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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河人家》王非笑(长篇小说连载十一) 发布时间:2021-08-14 来源:中华风采

十二    解放

 

大嫂张氏双手捏住自己的乳头用力挤压,两条

奶线像水枪一样,直射闫世昌的面孔。将他的眼睛,

鼻子,嘴都呲进去不少白色的乳浆……

 

“家里都好吧?”二哥问广信。

“家里可好啦!大哥当了农民会长。二嫂养活一个大胖小子,叫抗战。爷爷和爹妈天天乐得闭不上嘴……”小广信见二哥回来,乐得不知说啥好,家里喜事儿太多,不知哪件儿是二哥最高兴地,便想起啥说啥。

小花生了个大儿子,是在赵广义意料之中的,因为头年闪婚后小花就向自己预示了这个可能降临的喜讯。大哥当了农民会长,却大大地出乎他的意料。因为大哥是家里主事的当家人儿,他当干部,家中恁么多事儿谁管?恁么多活儿谁干?

“大哥当会长,家里谁当家?还种那些地吗?还开粉坊吗?还养那些猪吗?”他知道这些“?”号八岁的老兄弟不一定答得上来,只是下意识地问了出来。

没想到小广信对家里的事儿却面面俱到一一用他孩童的知觉回答了二哥提出的问题:“家里还是大哥当家。地一垄没少种。闲时候开粉坊我三哥还是粉匠。我四哥赶车跟爹赶集卖粉。忙时候我三哥当打头的,领工夫匠儿干活儿……”

“你三哥能当打头的啦?”

“我三哥可厉害啦!春天刨茬子,干毛丫子啦,把工夫匠儿累哭好几个……”

“真行!你三哥十五岁刨茬子,我和大哥就拉不下他。你也不善,八岁就敢个人出来放马拉!”二哥真的没想到老弟这么点儿就能放马,而且能骑马放趴往家蹽……

“我起早放一会儿马,好玩儿。白天放猪才是我的正经活儿。”广信骄傲地说。

“你还没上学?”

“没有。天天打仗,学堂都打黄个屁鸭子的了!上哪儿上学去?”其实他也不想上学。在他心目中放猪放马才是庄稼院孩子最神圣的职业。

哥俩说着话儿就到家门口儿啦,小广信跳下马就往屋蹽!一边蹽一边喊:“爹!妈!爷爷!二嫂!我二哥回来啦!”

这孩子咋咋呼呼一喊,把全家人都惊动了。刚放上桌子准备吃早饭,谁也顾不上吃了。呼啦一下子全跑出来了。赵广礼领着工夫匠儿们刚端起饭碗还没吃,就撂下饭碗跑出来迎接这位当了八路军大官儿的二哥。工夫匠都是赵氏本家的叔伯兄弟和表兄弟儿,早就跟赵广义情同手足。

赵广义把马缰绳交到最先跑到跟前儿的四弟广智手上,就三步并作两步奔到爹妈和爷爷跟前,跪下磕头。妈妈一下子抱住儿子老泪纵横,却没忘记招呼最想见他的亲人小花:“老二家!快把抗战抱出来看看他爹!”元宝屯这疙瘩儿媳妇儿多的都把媳妇儿排号,分别叫老大家,老二家,老三家……赵广礼没娶媳妇儿,还没有老三家。妈妈自从去年二儿子回来,正式娶了小花,就不叫小花啦,成天老大家,老二家不离嘴儿。

小花早就准备好了儿子,听婆婆一声呼唤就抱着俩多月的小抗战出来迎接他爹:“哥!给您抗战。”

赵广义接过襁褓里的儿子,儿子用一声嘹亮的哭声欢迎自己的亲爹。赵广义听到儿子的哭叫说:“哈哈!这小子不欢迎我。”

“谁说的!俩月孩子哭就是说话。你听!‘嘎!嘎……’就是叫‘爸!爸……’”大搜啥时候都能整出开心的话来。

“哈哈哈……”一当院子家人和工夫匠都被大嫂翻译的婴儿的哭声逗得放声大笑起来。

“好了,好了。快回屋儿吃饭。吃完饭广礼还领大伙儿割高粱。广智先别套车,吃完饭帮我杀猪。你二哥回来啦,晌午咱给工夫匠吃犒劳。”当家的赵广仁发号司令说。

“听到没有?老三那!当家的发话了,晌午吃大片肉!头晌你可得领大伙多割两垄高粱!”大嫂张氏没忘了说笑。这笑话说的工夫匠儿们心里美滋滋儿的,做工夫借光吃大片肉……

工夫匠儿干啥都得跟打头的走,屋地摆一张长条桌,是专给干活儿的人摆设的。说声吃饭,打头的赵广礼就狼吞虎咽吃起来。工夫匠儿都是二十多岁的壮汉,吃饭也比赛着吃,家人刚上桌,打头的就带着工夫匠儿吃完了,赶快坐在当院儿磨镰刀。割高粱,镰刀不快就得挨拉,那可不是玩儿的。家人吃完饭,赵广礼已经带领工夫匠儿下地啦。

八岁的广信是名符其实的小猪倌儿,听大哥说杀猪招待工夫匠儿,实际上是欢迎二哥在战火纷飞中抽空儿回来探家。他连早饭都没吃好,三哥领工夫匠儿走了,他就撂下饭碗到猪圈去赶那口要杀的小花猪。这小花猪本来是家里喂上准备过八月节杀的,因为分地太忙,当家的赵广仁没顾上杀猪过节,只在孙二老板子家买一角子肉(一口猪的4分之1)过的节。赵广义回来正好黎明村把地都分下去了,八月节刚过,当家的大哥见当兵的二弟回来了,一高兴便跟小土豆片子说一声今儿个不到村上办公了,在家杀猪过节。补上过节没杀猪的缺儿。

小广信知道要杀的是那口为过八月节单槽喂肥的小花猪。这口小花猪过完七月节就加食喂上育肥了。每顿先喂一碗黄豆,然后再擗带浆儿的青苞米,让牠可劲儿造, 一个多月的时间,这小花猪儿就喂得嘎嘎肥了,足有一百七八十斤。平时喂肥猪是小猪倌儿的事儿,爹喂大帮猪的时候,广信就用小瓢儿装点儿豆粒儿一花啷小花猪就跟他到旁边单槽喂黄豆和青苞米。所以小花猪儿跟猪倌最亲。

小孩儿都盼过年过节,主要是能可劲儿吃几顿肉。今年八月节大哥当官儿没空儿杀猪,广信白馋一回肉。没想到二哥回来能补上八月节的缺,又能放开肚皮造几顿大肥肉了。所以小广信听说杀猪比谁都积极。吃完早饭他拿个小瓢儿,装点黄豆粒儿,到猪圈门儿一花啷,小花猪像约会好了似的,先跑到门口儿。广信打开猪圈门儿,把小花猪放出来,等大邦猪到门口,门儿早关上了。猪们只能眼望小花猪独享美食,殊不知这小花猪已经没日子吃了。刚上槽儿吃几口,四哥广智扯起牠后腿就按倒了。大哥拿着刚搓好的青麻绳,哥俩将小花猪四个蹄子绑得结结实实的,抬上饭桌子,这桌子就是小花猪儿的断头台。

元宝屯的小地主儿和大耪青户,逢年过节杀猪是常事儿。所以家家都常备简单的杀猪用具,如钦刀(杀猪刀),通条,刮子等。大人家和人大家杀猪基本上不卖肉,杀猪的用具也都自备,不用外借。而小门小户人家,年辈儿不杀回猪,逢年过节杀回猪也是几家合伙儿杀一口猪,分肉过年过节。所以他们杀猪就得借工具,还得求常杀猪的人来抱刀,褪毛,砍肉。

自从赵广仁当家过日子,这生产生活的工具和用具就一点儿一点儿制备齐全了,形成了万事不求人的势态。说声杀猪,把家伙什儿拿出来就操作。过去家里杀猪都是赵广仁抱刀,这是要技巧的儿,钦刀从脖子扎进去,直捅到心尖上,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才能一刀把猪杀死。手艺不精,刀子扎不到心脏上,三刀两刀也杀不死。今天赵广仁要把这门儿技艺传给四弟广智,把手中的杀猪钦刀递给他说:“广智,今儿个你抱刀。往后我忙不过来,家里杀猪的活儿,就是你的事儿啦!”

赵广智啥事都想造量造量,杀猪抱刀的事儿早就跃跃欲试了,接过大哥手中的刀:“老太太不吃肺子——来干儿(肝)吧!”

俗话说杀猪劁母狗,全仗敢下手。赵广智这小子不论是打架还是干活儿,都是敢下手类型的。所以元宝屯般大般儿的没有敢一对一跟他打架的。干活也是大人在前边干,他在后边照葫芦画瓢就能干。大哥逢年过节杀猪总是他打下手儿,早就想操刀造量造量了。怎奈这活儿不是一般人敢干就能干的。那年李老歪家杀猪,李二虎操刀,猪血都放完了,四个蹄子的绑绳也解开了,桌子上本来躺着死猪一个,正想吹起来褪毛呢,这死猪扑棱跳下桌子,绕当院跑一圈儿。一帮人费九牛二虎之力才抓住牠,补一刀,他才到阎王爷哪儿去报到。这乐子事儿,后来不管谁家杀猪都讲一嗵儿。赵广智也真够敢下手的了,从大哥手里接过杀猪的钦刀,左手拎起绑猪嘴的青麻绳,提起猪头,瞅准下刀的位置,上去就是一刀,一尺来长的大钦刀全插入猪脖子里面去了……大哥赵广仁紧忙说:“等会儿,等会儿……先别往出拔钦刀。接血的大盆还没拿来呢!”

杀猪要用泥窖烧的大瓦盆装上水来接猪血,备用灌血肠。辽河套地区讲究杀猪宰羊,专吃血肠,这可是杀猪菜的满族风味。杀猪灌血肠是爹爹的拿手活儿,听说四儿子把钦刀都捅到猪脖子里去了,爹爹紧忙把装上水的大盆端过来,放在猪脖子下边插刀的地方,才让广智拔出钦刀,猪血便穿箭儿似的冲到血盆里。

赵广仁见四弟插刀不到位,忙说:“先别撒手,这一刀八成没杀死。”

果然,血都淌没了,猪还哼哼儿地叫唤。大哥指点着说:“再给牠一刀,深点儿捅。不捅到心尖上就杀不死。别像李二虎似的,杀完猪,跑一圈儿……”

赵广智听大哥说猪没杀死,心想头一回杀猪可别像李二虎那样丢人现眼。于是又用力猛捅一刀,这一刀用力过大,刀尖真的插进了猪心。再拔出钦刀,又淌出不少血,猪也蹬腿儿不叫唤了,彻底去阎王爷哪儿报到了。

杀猪这活儿得按部就班地走,下一步是吹气儿。杀死的猪不把肉皮儿吹鼓起来,不好褪毛儿。(元宝屯这疙瘩有两条歇后语:1、杀猪不吹——蔫退(褪)。2、杀猪吹屁眼子——装通事。)赵广仁在死猪的后蹄上割一道寸许的豁口儿,趁猪的体温还没凉,把手指粗四尺多长的铁通条,从豁口沿着皮里肉外插进去。从后背插到耳朵根儿,从肚皮插到前腿窝儿,连插三四条通道,再从道口往通道里吹气儿。在大哥赵广仁吹气儿的同时,广智广信小哥俩一人拿一根木棒敲打死猪前胸后背,让哥吹进去的气儿沿着通道把死猪的肉皮鼓胀起来。吹完气儿的猪像气球似的比原来大一倍,小广信乐得直蹦高儿,为自己也能出一份力而自豪。

吹完气儿,妈妈已经把褪猪毛的一大锅水烧好了。都说死猪不怕开水烫,可褪猪的水真要烧开喽,把肉皮烫熟了毛就褪不下来啦。所以水温必须控制在70——80度之间,要开没开时正好浇水褪毛。广仁广智哥俩将充气的肥猪抬到锅台上,广智一瓢一瓢地往充气猪身上浇热水。广仁掌握着火候,用手抓一把猪毛,说声:“来啦!”哥俩便用刮子一片一片往下刮猪毛。刮子在猪身上刮过去,就像理发师剃光头一样,出现一片雪白的肉皮。充气的花猪很快就变成了白条猪。

退完了开膛砍肉就没什么热闹好看了。广智完成了杀猪的助手任务,还得套车拉两车高粱回来。秋天大忙季节,庄稼人是最会安排时间的。就连小广信看完杀猪的热闹,也得赶紧把圈里的猪松出来,骑上老母猪,挥动大鞭子,赶着猪群到甸子上去放牧。

吃完早饭,赵广义本来想操起镰刀与工夫匠儿们一起跟打头的三弟广礼下地割高粱,这活儿多年没干,不知还能不能跟上这些生龙活虎的小伙子们?妈妈当然不能让他两口子刚见面,还没得空唠体惜嗑儿就下地干活儿。自己又不好亲自部署儿子与媳妇儿久别胜新婚大白天干夜晚的事儿,急切中给足智多谋的大嫂张氏递个眼神儿。张氏干别的不行,干这个那是比谁都干得圆滑,到位。她一把拉住刚迈出里屋门一步的赵广义,连推带掺把他送回里屋。这时里屋可就他夫妻俩了,妈妈早把两个俩多月的婴儿抱到外屋炕头上让太爷看护去了。大嫂的两个大儿女也让他们的两个姑姑带到外面玩耍去了。

里屋南炕梢儿是大哥大嫂和孩子们睡的,北炕梢儿是小花和两个小姑子睡的。此时此刻南北大炕就赵广义和小花两口子的二人世界,大嫂张氏半哩戏半认真地说:“他二叔啊!你年辈儿不回来,好容易回来一趟,就一天一宿的工夫,哪儿有干活儿的份儿?你今儿个就一手活儿,乖乖的给我在炕头上伺候媳妇儿……哈哈哈……”她嘻嘻哈哈看是闹着玩儿,这玩儿闹得可恰到好处。闹得阖家老幼皆大欢喜。闹得久别的夫妻对这位足智多谋的大嫂感恩戴德……张氏嘻嘻哈哈把这两口子关在里屋,回手拿一把锁,咔嚓一声锁上了里屋门。这就上了保险了,里屋的人别想出去,外边的人也都心照不宣,不会有任何人打扰他们久别胜新婚的喜相逢。

别看外面连工夫匠带家人二十多口,可下地的下地,杀猪的杀猪,人们都在当院和外屋地下忙活得不可开交,里屋被反锁上的两口子可就如入无人之境,放量亲幸起来了……

“嫂子……”赵广义还待争取大嫂取消这恶作剧般的玩笑。

“别说话!”小花跳起来,双手钩住二哥的脖子,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舌尖儿探入他的嘴里。赵广义条件反射立即忘却了下地干活的打头的三弟和工夫匠儿,忘却了外面杀猪的非凡热闹景象。本来想着晚上的情景,一下子提前十多个小时实现了。妻子舌尖儿的甘甜,妻子面条似的身躯柔韧的缠绵,一下子将他引入人生喜乐的深潭不能自拔。他跌入这深潭不想挣扎,不想跃出这非常时期得来不易的福地,久久地……

小花来到元宝屯,进入赵家,就随着弟弟妹妹们管赵广义叫二哥。整天想着二哥,整夜梦萦二哥,心上挂记二哥,口中叨念二哥……带到二哥突然归来,家中为他们办了闪婚,她便彻彻底底完完全全是二哥的人啦。与二哥只一夜情,二哥就撒下了人生最金贵的种子。她的肚子为她争气,像发面馒头一样一天天地膨胀起来。十月怀胎,终于为二哥生下了抗战。儿子给她带来无限希望和乐趣,也使她更加思念二哥,牵挂二哥的安危。四平保卫战的消息,从隆隆的炮声,从嗡嗡的飞机声,从逃难的民众口中不断传到元宝屯,不断传到赵家,传到爹妈和爷爷的耳中。尤其是传到小花的心中,小花比谁都悬念着二哥的安危,生死存亡……四平街尸骨铺道,二哥躺没躺在哪里?!二哥闪婚后睡一宿觉就走了,是四弟跟踪八路军到四平街,才知道二哥的部队落脚四平了。后来就像一块石头扔到大辽河里,一点儿回音儿都没有了。儿子出生俩多月了,还没见着他爹的面儿,也不知他这辈子能不能见着他爹?!八路军又回来了,西霸天又逃跑了,大佰哥当了农民会长,穷人分了地,辽河套又成了八路军的天下。当八路军的二哥在没在这些八路军里面呢?拉锯战打得这样惨烈,一年多了,二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小花听到炮声想二哥,见到八路想二哥,生儿子想二哥,分地想二哥……都快绝望了,二哥突然像从天上掉下来一样,回来啦!小花像做梦一样,咬了好几回手指头,一回比一回疼,才相信二哥真的回来了。

赵广义紧紧地搂抱着双手挂在自己脖子上,双腿盘在自己腰上,舌尖儿探入自己口中的美丽的妻子,良久,良久……他们才从梦幻般的幸福中跳出来。二人冲动后坐在炕上,小花没问他这一年打仗的事儿,没问他是怎样在四平街那死人堆儿里爬出来的?怎样平安到家的?第一句话是:“二哥!您真会找时候……”

“啥时候?”赵广义被小花见面这头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说得张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头年您回来娶媳妇儿,正赶上俺身上排卵,咱一夜没白忙活,您走了,俺真的给您怀上了大儿子,有了抗战。这晚儿抗战俩月了,俺身子复原了,您早不回晚不回,又赶上俺今儿个身上排卵回来了。好订好您过年回来能见到咱的二儿子……”小花像讲故事似的,在爱人跟前饶有兴趣地讲解自身的生理机缘给他听。

赵广义如同听到了冲锋号的战士,说了声:“那……咱赶快揍老二吧!这二儿子是解放战争时期揍的,生出来就叫解放。”说着他像当年日本鬼子似的一下子将她扒溜光儿。农家的窗户没玻璃,厚厚的窗户纸,屋里看不到外面,外面也看不到屋里。里屋的门上了锁,更有妈妈和大嫂在外屋照料着,他们也不担心会有人发现他们的行动。所以,赵广义把媳妇儿扒溜光儿,看个够,才像被他一枪打死的日本小队长要强奸小花时那样,把妻子按倒在炕上,开始揍二儿子——解放。

外面杀猪的工作已经进入尾声。赵广仁在挥刀砍肉,爹爹在灌血肠,妈妈和大嫂刷净煮肉的大锅,灶坑里架上了木头柈子……炉火熊熊,准备大炖老虎肉,煮血肠,再下一捆(十多斤)自家粉坊夏天生产的土豆粉条子……一大锅猪肉炖粉条子,加上杀猪新灌的血肠,这可是辽河套地区好不错的人家,逢年过节或有个大事小情儿才能吃上的上讲究的伙食。今儿个来老赵家做工夫的算来着啦,借二哥的光,过年喽!

晌午最先回来吃肉的是小猪馆广信。广信晌午放猪回来总是非常准时,有一次贪玩儿,过晌儿了才回来,到家都吃完晌饭啦。为此,大猪倌儿四哥广智教他一招掌握时间。告诉他用脚踩自个儿影影儿,踩到影影的脑袋就是晌午了。今儿个为了看杀猪的热闹,他赶猪出去比哪天都晚,还领着大侄儿嘎秃子帮他看猪。快晌午了,他用脚踩影影儿,还差一扎(拇指和食指伸直的距离)踩不到影影的脑袋,他就把大侄儿嘎秃子周到老母猪背上,让他骑猪赶猪慢慢往家走,自个儿先跑家去看猪肉炖好没有。这嘎秃子才五岁,长得壮实,干啥都想跟八岁的老叔造量造量。看他老叔广信骑老母猪,眼气坏了,怎奈老叔训练让骑的老母猪从来不让他骑。这回把骑猪的专利让给他了,他乐得屁颠儿屁颠儿的骑上老母猪,赶着一大群大猪小猪肥猪往家走,好不威风!晌午猪群回家不用猪倌操心,排队往家蹽。小猪跑的快在前边蹽,肥猪跑不动,哼哼儿地在后边跟着。当马骑的老母猪更是四平八稳地压住阵脚,一步一步往家溜达。这老赵家的猪队,成了元宝屯一大景观。

大嫂张氏见广信跑回来了,猪还没进院儿,就问广信:“猪呢?”

“嘎秃子骑老母猪在后面赶着呢。”广信说。

“这小死鬼儿!他也不怕摔喽?”大嫂孩子娇,总怕摔喽。

“摔不了。比骑马都稳当。”广信对自个训练的老母猪很有信心地说。

“晌午了吗?”大嫂问。

“晌午了。差一扎(拇指和食指张开的距离)就踩到脑袋了。”广信用自己的逻辑回答。

大嫂不知道孩童踩影影儿脑袋计时的奥妙,可知道广信晌午放猪回来的时间掐算得很准,猪到当院儿,地里干活儿的就快回来了。她心中有事儿顾不得问儿子的事儿,老二广义夫妻俩还在里屋儿锁着呢!这要是让那帮屁蛋工夫匠儿堵到屋儿里,得当笑话讲一年……她紧忙跑到屋里,咔擦打开里屋门上的锁,喊一声:“放猪的回来啦!一会儿下地的就回来,快收拾收拾出来吧!”她说收拾收拾就怕他们还没尽兴,警告他们快收兵,别让人堵住。

实际上,屋里的两口子早就完事儿了,正在唠这别后一年家里的事儿和前方打仗的事儿。听大嫂一咋呼,就开门儿走出来了。小花知道外屋儿大嫂为他们把风,禁锢一年的欲望在自己男人跟前一下子就迸发出来啦。练武出身的女人,无论是体能还是欲望都比普通农家女儿强烈得多。这一头晌(一上午)她恨不得将这一年的亏空都补上。聚精会神地放纵,甚至忘了外屋还有公爹、爷爷、大佰哥三个大男人在忙碌着杀猪,砍肉,灌血肠……待到心满意足,遍体舒泰地走出大嫂刚打开的里屋门,见到婆婆坐在南炕头儿照料着她和大嫂两个襁褓中的婴儿,爷爷坐在北炕头儿一袋接一袋抽着蛤蟆烟……原来这两位她来到元宝屯就成为她的保护神的老人家,与他们久别重逢的作案现场只隔房梁下面的一层薄薄的木板墙,和一扇里屋门。知道两位老人也和大佰嫂一样,坐炕头上若无其事地为他们放哨儿,这一头晌儿才没有一个人进屋来冲撞他们的即兴表演。尽管如此,他们毕竟是智商非常高的人,见了老人,小花的脸腾地红润起来……婆婆深知小花此时此刻的心态,为了缓解他的紧张情绪,马上吩咐她投入紧张的劳动:“老二家,快跟你嫂子放桌子,收拾吃饭。放猪的回来,下地的也快了。”

“对!干活儿这帮损兽儿,(大嫂口中对这帮好打闹的小叔子从来没有好称谓)进屋就得把嘴堵上。要不一会儿也闲不住,准不沁好嗑!”大嫂也一边打圆盘儿,一边与小花儿忙活起来。

小花干活儿可比大嫂麻利多了,大嫂刚把自己那南炕梢的桌子放完,小花就把其它三铺炕上的饭桌放好了。赵广仁杀完猪,就帮妈妈和媳妇儿炖肉,煮粉条,焖饭。一大锅高粱米饭下红小豆,一大锅猪肉炖份条子, 只待下地干活儿的回来,盛上来就吃。妯娌俩放好炕上的饭桌,哥俩也把工夫匠儿吃饭的大条桌大板凳摆好了。说话工夫打头的赵广礼就领着工夫匠们进屋儿了,都知道今儿晌午吃犒劳,猪肉炖粉条子管构造。吃饭的积极性可就比那天都高喽!

一个叫闫世昌的表弟,吃饭前没忘跟大嫂张氏打情骂俏,一进门儿就走到张氏身后,溜屁股拍一巴掌说:“张开!今个吃你肉了……”

“这小死鬼儿!他二婶儿,你今儿个帮我收拾收拾他。”

小花本不想参与他们粗俗的打打闹闹,闫世昌往日也不与这位看着文质彬彬的二嫂说笑打闹。今儿个二哥回来了,他也乘兴划拉小花一把,嘴里屁嗑就吐出来了:“二嫂,今晚儿你也张开……”

小花嘴皮子没张氏滑腾,手脚可比张氏麻利多了。她一声没吱,见闫世昌刚摸完张氏屁股的大手向自己的屁股摸过来,挥拳向他脸上一晃,眼看就要吃个通天炮,他紧忙向后仰,躲过这一拳,却没留神脚下。小花出拳是虚招儿,脚下一个扫堂腿,闫世昌立马儿来个狗抢屎,四仰八叉摔倒地上了。小花儿没容他翻身,一骗胯儿将他骑在裆下,抓住两只手,夹在两腿中间,暗运武功,他便被牢牢地禁锢在这一身功夫的女侠身下了。

小花说声:“嫂子,给他吃奶……”

张氏平时跟这帮小叔子打闹,动嘴尽占便宜,动手尽吃亏了。今儿个从不参与打闹的小花儿一出手就制服了向她挑衅的闫世昌,她本想乘胜上前拧他两把,解解恨。听小花儿一说, 觉得这招真高,便敞怀从衣服里拽出两个像奶瓶子似的白酥酥的硕乳,哺乳期巨大奶头奶水正旺,双手按住乳头,用力挤压,两条乳线向水枪一样直射闫世昌面孔。眼睛,鼻子,嘴全喷入了白色的乳浆……小花儿在丈夫面前也上来了泼辣劲儿,两腿一较劲儿,夹住闫世昌一动不能动。双手也掏出巨乳,她的奶水更旺,四个大奶瓶子,四条奶线,穿箭儿似的扫射着,灌得闫世昌直艮喽!工夫匠儿们都忘了吃肉啦,一齐上前围观看热闹,一边还喊号儿叫好,赶上热闹市儿看杂耍啦。连家人也跟着欢笑一堂。

还是妈妈及时阻止了这场闹剧:“您俩还是省省儿吧!孩子还没吃呢!”

妯娌二人这才大获全胜,偃旗息鼓,放开闫世昌。这家伙如惊弓之鸟,爬起来一句屁话再没敢说,急忙蹽到井沿去洗脸,若不然,肉都没法儿吃了。妯儿俩得胜收兵,其实她们一点儿也不担心俩多月的婴儿奶水不够吃,她俩哺乳期奶水都非常旺盛,哪天都挤一大碗喂猪羔子。

“别闹啦。快吃饭吧!一会儿粉条子都砣啦,肉都炖化了。”当家的赵广仁也兴致勃勃地看着自己的漂亮媳妇儿和比自己媳妇儿更好看的弟妹跟这帮小光棍们说说笑笑,打打闹闹。这是战乱年代,农家难得的喜乐图。

当家的一声令下,开饭。不年不节的,别说工夫匠儿,家人也难得吃上的好嚼餶。四铺大炕四张饭桌,家人团团围坐。屋地一张条桌,两条大板凳,坐了十多个工夫匠儿。二十多人,吵而把火吃饭的场景,赶上一般小人家办喜事热闹啦!

闫世昌这家伙干啥啥不行,吃啥啥没够,扯蛋一个顶俩,春天刨茬子累哭的就有他一个。这会儿刚被大嫂二嫂收拾完,又开始吃肉表演。过去谁也不知道他能吃肉,叫工夫干活儿没有管够吃肉的,干一天活儿不够肉钱的。他心说挨顿收拾得捞捞梢,多吃两碗肉,能顶两天的劳金。洗完脸抢个头号大碗盛肉,别人都是半碗肉半碗粉条子,他干的路儿地尽盛肉,而且专挑肥肉盛。工夫匠儿盛菜都用大海碗,一人半碗肉半碗粉也就足兴了,他盛这满满一大海碗肥肉能吃了吗?真下三滥,好像几辈子没吃着肉似的。大伙本来是一边吃一边看他的热闹。别人一块一块吃,一口一口品尝,他端起大碗像扒拉饭一样往嘴里扒拉,可把大伙儿扒拉傻了。别人还没吃几块呢,他一大碗进肚啦,盛第二碗了。东家杀一口猪炖一大锅好几十斤肉,当然不怕他大肚子汉能吃。家人和工夫匠儿们都忘了自个儿吃肉了,住嘴看他吃肉表演。这家伙逞疯加赛扒拉三大碗足有二斤多肥肉,一口粉一口饭没吃,吧嗒吧嗒嘴,好像甜嘴巴舌儿没吃足兴似的。这工夫儿有几个不能吃肥肉的,碗里都剩几块肥肉正找不到销号儿呢!工夫匠儿抱碗饭抱碗菜,讲究吃多少盛多少,不兴吃不了往回倒的。好家伙,一下子把肥肉都扒拉闫世昌大碗里了,又是半碗。闫世昌说:“帮你们吃肉行,下晌割高粱撑得撵不上打头的,你们得接我!”

“中中!只要你把肉吃了,下晌大伙帮你割两垄地。”

“哈哈哈……能吃肉的都有福!我外孙赶明儿个准错不了!”爷爷经的多,见过不少有福的人都能吃肉。闫世昌是四爷家四姑的儿子,管爷爷叫大姥爷。

吃完肉,工夫匠们乘歇晌儿,围着二哥,听他讲八路军打中央军,蒋介石当运输大队长的事儿……

赵广义告诉家人和工夫匠儿,中央军被包围在城市里,兵将越打越少,蒋介石把美国给他的飞机大炮机关枪……源源不断地送给了八路军。八路军打一次胜仗就缴获一批美式装备,所以说蒋介石是运输大队长。眼看解放城市的战役就要打响了,东北就要解放了。

人们听到这好消息,比吃肉都香。

 

                     

                       十三   办学

 

别看她是大姑娘,可没让这光腚子老爷儿们儿

吓住。严厉地执行村长的命令。

 

吃完大片儿肉,打头的赵广礼一边听二哥讲解放战争,一边坐树根儿地下磨镰刀。割高粱是力气活儿,更是技巧活儿。割得快慢好坏全在打捆上,三垄一抱,两抱正好一捆高粱。一个人拿六垄,眼看一片高粱地齐刷刷地往下倒,镰刀不快可不行。见打头的磨刀,工夫匠儿们心知肚明,东家这大片儿肉不能白吃,打头的割地不逞疯毛丫子,也不能慢喽!得把镰刀磨快快儿的,紧撵,才能不挨拉。

打头的磨完刀,不声不响披上小布衫儿就走。工夫匠儿不用招呼,打头的走了,赶紧跟着。否则,到地里一眨眼就拉下你十捆八捆的。落后了你就撵吧,越撵越累,越累越挨拉。所以到地里就得老狗上墙紧挠扯。十多个人六十垄红高粱,暂眼时工儿就倒下一大片,那场面才叫壮观呢!

割地的前脚走,赵四儿广智跟腚套车,往回拉高粱。爹爹也没跟二儿子多说几句话,拉高粱必须两个人装车,一人往车上抱,一人在车上摆。摆的整整齐齐,才能拉得多。所以,爹爹也坐上车,跟老四装车拉高粱下地干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