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的回响】
作者:梁静雯(河北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
诗人田间是安徽人,长期在河北工作,燕赵大地的风土人情无形中在他的诗句之间流淌。作为一个河北人,我从读他的第一首诗开始,心中燃烧的感觉就从未变过。田间的诗歌永远充满激情和力量,像一团火焰一样在时代中燃烧着。
田间的诗歌不任凭情感带着飘荡,不拘束于概念的塑形,完全扎根在土地上,扎根在那片有着农田、牧群和朴实人民的土地上。从前线冲锋的战士到后方送粮的百姓,从母亲含泪的怀抱到敢死队中含笑牺牲的孩子,田间怀着纯粹的爱和真挚的同情,与祖国的山河大地、万千百姓感同身受着。他就站在他们中间,并不是以诗人的身份。这已经不仅仅是作家对人民的共情了,我所感受到的,是来自人民之中,融化于人民之中的呐喊。在踏实、具体的生活中,在对人民大众立场的坚守中,他的诗歌呈现出速写一般的黑白色调。那些来自日常的诗情,用确切的形态袒露出真诚的呐喊。这呐喊代表着一个时代的声音,为我们保留了历史鲜活样貌的一角。
田间的诗歌不回避凌辱和牺牲,为我们呈现出旧中国被奴役的每个侧面,坦露它所经受的伤害,可也常常让我们仍能看到希望。作为这段历史的旁观者,光明对我们来说是一种必然,所以这希望在我们看来是有根据的,甚至是理所应当的。而让人难以理解的是,在田间所处的正在进行时的历史中,他对于光明与希望的信仰坚如磐石。“我们/必须/拔出敌人底刀刃,/从自己底/血管。”这种力量我体会得到,我相信所有被这片土地哺育过的人都体会得到,这是对当时中国最真实的描绘,是历经百年之后我们依然历历在目的痛苦。我想田间之所以能被称作是伟大的诗人,也许就是因为他有勇气直面痛苦,并竭力承受它,然后用这些痛苦作为底色想象出了希望的模样。“我们/今天呵,/生活在长长的公路上,/等候,/血液/煮沸着胸膛。/等候/世界/铺起了阳光。”那个时代用痛苦点燃起中华民族的精神火炬,一代代传承至今。直到今天,这苦难中凝聚起的信仰依然坚固,这团希望之火也依然在燃烧。
是的,田间的诗歌中充满了希望,我愿意把这苦难中不竭的希望同样称之为“浪漫主义”。这种浪漫同样具有时代的强力,如战鼓一般敲响在人们心上,不断鼓励着万千民众投入到正义的反抗中。他在诗歌中大喊着“去驱逐/日本帝国主义底/军队”,坚决保卫我们的土地“决不能/让敌人来霸占!”,呼吁亲爱的同胞“看到那种景象,/你就该想到/——要为死者复仇!”……这些站在苦难之上的呐喊是一个诗人对祖国、对人民的有力召唤。这力量中包含着坚定、愤怒。愤怒来自敌人的残暴,更来自对祖国大地深沉的爱。“我们一定要/高举双手,/迎接——自由!”是因为“在中国,/人民底/幼儿,/需要哺养呀,/人民底/牲群,/需要畜牧呀,/人民底/树木,/需要砍伐呀,/人民底/禾麦,/需要收获呀!”田间在诗歌中告诉我们,是这些爱,让我们如此坚定。这种爱完全走出个人狭隘的空间,关乎一个民族的文明,是包容、粗犷而富有生命力的存在,甚至在某种程度上代表了人类对正义的坚守。
田间诗歌中燃烧着的激情并不因为战争的结束而结束。在新中国成立之后他依然没有停止创作,为祖国大地的新变化而继续歌唱。“革命者怎甘止步,/建设者哪有终程。/祖国,/前行前行再前行。”田间的诗歌随着祖国和时代的脚步一直在前行,那些深入人民群众的长短句为我们不断奏响奋进的战歌。
我会被这些诗歌反复感动,但有时也听见有声音说这样的诗歌不合时宜。我部分地承认,它们产生的年代和当下这个时代有距离,但是距离并不能削弱这段历史的重量,并不意味着我们可以随意忽略或者忘记。我想,这些诗歌提醒我们记住的不只是敌人的刺刀,更是中华民族坚定前行的精神力量。在读诗歌时我不断回忆起曾经的南京之行,那个在“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度过的傍晚。这个纪念馆的全称很长,我当时问导游:“为什么不能直接说是‘南京大屠杀纪念馆’呢?”那个南京人告诉我:“因为我们纪念的不是屠杀,是同胞。没有人会纪念屠杀。”我在那个漆黑的水滴馆里沉默了很久,想着这句话。那里每十二秒落下一滴水,代表一个同胞的离去,我从未那么真切地感受过历史的重量。我们不能省略这些历史及其被记录的细节,那些鲜活的生命永远值得我们铭记。我们得知道,曾经有一个时代,我们的同胞经受着苦难,而即便是这样他们也从未停止前行的脚步,在时代中奋力燃烧着。
我读这一首又一首的诗歌时,都会有再一次从纪念馆走出的感觉,那种充满激情和力量,抑制不住地想要投身于生活的感觉。诗歌中燃烧的时代火焰永远不会熄灭,已经站起来的中国人定会如《给战斗者》小序中所言:“我,不要只记得过去,更要紧的是前进,和人民,和生活一同前进,并要努力做新时代的主人!”
《光明日报》( 2021年09月22日 14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