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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河人家》王非笑(长篇小说连载十) 发布时间:2021-08-08 来源:中华风采

十一    黎明

赵广信放猪,骑着老母猪,赶一群大猪小猪,

在屯子里招摇过市,成为元宝屯一大景观。

中央军大部队争先恐后进了四平,昌图境内辽河边儿上这一大片庄户人家,他们可就顾不了恁么多了。中央军一走这片沃土自然又是八路军的天下。西霸天心里明镜儿似的,没有中央军做靠山,八路军来了,那帮穷鬼还得翻天。反攻倒算整死恁么多人,冤冤相报,自己有几条老命也不够穷人宰的!没招儿,还得穿兔子鞋——跑吧!哪儿跑?只有跟中央军屁股后头蹽。这回可不能一个人跑了,拉家带口,拖儿带女,除了土地和房屋,家里所有值钱的玩意儿都装车上,跟着中央军大部队进了四平街。谁也不知道他在四平街里还有大商号。只要中央军在四平站长远喽,他西霸天还有好日子过……而那些地痞流氓红眼儿队的狗腿子们他可就顾不上了,只好让他们投了中央军。否则叫八路军抓住,落穷人手儿里还有好儿!

中央军走了,西霸天蹽了,八路军来了,被西霸天的还乡团红眼儿队整死那些人的家属亲友都想收拾西霸天。可谁也没想到西霸天穿兔子鞋跑恁么快!人家是跟着中央军屁股后头蹽的,想报仇的穷哥们儿连影儿都没见到。

八路军又进驻华家窝堡,听老百姓控诉西霸天的罪行,立马儿抓住这一发动群众的活教材,宣传共产党八路军的政策。受害的穷人便跟定了共产党八路军,先组织一支好几十人的民兵队伍,八路军给民兵发了枪,天天训练。西霸天的红眼儿队再回来,就枪对枪刀对刀地跟他们干!他们才几个人?民兵手中有枪,打红眼儿队那是手拿把掐的小菜儿一碟儿。

八路军里有能人,说消灭中央军,打到土豪恶霸地主,穷人彻底翻身的日子不远了,天快亮了。早晨天亮叫黎明,往后华家窝堡就不是西霸天华家的天下了。华家村干脆改名叫黎明村,先组建了黎明村民兵连,八路军指导上操训练,放枪打靶……黎明村可就热闹起来了。

接着成立黎明村农民会,农民会成立起来,却找不到当会长的人选。原因是华家村前任农民会会长最先让西霸天的红眼儿队抓起来上刑,悠打,整房顶上翻身摔死了。所以,不管跟西霸天有多大仇,谁也不敢冒这个险,带着个头儿,当这个招风的会长。人们心中明镜儿似的,八路军站长了当会长风光,一旦八路军再走了,先遭殃的还是这个会长。所以动员好几个人,也没有敢挑这个头儿的。再说,当会长大小也是个官儿,个人家都当不好,这新成立的黎明村,好几个屯子,好几百户人家,好几千口人……没两下子能当好这么大个家吗!?

恁么大个华家窝堡,找不出一个当农民会长的人选,穷人都让西霸天的还乡团红眼儿队整怕了。隋邦唱影儿都跟八路军走,挑头儿当会长谁也不敢。还得说八路军里有能人,在华家窝堡周边七八个小屯子广泛摸底儿,看看有没有跟八路军一条心,能当会长,敢当会长的人选?一摸把元宝屯的赵广仁摸着了。第一,赵广仁的二弟赵广义是八路军的干部,能跟八路军一条心。第二,赵广仁十四岁就当家,过日子会当家理财。成立农民会的目的就是要把贫苦农民发动起来,组织起来,搞大生产,支援前线。

然而,当两个八路军干部到老赵家动员赵广仁当会长时,全家人没有一个通过的。前任农民会 长咋死的?李老歪咋残的?这都是眼目前儿的事儿。咱农民跟八路军走,没说的。挑大梁当会长是万万干不来的。首先是他爹赵忠坚决反对儿子当会长,他是老鸹欿牛X认准一个门儿:“ 官大有险,树大招风,老百姓就是墙头草,当哪门子官!”。

没想到全家最有权威的爷爷说话了:“广仁!干啦。人家八路军的官儿说的在理儿,咱老二是八路的官儿,咱就是八路这边儿的,咱可不能再当墙头草啦!八路军不打胜仗,咱当八路家属的还有好儿?咱当这个黎明村的农民会长,就咱们说了算,支援前线要人出人,要钱出钱……老百姓都支援八路军,中央军就得完犊子!”爷爷嘴里这么说,他心里还有个小九九儿。广仁五六岁儿就跟着他保地媒遥哪儿跑,不少瞎子算卦说广仁长大能有当官儿的命。这瞎子算卦还真应验了,农民会长不管大小也是个官儿。五个孙子俩当官儿的,老赵家也算祖坟上冒青烟了!

妈妈是最孝顺的儿媳妇儿,家里的大事小情儿爷爷说啥是啥,妈妈总是投赞成票。赵忠说官大有险,妈妈本来也拿不定主意。听爷爷一说,这会长还真得咱们干。要不整个跟中央军一条心的人当会长,吃里扒外能跟穷人一心一意支援前线吗?于是妈妈拍板了:“他爹!咱们儿子多,出俩跟八路当官儿,身边儿还有仨呢!怕啥的?再说这农民会就在眼皮子底下干事儿,也没啥大闪失。广仁!你敢不敢当这个黎明村的家?”

广仁说:“要说打仗,咱可不敢带兵,也没广义那两下子。领着全村老少爷们儿过日子,大家小家一个理儿……爷爷,您说是不是?”

爷爷说:“就凭你这句话,这会长就没啥不能当的。按八路军的政策走,个人家也吃不着亏。明儿个儿就上任吧!”

赵广仁上任当会长,首先得在元宝屯带几个抵事人。头一个就是李大虎,别看两家打过群架,自从赵家给李家打耙犁,两家因为孩子产生的过节就慢慢化解了。李老歪差点儿被西霸天整死,赵忠陪他俩大儿子找赵先生治伤,两家就进一步和好了。带李大虎到华家窝堡当会长,主要是这小子胆大,手黑。他家和西霸天仇口儿最深,让他带民兵训练,使枪弄棒, 就是还乡团红眼儿队再回来,他也敢跟他们玩儿命往死里打!再说,李家四虎光复后到八面城杀了那个棒子队儿的头头儿,别人不知道,赵广仁可知道。他从来没对外人讲过这件事儿,连对自己家人都没说过。那天李家四虎到八面城寻仇,在牲口市儿发现仇人就跟踪下去了。正赶上赵广仁也在牲口市儿想买匹好马,没等买到马呢,就发现了李家四虎。李家四虎八只眼睛死死盯着仇人,可没注意身后有熟人儿。赵广仁马也不买了,立马儿影身到暗处,看看这四个小子鬼鬼祟祟地要干啥?看到他们跟踪那个仇人,赵广仁也认出了那小子是收拾李老歪最凶的那个棒子队儿头头儿。便老远跟着他们,亲眼见他们干净利落地打杀了那仇人,脑浆都打飞了!当场就把脑袋瓜子砍稀巴烂,然后扔下铁棍子和杀猪刀,扯屁登就跑了。杀人现场一个人也没有,赵广仁离好几丈远,影到一家院墙后面看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杀人的跑了,他这看热闹的也赶紧躲开是非之地。马也没买成,赵广仁干脆直奔河西蒙古营子,买两匹鞑子马回来。到家一看,那杀人的李家四虎和她他爹李老歪没事儿人一样,才知道这件事儿他们办得漂亮。不显山不露水就报了仇,这样的人家可得罪不起!赵广仁也是自己知道就行了,连对自家人都不能说,庄稼人哪儿经过杀人的事儿?说出去还不把爹妈和爷爷吓个好歹儿的!所以,农民会要想在乱拔地儿的时候站住脚儿,还真得有这样天不怕地不怕,跟西霸天有血海深仇的人打头阵,才选了李大虎给自己带民兵。

赵广仁第二个要带的人是小土豆片子钱义。钱义这小土豆片子的外号是随他哥哥钱贵大土豆片子的外号顺下来的。大土豆片子钱贵,秧子底儿,书没念好,买卖不成,庄稼不就,干啥啥不行。小土豆片子钱义在他爹钱画圈当家时上过私塾,算盘打得好,字儿写的也不错。赵广仁识字儿不多,便带上小土豆片子给他记账算账。这俩随身带的人物都有角色,李大虎当民兵连长,钱义当财粮委员。赵广仁带着这一文一武哼哈二将便走马上任了。

新官儿上任三把火。赵广仁上任头把火儿是抓民兵,得先防备西霸天的还乡团和红眼儿队,还有河西的胡子。没有财主了,村上财物多了,胡子也备不住来抢劫。趁八路军大部队在这驻防,赶快培养十个二十个的炮手,八路军叫神枪手。这任务交给李大虎了,李大虎干活儿是好手,打架也丁克儿,跟八路军学放枪,他后脑勺都乐开花儿了。白天除了吃饭歇一会儿,不是上操就是练瞄准。不到一个月的工夫,李大虎和几个脑瓜好使的小伙子,举枪就能打下来天上飞的老鸹。红眼儿队再回来,不等进屯子就能把他们都撂倒那儿。

第二把火儿是开油坊和烧锅。西霸天原来在华家窝堡开着油坊和烧锅,打榨豆油和烧酒。榨的豆油和麻子儿油,烧的高粱白酒,十里八村儿用不了,得到四平去卖,发老财啦。西霸天逃跑了,土地房屋带不走,油坊和烧锅的厂房设备,雇佣的员工都带不走。这两处大买卖作坊农民会接手,挣钱正好支援前线的八路军打胜仗。

第三把火儿更大,分地。黎明村大大小小的地主富农二十多家,80%的土地都是地主富农的。其他好几百户贫雇农占有不到20%的土地,有的雇农房无一间,地无一垄。辽河套已经是解放区了,八路军要在这里搞土地改革试点,把地主富农的土地分给农民,做到耕者有其田。让广大贫苦农民认识到共产党八路军是真正为穷人打天下的,从而团结起来,跟着共产党八路军走无产阶级革命的路。

 穷人听说要分地主老财儿的地,那才真叫后脑勺都乐开花儿了呢!然而,谁也不敢带头分这份属于自己的土地。对农民来说,啥也没有土地是最好的好玩儿意儿。可土地是人家的玩儿意儿,人家能心甘情愿把自己的视如命根子的好玩儿意儿白白分给你吗?万一再来个反攻倒算,那可不是玩儿的!如同饥民眼前的热豆腐,又想吃,又怕烫了嘴……俗话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赵广仁刚当上农民会的会长,就遇上了分地这一棘手的难题。他知道着急也没用,得想辙。穷人一辈子尽和土坷垃打交道了,虽然地都是人家的,但一年四季都在他们手中春种秋收,哪块地好,哪块地土质差,地势欠佳,他们比对自己的老婆孩子都熟悉。赵广仁懂事儿就摆弄土地,深知农民选择土地比选择媳妇儿还上心。于是,他跟八路军工作队的干部提出谁先分地,谁先挑选好地的办法,促进分地的进程。结果,跟赵广仁到黎明村农民会当财粮委员的小土豆片子钱义和他哥大土豆片子钱贵,在黎明村好几百户穷人中,第一个分得了他们应得的那份土地。从而,带动了全村的穷人,争先恐后挑选好地的热潮。

钱义带头分地,不是他思想好,觉悟高,而是时势造英雄。分地前赵广仁和钱义在每个屯子选一名会算账的人,对全村的地亩和人口核算一遍。八路军也抽出几位文职官员帮助村上核算人口和土地,结果各屯的土地和人口的平均数差不多,每人能分得五亩半地。只有元宝屯低于平均数,每人只五亩。元宝屯地少的原因是大土豆片子钱贵小时候玩儿抢走火,打死邻屯地主的少爷,他爹钱画圈破产卖了自家那份三十垧好地才打完这场官司。当时元宝屯无人能买起三十垧地,亏得保地媒的赵大爷儿(赵广仁的爷爷)在华家窝堡找到西霸天,才把地卖出去。华家窝堡的西霸天在元宝屯买地,中间隔着好几个屯子,只好把买到手的地原封不动租给元宝屯的穷人耕种。赵广仁核算完了,提出土地还家,原本是元宝屯的田产,就地分给元宝屯的穷人。八路军工作组的干部请示上级,认为全村各屯土地平衡一下,符合政策,便支持了赵广仁提出的分地方案。钱义和钱贵哥俩破产后他爹只给留下三间土平房,没有一垄土地,成为元宝屯最穷的穷人,连他爹都饿死了。见村长按政策把他家破产的祖业地产争取回来了,钱义跟他哥一合计,本来是咱家的祖业,咱就带个头分回来一份吧!哥俩一共八口人,每人五亩半,钱义自己打算盘,口中念念有词:五八四十,五八四十……四舍五入,划来划去,竟画到他家名下五垧好地。会长赵广仁说这小子他妈的比他爹还能花圈儿!不过他这一带头,元宝屯租种西霸天那三十垧地的穷人一拥而上,那三十垧地就地儿分光了。

第一次分地辽河套地区还没划成分,不管穷人富人,按人口有个脑袋分一份地。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老赵家正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添人进口。先是小花儿生了个大胖小子,按赵广义闪婚后临走时说的叫赵抗战。没过十天赵广仁媳妇儿张氏又生了个白胖白胖的小丫头,这是他们的第三个孩子,掐手指头算赵广仁两口子加仨孩子就是五口。按照政策八路军现役军人应分一份地,所以赵广义和小花加上儿子抗战也是三口,这就八口了。赵忠老两口加未婚的仨儿子俩闺女共七口,七八一十五,再加老爷子,全家正好十六口人。钱义扒拉算盘一算,十人五垧五,六人三垧三,这就八垧八,四舍五入,老赵家一下子分了九垧地。去了他家自己原有的三垧地,还应分进六垧。赵家人都会算账,这辈子老少爷们儿累折腰也置不起这么多辽河套的黑土地!

元宝屯只有三家小地主,他们是山东跑马占荒过来的移民钱家老地主的后代。钱家人丁不旺,财势也没有发展,占荒的一百多垧地还让最后一任老当家的钱画圈儿败霍出去30多垧。只剩钱显、钱荣、钱青三股后人各分得30垧祖业占荒好地。这三股人都是单传,每股都有一帮丫头,只一个儿子。浅显和钱荣各自卖了十垧地,供他们的独生子钱克让和钱克勤到昌图城国高儿读书。钱青的儿子钱克举小,没等卖地上国高儿呢,就光复了。两个上国高儿的学生刚足业,还没等上大学呢,日本鬼子投降了,中央军和八路军打起来啦。钱荣的子钱克勤在国高读书就接受了共产党的新思想,只是家中有钱,没投身革命。但他已经懂得了无产阶级革命的道理,知道苏联十月革命的胜利,中国必将走苏联的路,地主阶级将成为阶下囚。分地时八路军还没来得及划分成分,先把富人的财物和土地房屋分给了穷人。让穷人看到只有跟着共产党八路军走,才是翻身解放的唯一出路。

国高儿毕业的钱克勤,他爹没白卖地供他一回书。除了学到文化,还跟学校的进步组织掌握了政治方向。八路军这次变华家窝堡为黎明村,请赵广仁当农民会长,带领他那败家后成了穷人的堂叔钱义搞土改分地,钱克勤就动了心眼儿。他家还有20埫好地,父母跟前除了他这颗独苗,还有姐妹五人,全家只有八口人。按人头儿分地满打满算还得钱义在算盘上画画圈儿才能留下五垧地,多出那15垧地,将来他们家就是地主。他家和赵广仁家是世交,他家的地多年由赵家耪青耕种。他上国高儿卖那10垧地还是赵广仁的爷爷保地媒分别卖给元宝屯几户穷人家的。他家卖地供他念书,元宝屯人所共知,卖了多少地?穷人可没那心情过问富人家的事儿。分地了,钱克勤这有心人偷偷找到当了农民会长的赵广仁,要求把他家的地让堂叔钱义写到穷人的名下。以便将来划成分定个中农,顶多是富裕中农,免得闹个地主富农的剥削阶级成分。

“大叔,某家我爹卖地供我念书,屯里人都知道。是您家我大太爷经手卖的,别人不知道卖多少。您跟钱义我二叔说说,把某家多余的地都划到地户和其他分到地的人家名下,将来某家就不是地主成分了。”钱克勤从小会说话就管赵广仁叫大叔,像他爹钱荣管赵忠叫大叔一样亲切,所以管赵广仁的爷爷叫太爷,也恁么亲切。两家本来就是世交,赵广仁也没考虑把地主的地在分地时划到穷人名下有啥后果,就答应了钱克勤的请求:“行。让你爹把地契交给我,我让你二叔钱义像你老爷(钱画圈)似的画画圈儿,您家赶明个就是中农。”别人都管钱义叫小土豆片子,赵广仁心中的钱义像他爹钱画圈儿,正因为他能画圈儿,才把他带在身边,出谋划策。此时此刻赵广仁一句话就为钱克勤的锦绣前程打下了伏笔。

元宝屯虽然没有大地主,但土地都集中在钱显、钱荣、钱青三家。赵钱孙李四大姓氏分枝成好几十户,没进过其他杂姓人家。这三家小地主手中还有七十多垧地,加上划回来西霸天买去那三十垧,共计一百多垧地。赵钱孙李四大姓氏,已经分支成好几十户人家,好几百口人,平均分配一千多亩地,有个脑袋就分五亩五分地,实际是六亩。每人多分半亩没上账,老百姓叫黑地。以便和其他各屯的人均五亩五拉平,这事儿赵广仁和钱义做的很圆滑,外屯人根本不知道。所以,人们都管钱义叫小土豆片子,赵广仁心中却知道这小子比他爹还能画圈儿。

元宝屯的地顺利分完了,立即带动了整个黎明村。辽河套的穷人,祖祖辈辈就盼望能过上自己有土地,辛辛苦苦劳作一年,打粮不用分给地东一半儿的好日子。可是盼了几十年也没能实现耕者有其田的梦想。八路军来了,一下子就把地主家不管怎么弄到手的土地,夺过来分给穷人,比胡子还霸道。胡子只抢车抢马抢粮食,抢金银珠宝,还没有抢房子抢地的。八路军一下子就把地主抢光了,富人变成跟穷人一样穷的穷人。而且,还得让他们老老实实,不老实就斗争一番。开始说分地,穷人像做梦似的,不敢相信会是真的。尤其是华家窝堡被 西霸天整怕了的穷人,没一个敢伸头分人家地的。见西霸天在元宝屯的三十垧好地,让元宝屯的穷哥们儿给分了,西霸天出了华家窝堡,周边哪儿个屯子都有他用各种手段霸占的土地。其它屯子见元宝屯分了西霸天的地,立马行动起来,先分了西霸天在本屯子的地。然后又分了本屯子大大小小地主富农的地,一下子变成穷人富人,人人五亩五分地的平等人。

赵广仁在八路军干部的指导下,分完周边小屯子的地,就向华家窝堡西霸天的老巢下手了。这可是个马蜂窝,没人敢捅的。第一次分完浮财,八路军前脚走,西霸天脚跟脚就带着还乡团红眼儿队杀回来反攻倒算,把被分的东西倒算回去不说,还整死恁么多人……这分了他的房子地儿,他要再回来还了得!赵广仁也是横下一条心啦,二弟已经是八路军的干部了,自己也就死活跟八路军干到底了。西霸天红眼儿队有枪,咱民兵也有枪。他真回来不等他收拾咱们,咱们先打死他再说。赵广仁把自己的观点向穷人,向民兵一说,大伙儿都觉得会长的话在理儿。西霸天只一个,狗腿子就恁么几个儿,其他地主富农都不跟他作恶。穷人多少!手里有枪,几个西霸天也不够咱收拾的。想明白了,周边各屯子都分完地了,华家窝堡的穷人兀傲一声就把西霸天的房子地儿给分了。尤其是那些被西霸天从房顶上轱辘下来整死和整残废的家人,都下了必死的决心,西霸天再回来就跟他玩儿命!小青年儿都拿起枪当了民兵。

赵广仁当会长,新官儿上任三把火儿,这三把火儿烧得可够旺的了。先说那民兵训练,比八路军练兵抓的还紧。民兵们不光学放枪打靶,还练习拼刺刀,扔手榴弹。李大虎有劲,那手榴弹扔的比八路军全团第一的还远一尺多。那些被西霸天害死害残亲人的小伙子们,恨不得一时就跟红眼儿队和胡子真刀真枪打一仗。

村上没收西霸天的油坊和烧锅,原来干活儿的都是穷人,给西霸天干活儿是用监工的看着干,干不好就得挨打受骂。这回给村上干活儿,是自家的买卖了。八路军人人平等的政策,深得人心。农民会长有时亲自到油坊和烧锅跟干苦力活儿的穷哥们一起干,跟掌桌的(师傅)学榨油、烧酒手艺,都快成半拉油匠和烧酒师傅了。黎明村这油坊、烧锅买卖做得别提有多么活运了!榨出来的豆油、麻子儿油,烧出来的60度高粱白酒,直接到河西蒙古营子换粮食,一本万利。蒙古人嗜酒如命,乱拔地儿的时候,烧锅都黄了。可下子来换酒的了,老蒙古赶上蝇子见血儿了,要多少粮给多少粮。有的甚至用鞑子马和蒙古牛、羊换酒喝。所以,新成立的黎明村的烧锅比油坊还挣钱。村上的买卖,挣钱归村上所有。村上便可以拿出大量的钱粮和物资支援前线。有时通过屯子里的驻军把村上生产的豆油和烧酒直接送到八路军指挥部去,给军官们改善伙食。所以,这黎明村成了辽河套地区的模范村,在八路军领导机关都标名挂号了。

更可喜的是分完地的农民大生产干得更欢了,连二流子都起早贪黑下地干活儿了。元宝屯赵忠、孙二老板子、李老歪三家大耪青户儿开粉坊挣钱,外屯的人都知道。只是没有干的。分完地,哪个屯子都有几家人强马壮的大耪青户儿,农民会长赵广仁就把元宝屯开粉坊挣钱的经验在全黎明村推广开了,几乎哪个屯子都有三家两家开粉坊的。个人家生产的粉条子,除了换粮食,大部分卖给八路军,也算直接支援前线了。

赵广仁当了黎明村的农民会长,当着全村的家,个人的家也没扔下不管。家里的活儿他干的少了,地可没少种,忙铲忙割的季节全靠叫工夫。原来家里叫工夫是当家的赵广仁打头, 带领工夫匠儿干活儿。这回当会长,村上的事儿脚打后脑勺的忙,就让老三赵广礼打头了。这赵广礼大哥四个他最矮,和李家四虎个头儿差不多。可他会走道儿就学干活儿,十岁就跟大哥二哥下地当半儿拉子。大哥二哥都上过几天私塾,半拉可及认几个庄稼字儿。他一天儿书没念,一个字儿不识,一念书就脑袋疼,天生就是干活儿的命。十岁当半拉子,十四五岁大哥二哥干活儿就拉不下他了,那庄稼活儿可就没比的了。这回大哥当会长了,家里的活儿主要靠叫工夫干,赵广礼便身兼二职,农闲时当粉匠,农忙时当打头的。开始有的工夫匠不知他底细,见他个儿不高,岁数不大,没把这小打头的放在眼里。春天刨茬子,(秋天割高粱,留下一尺左右高的茬子,第二年翻地播种前需先刨掉高粱茬子烧火。)叫来的工夫匠儿想考验考验这小打头的。一个大个子工夫匠说:“赵老三!今儿个你打头,可劲儿干,你刨多少,大伙跟着刨多少!”

“真咋的?”赵广礼平常儿话语不多,一听工夫匠儿要跟他较劲儿,他可就来劲儿了,非比划个高低不可。

“那还说笑话儿!谁跟不上下晚儿不给他工钱,”还是那个大个子先叫阵。

“大伙儿都跟着吗?”赵广礼知道有几个没怎么干过活儿的大个子,刨茬子这活儿指定不行,有意跟他们叫叫胡儿。

那两个没怎么干过庄稼活儿的大个子,都是他的表兄弟,也隋邦唱影地跟着起哄:“中!你可得悠着点儿,别鸭子上锅台—— 一猛劲儿,累趴下,下晌可就便宜大伙儿啦!”

赵广礼本来话语就不多,大伙儿都说要跟她比划比划,这十八九岁的小打头的,一猫腰就撒欢干上了。说是说,干是干,庄稼活儿可不是说着玩儿的,卖的是力气!都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谁也不能堆帮落套。头几垄谁也没落伍,待到歇气儿的时候,可就见分晓了。打头的赵广礼遥遥领先,跟他最先叫板的大个子让他拉下好几丈远。其他工夫匠儿,哩哩啦啦从地这头儿到地那头儿,一片高粱茬子地里,全是工夫匠扯屁登撵东家打头的……庄稼人说话算话,撵不上打头的下晚儿收工不给工钱。这是当年老钱家大当家的叫工夫立下的规矩。结果那俩没咋干过庄稼活儿的大个子,刨到地头儿都累哭了。晌午回家吃饭跟大嫂说笑话的精神头都没啦。好说好笑的大嫂张氏一听老三一撒欢儿把他们累哭啦,这可解狠了,挨个收拾这帮累趴蛋的屁小子们。打那以后,老赵家叫工夫,软弱手儿可不敢轻易跟打头的赵广礼叫阵了。先讲好打头的不撒欢儿,才来他家干活儿。

庄稼院儿过日子,讲究没牛使犊儿。赵广仁当会长不能干家里活儿,农忙时赵广礼打头,车没人赶就由老四赵广智顶上来了。广智也是打小儿就爱摆弄牲口,大哥二哥忙了,三哥不喜欢牲口,老四就给大哥二哥打下手,操鞭子赶车。这回他可就正式当上老板子了。

最值得一提的是八岁的赵老疙瘩小广信也派上了用场。家里开粉坊,养一大群猪。放猪的老四广智升了赶车的老板子,广信自然就当上了专职猪倌儿。广信放猪有天才,人家放猪赶着走,他放猪骑猪走。他长得小,猪不怕他,尤其那带一窝猪羔子的老母猪,广信经常拿点粮食粒儿给牠吃,牠吃完粮食就让广信骑。天长日久,赵广信放猪,扛着四哥给他挫的大鞭子,骑着老母猪,赶一群大猪小猪,在屯子里招摇过市,成为元宝屯一大景观。

赵广信不但天天放猪,每天早晨黑咕陇东儿就起来,放一早晨马,吃完早饭才套车干活儿。自从二哥回家娶媳妇儿那天周他上马,骑二哥的大红洋马在院子里跑一圈儿,他就骑上瘾了。所以,不用大人支使,早早就骑马出去放牧,让马儿吃露水草。他记得爹说:“马吃 露水草上膘。”爷爷说:“人不得外财不富,马不吃夜草不肥。”他非常听大人的话,放猪放马是元宝屯最着调的孩子。

那天早晨,天刚放亮赵广信就骑上大红马,链上鞑子马,到元宝屯北边二里多地的的草甸子放牧。太阳出来的时候,马儿快吃饱了,他刚想骑马回家吃饭,走到大道边儿,突然来个骑马的,跃马扬鞭向他追来……小广信吓坏了!可别是红眼儿队或胡子来抢马的!他下意识地给大红马一鞭子,又给外面(右边)链着的鞑子马一鞭子,放趴儿往家蹽…… 一是小广信还是个孩子,骑术不高。二是大红马是东洋马,跑的没有鞑子马快,后边追来的人骑的是鞑子马。眼看后边追上来的鞑子马离自己越来越近,小广信魂儿都吓飞了。这两匹马可是家里的主要家当,拉车种地赶车出门儿卖粉,全仗这两匹马。这要是让人抢去,自个放马没功劳不算,还得粘包……这孩子心急害怕猛加鞭,没顾上细看追他的人啥模样。那匹鞑子马就飞也似地跑到他的大红马身边儿了!就见那人一把抓住大红马的缰绳,高喊一声:“广信!”

吓蒙了的小广信一听这熟悉而亲切的声音,立马儿乐坏了!大叫一声:“二哥!”一下子从高高的大红马背上跳到矮矮的鞑子马背上,落到二哥的怀里……

“你跑啥?”二哥问。

“我寻思来胡子了呢!可把我吓屁啦……”

“哈哈哈……”哥俩都开怀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