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海撷英】
光明日报记者 荣 池
在群峰绵延、山高水长的中国现代绘画史上,李可染于中国画领域承前启后,以其厚重、苍润、浑朴的大气象,开创了具有鲜明时代特色和个性风貌的“李家山水”新样式,是一座不朽的里程碑。
“用最大的功力打进去,用最大的勇气打出来”是李可染的座右铭。这句对其艺术人生有着指导意义的话,应该如何理解?除了最为人熟知的山水画,李可染还在哪些题材上下过功夫?他是怎样处理临摹、写生和创作三者之间的关系的?近日,在以“河山有君”为主题的李可染艺术精品展上,70余件李可染不同时期、不同题材的绘画、书法作品,为这些问题的解答提供了丰富的线索。
观画中巨峰独耸,叹笔墨博大沉雄。《井冈山主峰图》以群山之苍翠,映衬旗帜之鲜红,画面浑厚凝重,细节引人入胜;《石涛诗意图》将山与雾、人与景、光与影巧妙交织,于咫尺之间造就千里之境;《巫峡帆影》构图别致、笔墨简劲,农家村舍点缀山间,使画面富于生活情趣,余韵悠长……众多李可染山水题材经典作品,不仅呈现出“李家山水”的审美境界,更生动而深刻地体现出李可染在深扎传统、透彻领会南北宗诸家之妙后,所形成的创作自信。正因有了这份自信,当他面临艺术人生的转折时,才能够清醒地独持己见。
20世纪以来,中国社会的变革以及西画写实技法的引入,对中国画的创作提出了新的要求。李可染深刻明白,中国画要获得发展,就须在保持优秀传统的基础上,适当吸收西画的观念和技巧,要“中西结合”,更要“以中为主”,其目的,就是创新。“在艺术表现手段上,李可染极善用墨。他在‘黑’的营造中,既追求写实感,又创造写意美,以黑衬托留白,以黑平衡画面,以黑烘托意境。”在李可染画院常务副院长王海昆看来,李可染作画有“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决心,正如其座右铭所言,“打进去”,就是要深深钻进传统里,研习古人的绘画经验和技巧;而“打出来”,则是不拘泥于传统,并在其滋养下充分发挥富有个性特色的美学创造。
逸笔勾勒的人物旁,一首“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让我们看到李可染超然世外的艺术境界;一句“但识琴中趣,何劳弦上音”则让我们读到画家乐观开朗、真挚坦率的人格。畅游完雄浑古朴的山水妙境,再品味灵动天趣的人物题材作品,我们离李可染仿佛又近了一步。
李可染的人物画可统称为“墨戏”,题材多取自古代文人逸事。老者与童子、琴师与知音,墨色的浓淡营造间,众多人物或收敛,或放达,或沉醉,或玄远,不一而足,却都是天真流露。李可染酷爱以笔墨表现那些任性率真的旷达之士,这样的逸人逸事,当然要以“逸笔墨戏”而戏写之。这种真性情的表现,往往最能激发观者的想象,引出心中逸气。
在李可染的众多人物画作品中,牧童与牛的形象时常出现。而此次展览中呈现的《九牛图》长卷,更是直接将牛作为画面的唯一主角,这幅鲜少亮相的作品也揭开了李可染艺术世界的另一侧面。李可染从20世纪40年代开始画南方的水牛,直至逝世。牛好像成了他最亲密的伙伴,以至于他把自己使用了多年的画室“有君堂”更名为“师牛堂”。近观《九牛图》,作品不写自然景观,纯以形态各异的牛为描绘对象。九牛气势之磅礴、力度之强劲通过厚重的墨块堆叠跃然纸上,浑然一体,蔚为壮观。结合《春牧图》《绿雨图》等作品对照观看,更可感受到画中牛的性格也与画家本人一样,平常温和谦逊,但对于自己的艺术观念与追求却从不随波逐流,总有一股“犟”劲。据王海昆介绍,李可染的许多实验性的笔墨都是在“牧童与牛”这一题材的作品中进行大胆尝试。在这些作品里,山水画的沉雄质朴与人物画的潇洒简逸自如地结合在一起,坚毅、忍耐、和蔼、无私的牛形象,也反映出中华民族特有的精神气质。
“从宋元山水造境,到龚贤、黄宾虹的积墨层层,李可染深深扎入传统,且于壮游写生中,以生活、生命的生机激活‘古法’,并使之焕发出创新的力量。”中国美术馆馆长吴为山将李可染的艺术禀赋总结为一个“悟”字。这样的悟性,彰显在他的每一幅画作中,更体现在他对于临摹、写生和创作三者之间关系的理解上。李可染通过临摹古人的经典作品,培养起对传统中国画独特美学品格和艺术语言的认识,但又不沉湎其中,而是从现实生活出发,创造属于当下时代的审美样式。他敢于与前辈的创造拉开距离,敢于与自然物象拉开距离。其写生作品,始终在尊重客观自然之美的同时,忠于自己独特的感受。造化之美与真情实感的统一,是李可染创作最鲜明的特色。
纵览李可染从20世纪40年代至80年代,逾越40年的创作历程和艺术全貌,无论是群峰耸立的雄浑之景,还是柳丝摇曳的天趣之境,皆是他“用最大的功力打进去,用最大的勇气打出来”后所领悟出的心中世界。这世界,呈现着巨大的包容力,将万物的自然之美吸收、归纳,转化为秩序与形式交织的艺术之美,遥接伟大的传统,在古与今、中与西的时空对话中顿见光明,尤见匠心。
《光明日报》( 2021年12月12日 09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