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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河人家》王非笑(长篇小说连载二十四) 发布时间:2021-11-22 来源:中华风采

一切置办齐备,老板子打马放跁儿往家蹽。来时重车,走两个时辰,回去空车跑一个时辰就赶到家了。家里杀年猪,忙活一天,出肉、血肠早就炖好了,把小孩儿们馋得直跺脚儿也不开饭。出门儿在外的没回来,咋也得等人齐全了吃个团圆饭,小年儿也是年那!奶奶说今儿个杀猪,得等当家的回来过小年儿。奶奶的话就是圣旨,谁也不敢说个不字。为了减轻孩子们等车的焦急,爷爷领着孙子孙女们用箭杆扒席糜儿做手工,好在晚饭后烧灶王爷上天时一起烧化。爷爷教抗战和解放做大马和枪,老姑好大侄女胖丫作小鸡小狗儿,这都是灶王爷升天随身带的。爷爷一边教孙子做枪和马,一边教孙子儿歌:“灶王爷本姓张,骑着马,挎着枪……”

性急的,盯着煮肉锅等着吃肉的尕秃子,左一趟右一趟跑到大道上探看卖粉的车眼睛都盼红了。车在北边的大道上老远儿一露头儿,尕秃子就飞跑着回家报信儿:“回来啦!回来啦!”人们都知道尕秃子不会撒谎,听说车回来啦,二婶儿马上往锅里下粉条子。三婶四婶紧忙放桌子捡碗,只等车进院儿卸车出肉,这就开始见到年味儿了。

车进院儿,出门儿的仨人儿背包罗伞把年货拿到屋里放到妈妈的炕上。外面二哥三哥卸下骡马,饮水添草料,喂上牲口,简直就是流水作业。牲口吃上,屋里人们才上桌吃肉过小年儿。妈妈和二嫂小花儿在菜板子上片肉和血肠,这是技术活儿,别人干不好,切坏了就过不好这个年。所以每当杀猪妈妈都的卖卖老,把肉片得薄薄的血肠切得整整齐齐的,再码盘上桌,妈妈为子孙们献艺也是年节的享乐。大嫂张氏好三嫂四嫂往桌子上端菜盛饭,也是紧忙活。西屋儿四铺大炕上,个人老婆孩子一张桌,小团圆。东屋连二大炕放两张桌子,爷爷奶奶,俩姑姑和老叔同二哥二嫂及其他们的仨儿子三世同堂大团圆。上桌吃上猪肉炖粉条子,头一回出门儿的老疙瘩,一边吃一边讲演庄稼佬进城见闻的新鲜事儿。主要是讲看马戏的热闹,他最大的爱好是骑马,讲的最多的是大姑娘骑马在马肚子地下打把式,小伙子站两匹并排的马鞍子上放跁蹽……

老赵家人桌上多肉多粉多,囤子里梁多,圈里猪多,柜里钱多……赵广义死了好几年,活着回来了,十多年头一抹全家大团圆,这小年儿过得可比别人家过大年都热闹多啦!

过完小年儿,孩子们就一天一天地数了:二十四写大字,二十五做豆腐,二十六吃猪肉,二十七宰公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喝烧酒,三十儿磕头……

最忙的是屋里人,当家的买了好几疋布,头年儿得把大小孩伢儿的新衣服赶制出来。没铺炕上的豆油灯换上了洋油(煤油)灯,比平常做针线活亮堂多了。首先是剪裁,这是妈妈好小花儿的活儿。二十多口人的衣服套着裁剪,省工省料。裁剪好了大嫂和老三家老四家就拿回自己那股孩子大人的衣料,赶紧缝制。老四家孩子小,手儿也麻利,做完自己的活儿还得麻溜帮手儿慢孩子多的大嫂做,要不大嫂那股儿过年就穿不上新衣了。小花儿自己孩子多,但她手巧,做活麻利,不用别人帮。大姐已经能帮妈妈做针线了,连老闺女都能帮妈妈打下手了。咋算全家人紧忙活,三十儿下晚儿都能换上新衣裳。

从小年儿到大年就七天,赵家忙年忙得不亦乐乎。不但屋里人起早贪黑点灯熬油做针线,赶制过年穿的新衣裳,当家的和老板子还有好几车粉就等着过年卖好价钱呢!所以得天天赶集上店起早贪黑,两头不见日头,脚打后脑勺的忙。雇的粉匠回家过年去了,自家的粉匠赵广礼年前还得拉六个粉坨子,过了年种地前还的漏一排粉,除了自家吃用,还得够零卖到夏天。等土豆下来漏干粉,正好吃光卖完,这是多年开粉坊的成熟经验。

爹爹领着老儿子广信和大孙子尕秃子喂完猪就编炕席,扎灯笼。过年不但要穿新衣裳,还得换上新炕席。老爷子不但木匠手艺独一无二,编炕席也是元宝屯最拿手的。一天一领炕席,编到腊月三十儿正好全家六铺炕都换上新席子。所以这几天广信尕秃子必须在身边打下手,干零活儿。

家里忙年,赵广义没具体事儿,他给自己找个活儿,天天领仨儿子在辽河沿儿的杨树林溜达,到处踅摸能作灯笼干儿的又高又直流的小杨树。每年立灯笼干都是随便砍一棵就行,今年赵广义添彩儿,要在前后院立两根技能挂灯笼又能升国旗的高干,晚上挂灯笼,白天升国旗。赵广义终于踅摸到两棵又高又直流的小杨树为了将旗杆做的整齐,放小杨树没用斧子砍,而是用大锯拉倒的。钻天杨放倒后,抗战用爷爷做木匠活儿的尺杆子一量,两丈多高。赵广义把树干上的小枝桠用斧子修理溜光,树梢儿上留个小树头,老远看像一棵树一样。赵广义扛起小树,由于太长,树梢儿还拖在地上。

抗战说:“爹!我和解放抬着树梢儿吧,省得在地上捞坏了树尖儿。”

“中。您俩抬尖儿上,不沉。咱慢慢玩家走。”赵广义说着就扛起了小杨树儿,实际上树的分量全在爹爹肩上,俩儿子一前一后托着树尖儿往家走,小建国抱着放树的家伙儿跟在后面。河沿儿离家三四里地,道儿上不少人看着爷几个像蚂蚁搬家似的拖着着一棵钻天杨,赞不绝口。过年了,家家都到公有的杨树林儿砍灯笼干儿,谁家也没砍他家这么高这么大的。

赵广义小时候,像抗战这么大就跟爹爹干木匠活儿,到当国兵走到时候,已经是半生不熟的木匠了,不近不离的粗拉活人自己就能做。当兵十多年了,从来没寻思过再干木匠活儿,这会儿拿起锛凿斧锯,还能比划两下。小树儿抬到家,也不用太费操拭,在树尖上订个小铁圈儿,穿上青麻绳儿,能在地上把灯笼和国旗升到尖儿上就行了。这青麻绳可没现成的,两丈高的的灯笼干得四丈长的绳子,前后院两个灯笼干,得八丈长的绳子。好在家里年年都备用百八十斤青麻,搓绳子这活儿,乡下男孩子七八岁就开始练习。这会儿抗战和解放都会搓鞭子了,因为放猪的孩子都会自己搓鞭子,抗战跟老叔和大哥放猪就学会搓麻绳鞭子。搓麻绳儿这活儿,大人孩子都能干,不累。但是个费工的活儿,八丈长的青麻绳,赵广义一个人得哪百年搓完!干脆把老疙瘩和尕秃子都叫来,加上抗战、解放,爷五个一齐搓,没用上半天就把绳子搓好了。因为必须先把绳子穿到铁圈儿里,然后再立灯笼干儿,所以必须先搓绳子。绳子在地上就穿到铁圈里,比量好,拉动一下,看滑溜不?试验一下好使了,便把前后院的俩大灯笼干立起来了。赵广义过年的活儿终于忙完了。

元宝屯家家过年立灯笼干,往年家家的灯笼干都差不多,小饭碗儿粗细,一丈五尺多高。今年老赵家出奇冒泡儿啦,立了两根两丈多高的大灯笼干,比别人家高四五尺,老远就看出差别了。人们并不奇怪,因为今年老赵家确确实实是自打赵广义当国兵走后十多年来最喜兴最合家大团圆的一年。

到了年三十儿,这一年终于忙到头儿啦。屋里屋外的活儿都忙完了,除夕这天啥也不干,就是过大年。过年的总指挥还是当家的大哥赵广仁,过年的几项活动:一是贴对子(春联),往年贴对子都是大哥亲自领孩子们贴。门窗、祖宗板、灶王爷、天地窝儿、大庙小庙、马圈猪圈、鸡架狗窝……屋里外头一片红,方显得有过年的气氛。今年贴对子挂灯笼的活儿落实到十多年没在家过年的赵广义身上,老疙瘩广信带着尕秃子、抗战、解放一帮侄儿跟着二哥贴对子,这伙人马最热闹。第二件事,过年主要是吃,三十一天三顿饭,早饭、晚饭、年夜饭。早饭简单,全家够吃粘豆包。晚饭可不能简单,妈妈和大哥信佛儿,三十儿、初一、初二吃三天素。这三天不能吃肉,但元宝屯过年家家三十儿吃大鱼,图的是年年有余的吉庆。别人家老爷们傍年靠近没啥事儿,没钱卖鱼,早早就到辽河里穿冰窟窿打鱼过年。不管打多打少,三十儿晚饭这炖鱼是家家都吃的。元宝屯老赵家打老伙儿赵广仁爷爷当家就信奉“打鱼摸虾,耽误庄稼”治家理念,赵广仁当家理财,也从不打鱼。不过赵家过年比谁家鱼都多,今年赵广仁早就在八面城市上用粉条子换了一口袋大鱼,足有七八十斤。三十儿这顿鱼别人家也就一道菜,赵家可是炖一大锅鱼,这顿鱼也像杀猪吃肉一样孩子大人可劲儿造。晚饭造炖鱼,半夜接完神还有一饺子。晚饭吃鱼是头年的最后一顿饭,夜餐吃饺子是来年的第一顿饭,孩子大人过完小年儿就盼这顿饺子了!赵家人多轻易难得全家吃顿饺子,辽河套地区有句俗语——谁家过年不吃顿饺子?吃完鱼老二家小花就领着老四家李秀英剁馅子,大嫂张氏和老三家小张氏打下手,妯娌四人齐动员,老赵家过年包饺子也比别人家热闹。

屋里人包饺子,老爷们在外边作接神的准备工作。先找来两梱干树枝子做引柴,再架上木头柈子,接神时院里这堆篝火要烧的旺旺的,火苗子窜起一房多高,火堆旁边设上供的桌子,桌上摆四碗贡菜,香炉碗烧上高香……

一切准备就绪,屋里饺子也包完了,看三星正当空,到接神时候了。赵广仁点燃篝火,赵广义便领着老兄弟、大侄儿和三儿子放鞭炮,全家人都出来看接神。今年赵家接神火焰最高,鞭炮最响。当家的大哥和妈妈都信神,所以三十下晚儿接神和吃鱼吃饺子同等重要。放完炮仗,广仁广义哥俩就领一帮小子打着灯笼出门到东南西北迎接财喜神。广礼广智回屋帮助二嫂煮饺子,大嫂和老三家、老四家放桌子捡碗,接完神吃饺子,别提多香了!

吃完饺子这年基本上就过完了,可赵家还有一项仪程,赵广仁带头给祖宗和爹妈磕头拜年。老大磕完老二磕,哥们儿磕完妯们儿磕,大人磕完孩子磕……老赵家过年磕头也比别人家热闹多了。最热闹的是一帮孙子跪一排给爷爷奶奶磕头,磕完头奶奶给孙子们分压岁钱,一人一张一元钱新票儿。辽河套有个习俗,儿子媳妇儿磕头,姑娘不磕头,因为姑娘早晚是人家的人。

磕完头,发完压岁钱,折腾一天,这个年才算过完了。老人和孩子都累乏了,躺炕上就睡着了。辽河套地区过年还有个说法,三十儿下晚儿守岁一宿不睡觉精神一年。今年大哥乐呵,宣布老人孩子睡觉,大哥四个打一宿扑克,妯四个欻一宿子儿(玩儿嘎拉哈)。四对夫妇真的玩到大天亮一宿没睡觉。

正月初一,一大早赵广义提议前后院都升国旗,大哥采纳了当兵的二弟的意见。分派广礼广智协助屋里人煮饺子,自己亲自领老兄弟广信和大儿子尕秃子在前院升旗,二弟广义领三个儿子在后院升旗。前院爷仨把国旗升到旗杆顶上看着挺新颖好看也就完事了,回屋等着吃饺子。后院的升旗仪式可是非常庄重的,赵广义按照军人的升旗方式,把国旗升到顶,然后领着仨儿子向国旗行军礼,唱国歌。

爷四个正在唱“起来!起来!!时,大门外来俩骑马的。二人进院下马,向国旗行军礼。赵广义一下子跳起来,高喊着:“孙强!指导员……”

孙强、郭明路:“二哥!”

三人抱在一起,喜泪交流……


 

                      二十六    分道扬镳

 

      元宝屯最后一个人大家——老赵家……红红火火的一家人

  就这样树倒猢狲散,分道扬镳,各奔前程了。

 

孙强和郭明路接到赵广义的信,两人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那么简短的信,两人都看了好几遍,认清了是二哥的笔迹,才相信牺牲好几年的二哥没有战死,而是当了俘虏。两军交换战俘,才得以归国,活着回来了。郭明路已经当了区长,一把手公用电话和他的私人电话没什么区别。孙强也当了车间党委书记,中央直属企业车间的书记主任都是正科级,在干部级别上与郭明路平起平坐,他办公桌上也有自己的专用电话。郭明路看完信就给孙强挂了电话,俩人在电话中没表示对二哥死而复生的惊奇,只是约定春节放假就启程,回去给二哥拜年!时间约定大年三十儿在北京碰头儿,再转特快直达昌北县城——八面城火车站。算好接神的时候就能到八面城。还有几十里路,到县政府借两匹马,大年初一早晨就能赶到元宝屯,见到二哥了!

二人提前请了两天假,孙强从武昌上了特快列车,直达北京。郭明路从济南上了特快列车,直达北京。二人在北京见了面,谁也说不出话来,流着泪拥抱在一起!然后二人争着买直达八面城的快车票,没着,二人像在部队时争带兵冲锋一样划拳定输赢。郭明路要单儿,孙强要双儿,二人喊着一二三,郭明路出五个指头,孙强出俩,加一起是单数,郭明路买票。孙强说:“行,你买吧。回来我买。”

郭明路说:“回来到车站再划拳……”

三十儿中午二人在北京上了快车,一路上说不完的当年战事,这几年的运动和工作,二哥的遭遇和命运……列车是特快,时间也特快!年三十儿,夜行车几乎没有旅客。全车厢也就寥寥无几的有特殊情况的远行的人。到半夜了,民间该接神吃饺子了,列车员为旅客送来了年夜饭。北京到齐齐哈尔的特快列车,餐车给旅客预备了饺子,热气腾腾地送到旅客面前。人民列车,旅客上车如到家。孙强、郭明路吃完饺子就到八面城了,他们下车直奔县政府。县政府也都放假了,只有一位副县长领几个年轻干部值班。这位副县长也是军转干部,孙强、郭明路自报家门,说明千里迢迢特意来看一位特殊的战友,县长被他俩的战友真情感动得五体投地。县政府的主要交通工具就是马匹,过年了,没有干部下乡,马匹也放假了。县长找到喂马的饲养员,挑两匹最好的快马借给远道而来的老兵。他俩便跃马扬鞭直奔元宝屯。

单说初一早起,赵广义领着仨儿子升国旗唱国歌行军礼,媳妇儿小花儿在前院领着大嫂和小婶儿煮饺子,可没工夫看丈夫和儿子升旗唱歌。任凭爷四个在自家院里折腾,在小花儿看来丈夫领儿子升旗就是大孩头儿领孩子玩儿。过年了,可下子回来了,有了家,有了儿子,愿意咋玩儿就咋玩儿吧!人家爷四个可没拿升旗当玩儿,国旗代表祖国,向国旗敬礼象征大人孩子都有一颗爱国的心。为祖国赵广义浴血奋战十年,不管人家承认不承认,他自己心中可牢记着为了这个祖国,自己和战友们、弟兄们付出了怎样的牺牲和努力?抗战和解放上学了,学校老师经常教导他们爱祖国,爱人民,爱党,爱领袖,爱人民解放军,所以学校经常升国旗,家里可没这节目。跟爹爹升国旗唱国歌表达了小学生的爱国情怀。小建国懂事儿妈妈就给他讲,他为什么叫建国?他是和中华人民共和国一天诞生的,活爹回来领着俩哥哥和他升国旗唱国歌,他觉得自个儿是跟这国旗沾边儿的。他早就跟个哥们学会了唱国歌,所以他唱国歌的童音在大年初一的清晨传的最远。

孙强和郭明路到门口儿,见到这升旗的场面,直接骑马进院儿,下马喊一声:“二哥!”赵广义见了亲人,立即热血沸腾!抱着两位异姓亲兄弟,不知为什么眼泪刷刷地止不住地流淌……

抗战比俩弟弟懂事儿,一眼就看出来是前年来给他们盖房子的两位干爹!马上跟弟弟们说:“解放!建国!是干爹!快,给干爹磕头拜年!”仨小子立马跪在干爹跟前高声喊着:“干爹!过年好!”咣咣咣……不知磕了多少个响头。

三个大人什么话也没说出来,见到干儿子这么乖,郭明路一下子抱起抗战,孙强抱起俩!

孙强知道元宝屯习俗,放下干儿子,一人一张一元的大票压岁钱。郭明路也知道䞍受了干儿子磕的头,都得掏腰包儿,也是一人一张票儿。这仨小子比在奶奶手里得的压岁钱还多一倍,乐坏了!赵广义跟磕头弟兄一点儿没客气,让孩子收了干爹给的压岁钱。在他的心中,自己的儿子就是兄弟们的儿子。不但他俩,还有那些战死的兄弟,都是儿子的干爹,要让儿子永远记住他们。

这时老疙瘩广信过来招呼这爷四个吃早饭,老远就喊:“二哥!抗战!解放!建国!吃饭啦!饺子都煮好了!”进院儿先看见两匹大走马,背着鞍子,这才打量一下骑马来的客人,认得!惊喜地说:“孙哥!郭哥!你们咋来啦?”

“二哥给我俩写信了。知道二哥活着,我们就给二哥拜年来啦!”孙强说。

“太好了!二哥想您俩都想疯了,天天到辽河边儿上叨咕您俩……”

“广信,去把你孙哥郭哥的马骑前院儿喂上。”广义知道老弟爱马,让他先骑一圈过过癊。

“哎!抗战!你和解放骑一匹,我抱着建国。”小爷儿四个上马在院里跑一圈,就响前院跑去。

“走吧,三十儿下晚儿的素馅饺子还有一顿儿。”赵广义说。

孙强说:“指导员,咱俩先给干爹干妈磕头拜年再吃饺子。”

“那是自然,走吧。咱们跟二哥的话以后再说。”郭明路知道二哥有一肚子话要向他俩倾述。

三人向前院走去。

老疙瘩赵广信领着仨小侄儿,骑两匹背鞍子的大走马来到前院儿,尕秃子眼尖,没看到骑马的人,先看到了马。跑到跟前一看是老叔和三个二叔的儿子。忙上前问道:“老叔!谁的马?”

“别管谁的,你骑着溜两圈儿,完了好好喂上,你干不干?”赵广信知道尕秃子见了好马比他爹都亲,先把喂马这活儿转交给尕秃子了。

“中!”尕秃子听说让他骑着溜两圈儿,立马接过老叔手中的马纲绳和马鞭子,老叔抱着建国下马,尕秃子就飞身上马,扬鞭打马在院儿里转圈跑起来了。抗战和解放没骑够,继续跟着大哥尕秃子在院儿里蹽。两匹高头大马一进院儿就引起了家里所有人的注意,最先从屋里出来的是当家的赵广仁,一看这鞍韂齐备的大走马,就知道这是官家的交通工具,不是县里就是区上来人了。没等他到跟前儿呢,尕秃子已经上马在院儿里蹽起来了。赵广仁一看竟是几个孩子骑人家的马,心里可就划上混儿了?忙问老兄弟:“广信!谁的马?”

“前年帮我二嫂盖房子的孙强大哥和郭明路大哥,一个从山东一个从湖北看我二哥来了!”广信说。

这工夫爹妈和三哥四哥都出来了,广信这话就是向大伙儿报告的。说话工夫赵广义已经领着孙强和郭明路进院儿了,二人紧走几步到干爹干妈跟前跪倒就磕头,口中给干爹干妈拜年:“干爹干妈过年好!”

二人磕完头,起来跟大哥三弟四弟握手问候。

“进屋!进屋!”爹爹赶紧把远方客人往屋里让。

屋里,小花儿已经领着大嫂和老三家老四家煮好了饺子,放好了桌子,正招呼大伙儿吃饭。一见来了远方客人,妯四个便先过来见礼,问好,互相拜年。

然后小花儿说:“爹!妈!大伙儿边吃边唠吧。饺子刚出锅儿,都端上来了。”

“上炕,吃饭。早晨就这么的儿了,来客(QIE)也将就先吃顿素馅饺子,晌午开斋,好好招待招待远方来客人!”爹爹见了俩干儿子,坐好几天火车,跑好几千里来看磕头的哥们,这是多大的情分!立即决定今年吃一天素,晌午就开斋,大炖老虎肉,设宴待客。

屋里把客人让上炕,赵广义和爹爹陪客人吃饺子。别的炕上也先安排孩子们先吃上了,广信把马交给尕秃子领着建国先回屋吃饺子,抗战和解放过完骑马的瘾,也急忙进屋吃饺子。尕秃子这小子见了好马比吃饺子还香,四叔把自家的牲口从马圈里牵出去,栓到大门外晒太阳。回头帮尕秃子卸掉客人的马鞍子,栓到槽头添草加料喂上,这二位爱马的叔侄才回屋儿吃饺子。

孙强回来没到家,就急着跟郭明路来看二哥,可见这把兄弟的情分该多深了!吃完饭爹赶紧让二儿子陪两位战友去给他干爹孙二老板子拜年。人家也是爹妈,自家想儿子啥心情,人家想儿子也啥心情。

孙二老板子四个儿子,大儿子孙强当兵前就当家了。孙强验上国兵走后,二儿子孙富不是当家的材料,只好老头子当家。老头子当家过日子保守,没有赵广仁那算计。虽然也耪青种地,拴车买马,养猪开粉坊,但总是跟着赵家后面走。过日子抠抠搜搜,有钱不舍得花,闹得儿子媳妇儿怨声载道,若不是看着李老歪分家当年穷,也早就分家了。儿子们也不傻,看着赵广仁不当村长,回来当家过日子,家和万事兴,也就只好听老爹的,步老赵家之后尘,日子过的虽然和老赵家比差一截子,可比小门小户、互助组还是强多了。秋收完了也是大囤满小囤流,肥猪满圈,骡马成群,大车仍然跟着老赵家的大车跑,到处卖粉条子,过年啥也不缺。就是老孙头没舍得拿几梱粉条子换两袋白面,过年三十儿下晚儿老赵家吃白面饺子,老孙家还吃自家生产的荞面饺子。因为荞面是家出的,两家都拿出一块地种荞麦。老赵家平常来人来客(QIE),车出门儿常吃桥面条儿,老孙家可是过年才吃荞面饺子。比小门小户大年初一吃豆包高一等,比老赵家吃白面饺子低一等。二老板子跟儿子媳妇儿说:“咱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中啦!你看李老歪分家分的!三虎子过年连豆包儿都没吃上……”

三人进院儿,老二孙富还没进屋吃饺子呢,一眼看到三个人中有大哥一个,马上大喊大叫:“爹!妈!我大哥回来啦!”

孙二老板子一听大儿子回来了,一个饺子咬半拉,连鞋都没穿,光袜底儿往外跑。老太太和儿子媳妇儿们都很着跑出屋儿,列队欢迎家里最出色的孙家老大。

赵广义带头撩袍跪倒:“干爹!干妈!过年好!”哥儿仨一起给二老磕头拜年。

“快起来!快起来!冰天雪地在外边磕啥头?正好,刚端饭碗,进屋吃饺子!”二老板子高兴地说。

进屋一看,每张桌子上都摆着热气腾腾的荞面饺子。孙强说:“爹!我和指导员得回先到老赵家看看我二哥,要是先回家也得吃荞面饺子。该着!人家老赵家是白面饺子,我俩吃完过来的。哈哈哈……”

“不服谁,也不能不服赵广仁这小子。村长都不干,回来当家过好日子。黎明村谁也比不了!”孙二老板子是真服气。

哥儿仨磕完头,拜完年,就辞别了孙家,也没回赵家,而是沿着乡路向辽河走去。当年哥儿仨沿着辽河随大军南下,一步一步跨黄河,渡长江,直到解放海南岛才分道扬镳。孙强留在了长江边,郭明路回到了黄河岸,赵广义继续当兵剿匪,抗美援朝。二哥跨国杀敌,又立无数战功,本应有个更好的归宿,命运却安排二哥回归老家辽河套当了农民……不是说农民不是人当的,而是一样干革命,二哥比他俩本事大,比他俩对共和国的贡献大,本应比他俩职位高。然而,一位征战十年的常胜将军,却因为最后的失败名落孙山!他俩心中暗暗为二哥不平,却只有无奈。如果能换位,他俩宁愿把自己的职位让给二哥,替他当农民!可是……人生有多少可是啊!

久别重逢,千言万语,无从说起。千里迢迢来看二哥,也只能看看而已。但有一条他们看得很清楚,二哥落伍了!社会主义建设日新月异,不管是孙强在大城市里的大工厂领导工人阶级,从事工业生产;还是郭明路当区长区委书记,领导一个区的农民建设新农村。他们在思想认识方面和本职工作方面,都是走在时代前列的。而二哥归家,这是怎样的一个家呀!

新中国成立后,翻身农民向两极分化。原来有生产资料的中农,生产发展的很快。而原来一贫如洗的贫雇农,由于不会经营管理和懒惰等种种原因,虽然有了土地,仍然不能发展生产,甚至有重新走上贫困的回头路。元宝屯就是一个这样的典型的快速两极分化的新农村。孙强的家和赵广义的家,虽然是贫农成分,只是土改前家中土地没有达到中农标准,因为人口多,土改时分进几垧地。但他们在土改前家中便人强马壮,成为有生产能力的耪青户,在战争年代就成为中等人家。土改后因为他们原来就有一定的基础,在提倡大生产的前提下,他们的生产便蒸蒸日上。当家的雄心勃勃,地主没了,他们开始做发家致富成为新型地主的梦。

赵广义归家思想上沉浸在归管处留下的阴影里不能自拔。没有学习机会,对社会的发展形势不闻不问,进了家门就投身到大哥雄心勃勃的致富创业之中。大哥和家人的思想境界和他被迫当过兵走时一样,一心凭勤劳发家致富。他走了,家里仍然沿着这条致富路往前走。大哥和爹爹领着三弟四弟仍然给钱荣家耪青,用钱荣的话说:“赵广仁这小当家的,将来准错不了!过日子不倒槽。”

解放后赵广仁看准了发财的门道儿,连村长都不当了,一扑心儿回家过自家的日子。有钱了,甚至买地了,活儿干不过来雇人儿干了……赵广义归家先是享受老婆孩子热炕头儿的安乐,接着便投身家中抢收的紧张劳动。看到家中的收成和农副业并举的进项,他也和家人一样感到这日子有奔头儿。他不是不问政治的人,过去带兵打仗不问政治行吗?他在指导员的敦促下,除了练兵就是政治学习。不过那时学的是马列主义,是军事科学,是怎样打仗,怎样打败侵略者和国民党反动派,建立人民当家做主的新中国。抗美援朝跟美帝国主义侵略者打仗就是要誓死保卫自己浴血奋战建立的社会主义祖国,不能让美国鬼子将社会主义新中国改变成资本主义国家。所以他仍然是一边带兵打仗,一边加强政治学习。然而,命运让他失去了学习的机会。胜利了,本应站在领导岗位上建设新中国,本应和孙强郭明路一样继续学习和工作,却一下子跌落到被领导的行列。社会上没有人直接领导他,他不是党员,党组织不领导他。他不是军人,没有首长领导他。他是农民了,是家中的一员了,只有服从家长的领导了。当家的大哥是一家之主,这个家让大哥领导得欣欣向荣……然而,他总觉得一心发财的家,有些不对路!因为他脑子里还有共产主义思想,还有着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的区别。他想到了一起奋战学习多年的战友,才给孙强郭明路写了那样一封信。没敢奢望见到他们,跟他们披露自己思想上的疑团。没想到他们还是那样重义气!他们真的来了!他们都在领导岗位上。他们知道今后的路应该怎么走?

当年一个连队的连长、指导员、副连长,三套马车。如今一个落户在长江边,一个回到黄河岸,一个遣返辽河套。一个中央直属企业的车间党委书记兼车间主任,一个是新农村的区委书记兼区长,一个是农民,而且是被开除党籍、军籍,无法排除特嫌的特殊农民。这嫌疑谁也解决不了,他向两位异姓亲兄弟倾述了自己的苦衷。自己无法说清自己的嫌疑,自己无处申述自己的委屈,自己不知道自己今后的路怎么走?

“二哥,往后还跟共产党走吗?”郭明路心里的问号终于说了出来,他是赵广义的入党介绍人啊!

“这话说的!不跟共产党走跟谁走?您俩不会也怀疑二哥当了特务吧?”赵广义最怕磕头弟兄也不信任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