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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河人家》王非笑(长篇小说连载二十六) 发布时间:2021-12-01 来源:中华风采

赵广信真的考上了中学!发榜那天老师和家长都乐坏了,哥儿五个真有一个有出息的了!

赵广信是老虎没在家——出息个爆(豹)!上了初中竟迷恋上了文学。他的班主任是语文老师,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他自己做着作家梦,除了文学汉语课讲得最好,还极力在学生中灌输成名成家思想。并在班上成立了文学创作小组。赵广信迷恋上啥,钻进去就出不来。在农村上学时随着辽河套农民喜欢听瞎子说书,认字后便喜欢看古书。《三国》《七国》《大八义》《小八义》《响马传》《包公案》……只要淘弄着就一边放马,一边看古书,就是看着好玩儿,没啥目的,可把正事耽误了,闹个下中等。考上中学后,遇上真人了,老师讲课以外,还讲了大量古今中外作家的故事,他才知道中国的古书都是古时候的作家写的。在老师的引导下,他先读了中国的四大名著,作文在全年组名列前茅,有时还写写诗歌小品文啥的。语文学习好了,别的科目就忽视了。到了初中毕业时,数学将及格,考高中是没希望了。恩师特推荐校领导报送他到沈阳师范学校读中专文科,以便将来圆他的作家梦。

到了师范学校,赵广信如鱼得水,由于专修语文,再不受数理化学科的烦扰,他开始如饥似渴地博览群书。专业学习对他来说那是小菜儿一碟儿,师范为将来胜任教学工作开的其它课程也不在话下。他仍然不务正业,没拿与创作无关的课程当回事儿。因为他的理想是当作家,而不是仅仅当个教书匠儿。很快他写的诗歌作品在报刊上变成了铅字,被同学们戏称才子。才子自有佳人倾慕,一位沈阳市内的漂亮女生搭上了他,今天借书看,明天约他看电影,一来二去很快成了班上公认的“才子佳人儿”。才子赵广信长得好,读外国贵族小说读多了,自然风度偏偏,却只有一米六十五公分的小个儿。佳人儿却是一米七十公分的全班最高的大块头儿,两个人走在街上没有一个人说他们般配的。当时赵广信也没有与她终成眷属的想法,只是好玩儿而已。后来在读外国名作家传记时,得知他最崇拜的大文豪托尔斯泰的夫人比作家高一头,并助他成名,倒使得赵广信觉得莫非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这大城市的天仙女儿想必是上帝恩赐给他的尤物。二人真的花前月下卿卿我我共度爱河了。然而,赵广信这小子读外国文学深受其害,竟讲究起绅士风度来了。他与这位校花的接触最多是开学时握握手,看电影时女孩儿主动投怀入抱他都没敢进取。得回坐怀不乱的修养,二人相互没造成深度影响。热恋一段时间,冷静下来,赵广信清醒地判断自己的家庭条件不适合娶这样的城市姑娘。进而,在他们缠缠绵绵的时光里,来了运动的暴风雨,反右斗争棒打鸳鸯,便大难临头各自飞了。

赵广信跟三哥四哥到抚顺求学,他自幼引以为自豪的元宝屯人人称道的人大家就解体了。他知道自己的家是因为合作化解体的,他明白合作化有人欢喜有人忧。屯子里那些懒蛋子,二流子,穷得过不下去的人都高兴了。他们自己不能挑起过日子的重担,参加互助组,合作社,就能隋邦唱影跟着混日子了。大哥是被形势所迫入社的,大哥看到二哥的两个磕头弟兄都当了官儿,现在叫领导干部。二哥比他俩功劳大,却当了农民。大哥在家里说共产党拉完磨杀驴,所以他绝不当共产党的干部。村长早就不当了,合作化后大麻子当社长,请大哥当组长大哥都不干。别人咋干自己咋干,别人混自己也跟着混。大哥比别人聪明,都是在合作社里跟大邦儿混,在家里养蜜蜂,干着不犯说道的家庭副业,一样当社员可比那些不动脑筋的懒人日子滋润多了。大哥还给二哥出主意当上了木匠,也比下大地挥锄头镰刀强多了,挣得多,家里日子也比别人好过得多。赵广信已经是中专生,除了酷爱文学,课堂上也学了哲学,政治经济学。学了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等必修课。怎样认识劳动创造世界?怎样认识什么是压迫?什么是剥削?什么是劳动的剩余价值?他已经懂得想当文学家,首先得懂得政治,懂得历史,懂得社会。他没有特意做社会调查,他自己的家就是一个社会的缩影。他的父兄虽然没读多少书,没像他这样系统都学习社会,学习社会发展的理论,可是父兄的一生就是从事社会活动的一生。他们经历了大革命的时代,他们有自己的处世哲学,他们有自己的人生理念。

父亲说:“人随王法草随风。老百姓就是墙头草,让你干啥就干啥。犯病的不吃,犯法的不做,好好活着比啥都强。”

大哥受爷爷影响,从小儿就想发财,就想过得比别人好。所以不当官儿,就想拼命干活,发家致富,过人上人的日子。经历过日本鬼子的侵略,经历过国民党反动派的腐败,他本来认为共产党好,老百姓应当听共产党的。共产党领导大生产,他首当其冲,生产搞好了,支援前方打胜杖,自己家的日子也好过多了。可二弟为共产党卖命,打了十多年仗,差点儿把命搭上,却落这么个下场!这共产党不是拉完磨杀驴吗!劳尔苦干的农民,凭劳动干活挣钱,发家致富,共产党却不让你伸腰儿,这合作化不坑人吗!他打心眼儿里不想入社,可小胳膊拧不过大腿,毛主席让走合作化道路,你不走行吗?但他保留自己的人生理念:“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得想法像父亲说的那样好好活着,他头脑清醒,看清了形势,便选择了跟别人无关的养蜂事业。他的蜜蜂养的很好,赵广信放暑假时看到过大哥用大缸绞蜂蜜,还品尝过大哥生产的纯蜂蜜,那个甜就甭说了!大哥说他的蜂蜜已经出钱了,市里有地方收蜂蜜,连蜂蜡都卖钱。他佩服大哥,不当干部,在元宝屯过平常人的日子,还是人上人。

二哥归家后就沉默寡言,参加革命十多年,真刀真枪地为革命战斗过,却被革命的列车甩下来啦。若不是大哥出主意让他接过父亲手中的木匠家伙,当了手艺人,他会活的更惨。像那些二流子一样,干活儿不赶趟儿,家里穷得叮铛响,连孩子们的温饱都难以维持。对了,二哥回家的第二年,二嫂就生了第四个儿子抗美,是二哥纪念抗美援朝起的名字。二哥从来不发表对党和国家的看法,整天像老黄牛一样埋头拉车。黎明村每个屯子的农业社都找他干木匠活儿,秋后一算账,他比别人多挣一个人儿的钱。他默默无闻心安理得的走合作化道路,让想当作家的赵广信琢磨不透二哥是怎样的一颗爱国之心?

合作化运动一浪高过一浪,在全国掀起了高潮,初级社很快都转成了高级社,车马土地归大堆儿,一个屯子就成了一家人了。你不能说哪块地是你的?也不能说哪挂车哪匹马是你的?都是合作社的,人人有份。那些过去房无一间地无一垄的穷人,土改分得的土地不会经营,出粗给别人种,分给他的车马不会饲养,卖了大吃大喝,一顿把造光了,又是一无所有了。这回合作化了,简直就像二次土改一样,全屯子的人家没穷没富,真到共产主义了。入社了,懒人照样懒,下地干活跟着混,挣一样的公分儿,到秋天分一样多的粮食、柴草,吃一样的饭菜……拐带得勤快人也懒散了,也一样跟着混。社会上便有了种种说法。甚至有人攻击合作化“搞早了!搞糟了!”

针对社会舆论的压力,上边下达了整风运动。让全国人民大鸣大放,写大字报,帮助党整风。机关学校,工厂矿山,企事业单位,尤其是知识分子多的地方,思想活跃,能说会道,能写会画……鸣放有啥说啥,畅所欲言,无所顾忌,把自己的观点写成了大字报,贴得满屋子满墙到处都是。赵广信读书的师范学校师生也卷入了帮助党整风运动,大鸣大放,大辩论,大字报……主要是哪些对党有意见的老师写,有些关心社会活动的学生也跟着老师屁股后头起哄。赵广信的班主任是北大中文系毕业的,不但语文教的好,诗词歌赋张口就来,满脑袋成名成家思想。鼓吹班上以赵广信为首的几个想当作家的有天赋的高才生,成立个文学研究创作小组,在老师的指导下分别在报刊上发表了诗歌小品文等习作。他们的老师更高一筹,在各级文学刊物上经常发表小说等文学作品,是这帮学生崇拜的偶像。这位老师为了写作,除了教学,辅导学生开展文学创作活动,还经常到工厂农村进行社会调查。文学提倡真善美,他对农村的合作化运动搜集了不少反面意见,所以他支持合作化“搞早了,搞糟了”的观点,写了很多大字报,不少老师和同学在他的大字报上签名,支持他的观点。

赵广信不但在老师的大字报上签名,还根据自己家入社前后的变化,按照大哥的说法,写了一张大字报,观点非常凸显,竟然是:共产党拉完磨杀驴,合作化坑害了勤劳的农民,成全了二流子懒蛋子……这张大字报直接攻击党的领导,比老师的观点更直白,恶毒至极。

很快运动就收口儿了。大字报都被党的积极分子们收集整理成册,攻击党的师生一个也跑不了,都打成了右派分子。学生本来没有抓右派的名额,但赵广信的大字报比老师写的还恶毒,不但打成了右派,而且跟他的老师一起打成了极右分子。

运动结束,老师也别教学了,学生也别念书了,都戴上右派分子的帽子。学校按百分比划右派,达不到数量,一些只在大字报上签名的就凑数儿当了右派,戴上了右派帽子。不过情节轻的戴帽而已,并没有清除教师队伍,整下去劳动改造。像赵广信和他的老师这样的极右分子,不但戴上了右派帽子,还判了徒刑,遣送劳改农场服刑,劳动改造。家都没让回,直接押送到劳改队去修水库。

家中知道老疙瘩犯了错误,他已经是劳改犯了。爹妈哥嫂全家人肠子都悔青了,知道学生也打右派,哪儿能让他念书啊!家中的悲剧氛围,不亚于当年部队送来的二哥的烈士证书……不光是爹妈沉浸在老儿子坐牢的沉痛之中,不能自拔。抚顺的四哥三哥都后悔带老兄弟进城念书,四哥甚至后悔没让他念完中学就当工人,上什么师范呀!当什么作家呀!知识分子是咱们当的吗!家里的大哥二哥后悔让老兄弟进城,若不进城,考不上中学,当个农民,这会儿早娶妻生子了,早就不用爹妈惦子他没成家了!这倒好,赵家祖祖辈辈没有念大书的,可下子出息一个,还出息到监狱去了。祖祖辈辈没有犯法的,这回也有了。老赵家祖坟都冒青烟啦!

 



                       二十八    劳  改

        赵广信可没管他卵子化没化,骑上他左右开弓一顿大耳雷

    子,打得杀人犯杀猪般嚎叫:“别打啦!卵子都踢化了!往后你

    是爷爷……”

劳改,劳改犯,劳动改造……建国后,中华人民共和国对监狱里的犯人实行劳动改造,让他们重新做人,刑满释放享受普通公民的权利。反右斗争抓了大量右派,不能全部关进监狱,多数戴上右派分子帽子就地改造。只有少数顽固不化的极右分子才判刑送到劳改队进行劳动改造,我们的赵广信有幸成为极少数,进入了劳改的行列,你说他小小年纪,该是不该?没有人回答他该不该劳改?也没有人去想他该不该劳改?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念书念得好好的,让参加运动,让鸣放,让有啥说啥……自己不过是说说而已,竟说到劳改队来了!

劳改队里啥人儿都有,判多少年的都有。十年二十年的改造好几年了仍然还得改造十年八年的,甚至有判二十年才改造两年,还有十八年刑期,不知道能否熬到刑满再过几年正常人的生活?进来的都是罪有应得的犯人,杀人的,放火的,抢劫的,偷盗的,强奸的,吸毒的,当然还有现行的和历史的反革命分子……赵广信等右派分子来到劳改队,给劳改队注入了新鲜血液。管教干部对这些政治犯都另眼看待,因为他们是被运动进来的人。劳改队的犯人以干坏事儿的为主流,各项运动中进来的也不少,镇反挖出来的不够死刑的反革命,三五反整出来的贪污犯啥的,都是曾经与人民政府为敌或破坏社会主义建设的坏人,管教对他们跟杀人放火的刑事犯一样看待。而这些右派分子却是没干过坏事儿的好人,只是对社会主义建设说过坏话而已。究竟他们说过什么坏话?骂过谁?管教们并没有看过他们的档案,也无需过问。上边送来了,接收就是了。但他们心中也明镜儿似的,这些人应了“祸从口出”那句话。他们多是知识分子,文质彬彬。所以,在犯人中对他们竟高看一眼。

然而,进了劳改队,犯人和犯人之间可没有高低贵贱好坏之分。你五八,我四十,姐俩比XX,肥(谁)也别说肥(谁)。不过老犯儿对新犯儿总要摆摆老资格,竟有些杀人越货的恶人,在犯人堆儿里仍然作威作福,对新来的犯人先欺负一顿,整老实了往后听他的。右派分子们谁也没想到这辈子能坐牢,谁也没想过劳改队的生活将是怎样的生活?一个个仍然文质彬彬,举止端庄,没有犯人的样子。那些不法之徒想在他们进来就给他们个下马威,开口骂骂咧咧,有时举手就打。大多数知识分子都忍气吞声,不敢支楞毛儿。赵广信虽然是学生,也算个小知识分子儿啦,也养成文明礼貌的好习惯了,在老师和同学间也风度翩翩。可他毕竟出身农家,自幼在荒野甸子上放猪牧马,语言粗野放肆跟那些野蛮的犯人比,有过之而无不及。你骂我先人,我就骂你祖宗,口头上不吃亏。那些恶魔恶样的家伙看这小右派不像那些老右派恁么驯服,而且口出脏言比他们这些老犯儿还滑腾,就想教训教训他。劳改犯们打架是常事儿,谁有能耐谁称王称霸,管教赶上了批评几句,制裁一下,背地里却管不了那么多。有个因打架斗殴过失杀人判二十年刑的老犯儿,在劳改队干五年了,都知道他是杀人犯,死活一样价儿,谁也不敢惹他。这家伙见赵广信进来就睫毛不逊,心想“老子不修理修理你,你也不知道马王爷三只眼!”晚上就寝前就要收拾他。其他老犯儿看这孩子长得漂漂亮亮,举止文质彬彬,都怕他跟杀人犯打起来吃亏,便偷偷告诉他这杀人犯惹不起,打起来非吃亏不可,同来的右派们也为他捏一把汗。殊不知这赵广信念初中前,和几个淘小子打遍抚顺望花区无敌手,他在二侄儿抗战跟前学那三脚猫工夫,打不会功夫的还真管用。上初中以后,尤其到了师范学校可就一年比一年成熟了,再没跟人打过架。今天听说杀人犯要跟他打架,被打成右派以后正有一腔怒火没处发泄呢!再说,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虽然个子不高,却长得敦实,正式血气方刚有力气的好年华,他要打架?我还正没地方煞气呢!

睡觉前杀人犯故意找茬儿,对赵广信骂骂咧咧地说:“小子!妈个X的,把老子洗脚水倒了!”

“你奶奶个X!你骂谁?”赵广信蓄势回击。

“哟呵!他妈的,不服啦?你他妈是不是皮子紧了,想松松啊?”杀人犯威胁着说。

“你他奶奶的是属骡子的吧?在爷爷手里还没有劁骟不了的贼卵子驴呢!不怕缺胳膊少腿儿你就造量造量。”赵广信蔑视地说,可把这小子气屁了!

“好,好,有种!咱找个地方打,别让管教知道。走!不敢跟我去是王八犊子!”说着就往外走。

“我倒要看看你这王八犊子啥面儿揍的?”赵广信口头儿上一点儿亏儿不吃。跟着他就往外走。

大家都怕赵广信吃亏,老犯儿和新来的右派们跟着十多个人,万一赵广信打不过他,就出手拉架,别让杀人犯打坏了小右派。

没敢往远走,大墙外有管教掐着枪站岗,怕老犯儿逃跑。他们来到背人儿的墙根儿下就动手了。杀人犯没招没式,就一把蛮力,一招饿虎捕食就给赵广信来个通天炮,他心想先打你个满脸花,打懵了再慢慢修理你……

赵广信会家不忙,看他拳头到眼前了,一矮身让过去,看准他裆下飞起一脚,他也没曾想踢恁么准,正好踢这老小子卵子上了。杀人犯一拳走空,身子向前扑,还没倒下呢,就觉着卵子让他踢个正着。嚎叫着来个狗抢屎,摔个大前趴子!骂仗美好口,打仗没好手,赵广信可没管他卵子化没化,这要不打老实喽,往后他还起屁!看他双手捂着卵子满地打滚儿,一个健步飞身上马,骑上他来个骑马蹲裆式,左右开弓一顿大耳雷子……也不知这家伙是卵子疼还是脸被打疼了,杀猪一般嚎叫:“别打了!别打了!卵子都踢化了!往后你是爷爷……”大伙儿一看,这小右派是有尖儿不露,往后这杀人犯可真就不敢炸翅儿了,一哄上前拉开:“行啦行啦,小赵,见好儿就收,别让管教知道咱们打架……”

赵广信这一仗打出了威风,这杀人犯老黑被打服了,往后再不敢在赵广信跟前支楞毛儿。那些被老黑欺负的都向赵广信靠拢,都觉得这个新来的小右派不简单,能文能武,连管叫队长都对他高看一眼。

老犯儿们打架,管教不是不知道,天天手里掐着枪看着他们,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躲不过管教的法眼。只是经常有打架的,管不过来,小打小闹没啥大伤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闹大扯了就得出面干涉,收拾收拾带头闹事儿的。那个老黑就是经常被蹲禁闭,有时饿他两天就老实了。这回劳改队一下子来这么多右派,管教知道头几天消停不了,早有好几个狱警轮流监视他们了。老黑挑事儿,几个人出去到东墙根儿打架,两个管教狱警荷枪实弹,拿望远镜跟踪观察,若老黑把小右派打趴下早上前干预了。没想到这小右派手脚这么利落,三招两式就把老黑收拾了。距离远,用望远镜都没看清使的啥招式,就见他骑上老黑打一顿耳光,围观的都解恨了才上前拉开打斗的二人,前呼后拥着小右派回去睡觉。把老黑扔哪儿没人管他,半天才爬起来,双手捂着裆下,一挪一嚓地走回去。监视的狱警把这热闹场面绘声绘色地向管教队长作了汇报,队长的心里倒乐了,真是恶人有恶人磨。

打那以后管教队长对赵广信重视起来。首先在学习时间让他给老犯儿们读报,没想到这赵广信有朗读天赋,那报纸读得赶上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播音员了。不像原来找那个读报的犯人,吭哧瘪肚连字儿都认不全。管教队长初中毕业,上两天警校就分配到劳改队来啦,文化水平还真没赵广信高。他也爱好文学,只是没赵广信下恁大工夫,没做过作家梦。听赵广信读报就知道他文学基础好,以后领着老犯儿学习的任务就交给赵广信了,应该让老犯儿知道的学习资料也让赵广信保管。

赵广信出身农家,自幼热爱劳动,劳改对他来说并未觉得有什么艰苦。倒是对劳改队的生活有了彻底的了解和体验。刚到抚顺读书时,在大马路上看到一队劳改犯,穿着紫色的狱服,前后有荷枪实弹的狱警押解着到建筑工地劳动改造,他不知道这帮人是干啥的?城市同学告诉他是劳改队的犯人,他心想可别犯罪,犯罪就不是人了,像一群牲口一样被人拿枪押着干活儿……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像爹爹说的那样犯病的不吃,犯法的不做,却因为积极参加运动,运动到劳改队来了!自己也像牲口一样被人拿枪押着干活了……

他不怕干活儿,却对像牲口一样被人押解着强迫来劳动感到无限屈辱。走到这一步他才开始反思,自己为什么要积极参加这一与自己无关的运动?合作化与自己有什么关系?自己会动弹就跟父兄学着干农活  儿,本来已经打好了当个庄稼人的基础,命运却给他安排一条读书的路。进城后摇身一变,从牧童变成        了书生,而且忘乎所以地向才子的高端攀登。眼看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他写的诗歌和小品文由钢笔字变成了铅字。眼看走出校门就是农民眼里高人一等的先生了。本家二叔,大麻子他爹,妈妈叫他二先生,从小念书没下过地,在赵氏家族中比当木匠的爹还被人高看一眼呢!只是二叔命短,大麻子哥俩还不懂事儿他爹就死了。妈妈管二婶叫二寡妇。二先生死的早,却给自己留个好名声。自己学师范,也是本着好名声来的。二先生虽然是读书的,却没读多少书,只能坐在大炕上教孩子背《三字经》《百家姓》而已。他甚至不知道世上有作家和诗人这行当,也许知道没和全是农民的赵氏家族任何人说过。自己可是受过初中和师范两位有真才实学的语文老师教诲,向着作家和诗人的崇高目标迈进的文学青年。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吃几碗干饭了!跟着老师鬼迷心窍地参加运动,竟运动到劳改回来了!

劳改队不是好人呆的地方。自己从小在爹妈的教导下从来就想当好人,整到劳改队这坏人堆儿里来了,自己还是没把自己当成坏人。那些杀人的,放火的,偷盗的,抢劫的,强奸的,拐骗的……才是坏人。自己因为说错了话,写错了大字报,竟被整到这些坏人堆儿里来了,简直比窦娥还冤……冤吗?他在被强迫劳动中扪心自问,自己这右派当的冤不冤?同来的右派都被整老实了,谁也不敢喊一声冤。身在屋檐下,不敢不低头。病从口入,祸从口出,往后可不能乱说乱动了。

赵广信当右派学乖了。他一生下来就在母亲的娇惯下,父兄的呵护下,成为家庭的宠儿。上学后老师教导他要爱祖国,爱人民,爱党,爱领袖。可这些对自己都是遥远的,只有爹妈和兄弟姐妹才有亲情,他们真爱自己,自己也真爱他们。他最崇拜二哥,在他的心目中二哥是大英雄,是国家的功臣。二哥被俘,全功尽弃,他为二哥愤愤不平。他最相信大哥,大哥说共产党拉完磨杀驴,二哥就是为共产党卖命,又被共产党打入冷宫的。大哥雄心勃勃要发家致富,不招谁,不惹谁,却被合作化一瓢冷水把过日子的热情澆凉快了。大哥说合作化坑人,实际上是坑了大哥这样的人。所以在大鸣大放时他和那些关心国家大事的人一样,同意合作化“搞早了,搞糟了”的观点,写了激进的大字报,妄言共产党拉完磨杀驴,合作化坑人,一下子就被打成了极右分子。扪心自问,他被打成右派一点儿不冤。判刑,劳改,也是罪有应得。吃一堑长一智,往后该知道咋么做人了。

赵广信向惊涛骇浪里不会游泳的落水人一样,紧紧抓住了管教队长这棵救命稻草,出色地完成了队长交给他的带领老犯儿们学习和帮助要求进步的老犯儿写检查等光荣任务。俗话说溜须比骂人强,赵广信自幼没向任何人溜须过,这回对管教队长却极尽溜须拍马之能事。管教队长和他个别谈话说自己写过诗,赵广信便抓住这一信息大作文章。讨来诗稿认真研读以后,选几首好的画龙点睛帮他润色一番,便偷偷地告诉管教投到报刊上有发表的希望。管教落上自己的名字,这些诗作真的变成了铅字。管教的诗歌处女作发表以后立即成为本系统的知名才子,有了晋升的资本。管教便对赵广信刮目相看了,这小右派可是真正的才子,却因为政治问题毁了自己的一生。他暗下决心一定挽救他早日脱离苦海,为人民建功立业。

劳改主要任务不是劳动,而是思想改造。劳动之余的时间便安排大量的学习活动。别人学习都是应付管教,赵广信学习时间争分夺秒武装自己。他除了政治学习还托管教队长在图书馆借阅大量古今中外文学名著,一年的劳改生活,他读的书比在学三年读的都多。他劳动比别人积极,学习更积极。这两项活动可是衡量劳改犯是否得到了洗心革面的主要考核项目。他为管教队长润色诗作只是他二人地下交易,别人也不知道他会写诗,而且比队长写的好。上级知道队长是才子,可不知道老犯儿里有真正的才子。在这方面他心甘情愿为队长作嫁衣裳,同时也为自己减刑铺平了道路。

一年以后管教队长亲自动笔为赵广信写减刑的材料,一次性到位,二年徒刑减为一年,期满释放。判刑后师范学校已经将送到劳改队的右派老师和学生开除了公职和学籍。劳改队只有师范学校的联系单位,便找来学校的主管,把人交给他们继续求学,或另行安排出路。学校来一名主管学籍的教导主任,这些右派分子当时量刑时都是他经手的,对赵广信 情况了如指掌。赵广信本来可以就地改造,但因他没有认识错误的表现,被从严处理了。到劳改队看了他的减刑材料,这位主任乐了,因为赵广信这届毕业生恰在此时毕业。社会上正在搞大跃进人民公社,教育也在大跃进,各公社纷纷成立初级中学,这师资可就比金子都珍贵了。到处是小学毕业的教小学,初中毕业的教初中,师范毕业生被新成立的乡下公社中学当国宝一样争抢,学校根本不够分配。正想安排一些二年级学生提前分配,解决燃眉之急。跟赵广信一起打成右派的没判刑的留校劳动改造的几个右派学生,学校正准备解除处分,戴帽分配到新成立的公社中学任教。主任跟管教一沟通,赵广信便拨开云雾见青天了。

赵广信跟着教导主任回到母校,正赶上毕业生分配。这届毕业生正是他离校那一届,他打成右派那年二年级没读完就把他运动出去了。同班同学不单他被打成右派判刑离校失学,还有一名城市男生强奸了当年跟赵广信初恋那位校花,也被判刑了。校花被强奸精神失常进了疯人院,班上还有几个其他原因掉队的。入学60名只毕业49名,他紧赶慢赶凑上50名。班主任打成右派,没判刑,戴帽留校任教。师生同时成为右派,大难临头各自飞,谁也顾不了谁。没曾想形势发展需要教师,他师生才得见上一面,见面噤若寒蝉,流泪眼对流泪眼,谁也没说一句话……

分配办公室一查赵广信的档案,就把他分到原籍的向阳公社中学。向阳公社中学来师范招教师的潘校长跟赵广信一见面,吙!两个人认识。潘校长就是黎明村小学校长,赵广信小学班主任,竟是师生。潘校长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小学那个班上回回考试都是下中等的赵广信,在家中干活儿是好手,在学校念书不用功,当年考中学五个取一个,全班五六十毕业生就考上四个。这个赵广信当年考上初中的没有他,算来今年正好中专毕业,他没考上初中,怎么上的中专呢?潘校长跟这位当年的后进生一盘问,才知道他是转学到抚顺考上的初中,又因偏科语文成绩突出保送到师范的。潘校长经过反右斗争,知道打成右派的不管是老师还是学生,可都是人尖子。二人在回家的路上,校长问起赵广信被打右派的经过,得知他的言论后暗想自己当时也持这观点,没敢说,也没敢写大字报。乡下反右也不那么紧,他才侥幸没成为右派。而且一步步从小学校长升到中学校长。当他知道赵广信爱好文学,并在报刊上发表过诗歌和小品文,他对自己这位原来没看好的下中游学生可就刮目相看了。校长虽然没做过作家梦,可他知道作家是咋回事。心想自己的教师队伍将来若能出息个作家,这辈子也有的说的了。潘校长把赵广信接回来,直接送到家。交代一下,告诉他休息两天就上班。再过一个礼拜就开学了,语文老师有了,还差一个最重要的数学老师。校长必须在开学前到县教育局要来这个人选,哪怕是借一位来也不能开学开不了数学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