接到抗战的信,本来就惦记乡下的老爹老妈,便把这几家城市供应的糕点都买出来,背一大兜子,领一大帮孩子就回来度暑假来了。

孩子们一回来,前院后院可就热闹了。喊爷爷的,喊奶奶的,喊姥爷的,大孙女胖丫的孩子辈儿最小,喊太姥姥。赵家四世同堂,城乡大聚会,都到元宝屯来过贱年,省下粮食好过冬。四叔脑瓜儿好使,找一位厂里医院的当大夫的朋友,开一张半个月的诊断书,回来修病假。

为了度过困难时期,国家也不断调节国民政策。有识之士已经看到全国人民吃大锅饭,难以扭转困难局面。提出了农村三自一包政策,农民对政策理解不求全面,哪项政策对自己有利就自觉地贯彻,自发地执行。三自一包最得人心的是农民的自留地儿,自由市场。春天按人头分了自留地儿,自己愿意种啥就种啥。不交公粮不收税,完全是为了农民度命的举措。家家户户把主要精力用在自留地上,社员上班儿干活儿不卖力气,跟着混工分儿。下班儿回家在自留地干活儿人人下大力,很快长出了各式各样的救命的蔬菜。餐桌上全是野菜的局面很快扭转了,最懒的人自留地也长出了救命的瓜菜。没有粮吃,人们便开始了瓜菜代的日子。除了自留地,自由市场也开放了,便成了有头脑的农民的乐园。赵广仁的蜂蜜原来就在黑市儿交易,自由市场以开放蜂蜜就成了抢手货。在自由市场零卖比到医药公司卖高价还高,物以稀为贵,辽河套地区没有多少养蜂户,自产的的蜂蜜一般人儿买不起,大都是为了治病配偏方,蜂蜜快赶上金子值钱了。自由市场金银珠宝根本没人要,人们一码往吃的上僄劲。这才是民以食为天呢!

夏粮快下来的时候,农村刮起了偷(拿)摸风儿。青苞米能吃了,人们就开始怀揣腰掖,下班时人人裤腿子里,袖头子里,都有青苞米,到家就下锅,肚子里除了瓜菜也算有了粮食。上面为了让那些实在要活不下去的开放了宽松政策,小偷小摸往后不叫偷摸,叫拿摸,不抓不罚,不打不骂。本来是上边掌握的政策,不宣传的。可这好政策不用宣传,话不长腿跑的快。元宝屯到公社开会的只有队长赵大麻子一个人,回来只跟看青的(护青员)说了,看着拿摸的别抓了,也不罚了,就当没看着。这看青的就跟自个儿家人说了,家人又跟仨亲倆厚亲戚朋友说了,所以元宝屯最先刮起了拿摸风儿。除了男劳力坚持上班儿混工分儿,老人妇女儿童齐上阵,连赵广仁六十多岁从没拿过别人一根儿柴火棍儿的老妈妈,也穿上破大布衫儿一兜一兜地往家拿摸队上的青苞米。在人们的意识里,尽管拿摸不叫偷,仍有偷的概念,所以你也拿,我也拿,谁也不跟谁说,谁也不跟谁碰车。

赵广智开半个月病假诊断书,领孩子们回家吃园子,正赶上社员拿摸不算事儿。不过白天男劳力都上班干活儿,没工夫拿摸。只有妇女老人孩子在地头儿地脑儿拿摸。赵广智背个工厂发的大帆布兜子,比面袋子都大,本来是给爹妈背点心的,这回背着到大地去拿摸,他可来个实惠的!

赵广智是城市工人,到生产队拿摸。还真得背点人儿。他不在家门口拿摸,人多眼杂,乡里乡亲的都认得他。一个工人回来偷苞米,忒掉价儿了!所以天黑后,他一个人到离家远的地块儿去拿摸。合当有事儿,那天他到辽河沿儿生产队的苞米地里去拿摸,白天他跟爹爹到开荒地儿收拾果菜,看好一块苞米地都成熟了,下晚儿便一个人来拿摸。刚进地就发现有个人正在地里擗苞米呢!仔细一看,认识。也是从抚顺回来领孩子到娘家来吃园子解决度命问题的在抚顺嫁个老煤黑子的李凤琴!李凤琴在抚顺没工作,是煤矿工人家属,孩子放假就领孩子回来了。回来后知道赵广智也回来了,可没见到面儿。没想到俩人赶上农村兴拿摸,整一个裤腿儿来了。深更半夜,过去有过事儿的男女,在这儿碰上还有好!

“四儿!”

“姐!”

“你回来了?”

“你也回来了?”

“领孩子回来吃园子,度命。”

“我领一帮孩子回来的,托人儿开半月诊断书,休病假……”

“可抓住你啦!走!”

“哪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