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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河人家》王非笑(长篇小说连载九) 发布时间:2021-07-29 来源:中华风采

这场雪下了三天三夜,平地五尺多深,壕沟大道上深地方一丈多深,人掉里就没影儿。好在赶着下雪赶着上冻,大北风一抽,大雪塕表面儿上就冻结成硬块儿了。别说人在上面走,马拉爬犁在上面跑都像镜面儿似的溜光。铁车轱辘可就上不了雪道了,尤其是重车,上雪道就打误。

重车上不了雪道,赵忠是木匠,自家打制一副五尺多宽,八尺多长的大爬犁,上面铺上木板,不管装粮食还是装粉条子,都比大铁车和花轱辘儿车载重量还大。爬犁下面那两条大原木爬犁脚跟冰雪接触面儿大,压强小。拉一车重物浮在冰雪路面上就像海上漂着一条船一样两匹马拉一车货物都费劲,一匹马拉上满载的大爬犁,玩儿似的在雪路上飞跑。而车轱辘一条线,又是铁的,空车上雪道都陷进去。所以老赵家自制的大爬犁,七天一趟赶集卖粉,一趟没耽误。老孙家的车可就出不去门儿啦!没招儿,孙二老板子给赵忠一石小绿豆,求赵忠给打一个他家那样的大爬犁。两 家还能结伴出门儿卖粉,往回拉粮食。两家的粉坊生意这个冬天可就挣了大钱了!

把个李老歪眼气得直吧嗒嘴,只好求孙二老板子给说合花两石粮求赵忠给打一个与他们两家一样的大爬犁。自那以后李老歪管赵忠不叫赵老大,叫赵大叔了。因为他在 屯中儿跟钱荣钱青称兄道弟,钱荣钱青对赵忠一口一个大叔叫着。在卡裉儿时候用着人家了,就不能像两家孩子打群架时那样生分了,只好把自己降一辈儿套近乎。

李老歪在发家致富上,跟赵孙两家较劲地干。见他们挣钱了,人家咋干他咋干。不过总是撵马后屁,跟不上行市。就说这开粉坊吧,在偏僻乡下是最挣钱的买卖了!可他家让胡子抢个腚眼毛光,一个粮食粒儿都没啦。吃的口粮还是抬钱荣家那车拣回来的出荷粮度命儿呢!上哪儿去整粮食开粉坊?不过李老歪有李老歪的道眼,他见十里八村能过上流儿的乡下人手中都有些人不能吃,喂牲口舍不得的小绿豆和苞米,便答应人家今年借杂粮,明年还高粱,这就不是三分利了,一斗高粱可是二斗杂粮的价儿。所以,虽然比赵孙两家晚两个月,也把粉坊开起来了。那年月漏出粉来就能挣大钱,李老歪五个虎小子大哥儿四个都是顶硬的角色,干啥都不用顾外人。所以,眼看比赵孙两家的效益还好。他卖粉也是人家前脚走,他后脚就跟着。就说那回上四平吧,人家赵忠和孙二老板子主要是进城看看当八路的儿子的动静,卖粉不过是搂草打兔子捎带而已。结果儿子没看着,还差点儿上了城里买卖人的当,换了眼看不好花的白钱。若不是赵忠心眼儿活,帮孙二老板子赶到八面城将一麻袋白钱换一车小绿豆,保住了本儿,那一车粉条子就瞎了。李老歪也换一麻袋白钱,他可没见着赵忠和孙二老板子怎么把白钱鼓捣出去的?往家走,他家那俩大骡子跑的快,赵孙两家的车在八面城打站儿的工夫,他就蹽到家了。人家拉一车粮食,还有过年吃的白面、黑鱼……他家过年可就干瞪眼儿了。一麻袋白钱,吃不能吃,花还花不出去了……咋叫撵马后屁呢!

到年跟前儿,赵广义和孙强赶两辆大炮车,拉着满满两大车部队征集来的小绿豆和苞米,来到元宝屯。换回去赵孙两家二三十口大肥猪,给本部人马过年,养足了精神好开战。李老歪起步晚,他家开粉坊也买俩老母猪,入冬也下两窝猪羔子,到过年还不到五十斤,也是吃不能吃,卖不能卖的货。眼看赵孙两家一家换一炮车小绿豆杂粮,穴了好几囤子,够下年拉粉用一年的了。把个李老歪眼气得眼睛都随着脖子歪了。人家过年,他家可就过蔫喽!三十儿下晚儿连炮仗都没放。

李老歪家过年没放炮仗,界毗邻右却家家炮火连天。别说有钱的地东们家家放鞭炮,接财喜神,就是大耪青户赵忠和孙二老板子家这一年庄稼丰收,买卖兴隆,一家用粉条子换一麻袋鞭炮、二踢脚、麻雷子、呲花箭儿、大烟跑……两家孩子没等接神就稀稀拉拉地放炮仗,到三十儿下晚半夜接神时,一家当院儿用木头柈子笼一堆火,鞭炮齐鸣,足足响了一个时辰。

爷爷叼着大烟袋,搬个馬杌子坐在当院儿,看儿子和孙儿们笼火放炮仗接神。老爷子能不乐呵吗!当了十几年亡国奴,头一抹儿不交出荷粮了,红红火火过大年。 更让老爷子高兴的是好几年音信皆无的二孙子回来了,还是当了官儿回来的。回来还娶了媳妇儿!这二孙子媳妇儿竟是山东老家来的俊闺女小花儿……小花儿那孝顺劲儿,比她老婆婆有过之而无不及!老爷子正自心里夸赞着二孙子媳妇儿,孙二老板子领着三个儿子给老爷子拜年来了。爷几个进院儿就趴地上给老爷子磕头,赵广仁也领着几个兄弟给二老板子磕头拜年。两个当兵的是把兄弟,两家人好的就像一家人了。老爷子高兴地喊叫:“赵忠!快给孩子们压岁钱!”

赵忠早有准备,顺兜掏出三张伍佰圆票面儿的红钱,给孙家哥仨一人一张。赵家哥四个,孙二老板子给四张,还搭一张。

接完神吃饺子,老赵家过日子一向紧手。往年过年都是自家种荞麦,吃荞面饺子。有钱人家过年才吃白面饺子。老赵家今年发财了,也像有钱人家一样,杀一口五百多斤的大肥猪,还换一麻袋大黑鱼,五十斤白面。年三十炖一锅大鱼炖冻豆腐,一锅猪肉炖粉条子可劲造。接完神吃白面饺子,这可是辽北农家过大年最上讲究的伙食啦!一家人都穿上了新衣服,头一抹儿过这么胎嗨的大年!这年过的别提有多喜兴啦!

家里吃饺子,外边可在打仗啊!吃完饺子,炮仗也放完了,本来应该收拾收拾睡觉了,还没收拾完呢,就听远处连珠儿炮响,这可不是老百姓家放的炮仗,是真正的大炮响了。

“开战了!”赵广仁说一声就往外跑,看哪儿打炮?哥几个都跑出来看打炮?就看天上信号弹像贼星(流行)一样在夜空中穿梭飞行……然后就是隆隆的炮声。

赵广仁说:“四平干上了!”

不错,东北解放战争,最残酷的四平战役打响啦!

 


                     十   拉 锯 仗

 

十多个大麻袋装着翻身的穷人, 从瓦房尖儿上

往下轱辘。头先着地儿的脑浆迸裂,屁股先着地儿的骨断

筋折……

 

光复后,辽吉交界的辽河套地区,老百姓安居乐业过了几个月好日子。因为八路军跟老百姓是一家人,征用粮草公买公卖,连在市场和商家农户买卖东西都公平合理交易。

然而,好日子没过多久,国民党的中央军大部队就开过来了。八路军为了消灭中央军,把东北的大城市沈阳、锦州、四平、长春、哈尔滨……都让给了中央军。八路军退出城市没多远,就把城市包围在战圈儿里了。这就是有名的农村包围城市的东北解放战争。远的不说,就说离元宝屯最近的四平吧,离四平街里只有十多里的老四平,实际上就是郊区,都驻扎了八路军。赵广义所在的炮兵营就隐蔽在老四平,开炮就能轰到四平街里的中央军司令部。

老百姓过年接神,没接来财神,接来了战神。大炮一响,东北解放战争就开始了。打仗了,闹得人心慌慌,说不定多咱炮弹落到屋顶儿上,那可就是灭顶之灾了。

元宝屯的孩子们可不知道害怕,拿打仗当乐景儿,大炮一响,飞机一嗡嗡,都跑出去看热闹。自从中央军钻进四平,四平就被八路军包围得铁桶子似的,里面的中央军跑不出来,外面的中央军打不进去。从沈阳和南边儿开过来的中央军,想打进四平,增援里面的中央军,都被八路军阻击在昌图南边儿了。中央军武器好,飞机大炮全是美式装备。陆地上的中央军打不过八路军,就用飞机轰炸。四平飞机场的飞机一飞起来,元宝屯的孩子们站在家门口儿就能看热闹儿。有时看着飞机大头朝下扎下来,眼看飞机头碰到大树梢儿啦,一抬头又往上飞,尾巴朝下便从尾巴根儿冒股烟,冒完烟就是哒哒哒……一阵扫射,扫射完了就唰唰唰……扔下一排炸弹,落地的爆炸声比炮弹还响,也不知炸到八路军没有?碰巧飞到八路军头顶上,一扎下来,下面的高射炮机关枪便一齐开火,飞机吓得屁股冒股烟就钻到云彩里去了。别说扫射,连炸弹都没敢扔,飞机若是碰上高射炮和抢子儿还有好!有一次元宝屯的孩子们听飞机嗡嗡响就跑出来趴在壕沟里看热闹,眼看飞机大头儿朝下俯冲下来了,飞机脑袋快碰上树梢儿了,下边儿的高射炮就响了,眼看炮弹正好碰上飞机肚子,一片火光过后就是一声巨响。飞机炸溪碎,一片儿一片儿往下掉,开飞机的影儿都没看着,八成也炸得连尸首都没剩下。中央军的飞机让八路军打下一架,一起编队的飞机脑袋都没敢往下扎,钻到云彩里扯屁登就跑。孩子们看惯了热闹,一听飞机马达响,便找个壕沟或大坑,趴到里边躲炸弹。战争年代孩子们都有防控意识。

看飞机扫射,高射炮打飞机,赵广智是大孩头儿。听见飞机嗡嗡响,赵广智就领他老弟赵广信和孙老疙瘩孙财等一帮小尕子趴到大坑里望天儿,等待飞机出现在大树林子上空向下俯冲扔炸弹。那天他们又听马达嗡嗡响,赶紧趴到大坑边儿上望天儿,可天上却啥也没有。突然西边儿的大道上响起了马达声,一抬头见四五架“飞机”在大道上从南向北跑。孩子们爬起来撒丫子就往大道上蹽,蹽到大道边儿,“飞机”就没影儿了。后来才知道地上跑的不是飞机,是汽车。

原来南边的中央军好几股儿向北开,来为四平街里被困的中央军解围。一边儿往北开,一边儿和八路军切进切战。一股从法库开来的两个师中央军,经过通江口沿着辽河边儿北进。八路军用一个团的兵力节节抗击,诱敌深入。中央军前边汽车开路,后两个师的大军紧跟着追击那诱敌打阻击的一个团的人马。八路军集中14个团的兵力,在大洼和金山堡一带张开了口袋,这两个师中央军被八路军诱敌的一个团一步步引进了包围圈……这仗打的!离大洼,金山堡好几十里的元宝屯都没消停着。过完汽车过部队,到眼叉黑儿时,元宝屯西边辽河沿儿的大道上就想起了爆豆似的枪声。在家门口打起来啦!枪子儿嗖嗖地就在房顶上飞,老百姓家的窗户就糊一层窗户纸儿,子弹若从窗户打进来,一层纸儿当啥?人们便急忙将被褥用洋钉子(铁钉)钉在窗户上,听说枪子儿打不透棉花。枪声大作,别说大人,不知道害怕的孩子们都躲到屋里,吓得米儿米儿的,哭都不敢哭。

只有赵广智胆子大,躲在马圈里趴门缝看热闹。一会儿八路军往北跑,一边跑一边儿回头放抢。中央军一边儿追一边儿打,刚追过去不一会儿又回头往南蹽。北边儿一伙儿八路军追着打,眼看一个戴铁帽子的中央军一蹦高儿就被打倒了,铁帽子都让人打飞了!中央军还没跑出元宝屯呢,南边儿的八路军黑压压地就围上来了,堵住向南跑的中央军,机关枪、冲锋枪、三八大盖儿、手榴弹……一齐飞过来,眼看中央军一排一排地往下倒,不一会儿就齐刷跪一地,双手举着枪投降了。过来一帮八路军缴了投降的中央军的戒,押着他们向南走了。刚走不大一会儿,大道上北边的枪声又爆豆似的想起来了,又一伙儿中央军向南蹽,一 边儿蹽一边儿回头打枪……后边追来的八路军打的更凶,南边的八路大部队又回头围上来打。这回打死的更多,剩不点儿人才跪下举手投降。

离大洼,金山堡好几十里地的元宝屯打这么热闹,大洼、金山堡主战场就别说怎么热闹了!躲在屋里的人们就听到枪炮响,可没看到谁打谁?谁胜谁败?只有天不怕地不怕的赵广智躲到马圈里趴门缝看个清楚明白,这一仗是八路军大获全胜。先是中央军追八路军,后是八路军追中央军,追上就往死里打,打不死的就抓俘虏。不用说,白天过去那地上跑的“飞机”开道的中央军,在前边儿被八路军包圆儿了!要不能往回跑吗?往回跑还没跑回去,不是被打死,就是被抓俘虏了。

第二天打到吃早饭的时候,抢也不响了,炮也不轰了。大道上的中央军死的死,抓的抓,打胜杖的八路军押着俘虏,收缴不少枪炮武器,装车上拉走了。元宝屯西大道上从南到北,哩哩啦啦到处都是带铁帽子的中央军尸体。远处的没人管,屯子边儿上的可不能就摆在大道上,吓得妇女儿童连屋儿都不敢出。赵忠和孙二老板子出面,召集家家出人出车,把死倒儿装车上,拉到辽河边儿上,找水深的地方扔到河里,顺水漂走了。元宝屯这一天一宿的拉锯仗打过后,又太平无事了。

看一宿热闹的赵广智,见仗打完了,从马圈里跳出来就远远地跟着押解俘虏的八路军往前跑。他听枪声知道元宝屯打死恁么多中央军,抓恁么多俘虏,可不是主战场。因为远场的枪炮声,动静比元宝屯大多了,而且押解的俘虏一定是到主战场请功的。他便尾随打胜杖的八路军很快到了大洼、金山堡主战场。主战场的八路军正在打扫战场,收编俘虏,清点战利品,掩埋尸体,不像元宝屯死尸没人管。赵广智偷偷找个小八路一问,才知道这一仗消灭敌人两个师,听说把蒋介石都吓屁了!这是那个小战士猜测着跟赵广智吹嘘说的。这一仗打的太漂亮啦!八路军一举拿下了四平,把揣着蒋介石委任状的辽宁省主席都活捉了。

八路军打了大胜仗,二次攻占了四平,蒋介石急眼了,又派了不少大官儿,调来不少美式装备的中央军,在四平外围地区的昌图境内跟八路军打起了拉锯仗。你攻我撤,你跑我追,成天枪声、炮声、飞机声……声声不断。老百姓在战争岁月听惯了枪炮声,也就不以为然了。谁输谁赢,谁败谁胜,都不取决于老百姓。谁胜谁败老百姓都得活着,活着都得吃饭,吃饭就种地。眼看来到芒种了,过了芒种不可强种,再不把地种上,就得撂荒。颗粒不收吃啥?民以食为天,没饭吃咋活着?元宝屯的老百姓,紧赶慢赶好不容易把地都种上了,没撂荒一亩地。小苗出来便起早贪黑侍弄庄稼,你打你的仗,我干我的活儿。

老百姓想过消停日子,可是战争岁月怎得消停?八路军打下四平,中央军能老实儿地把四平拱手给八路!四平位于关东腹地,是中长、四梅、四排铁路的交叉点,是进出东南西北满的自由港,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八路军把中央军赶出了四平,中央军便不惜血本要夺回四平,这就是东北解放战争最著名的四平保卫战。

听说八路军保卫四平的指挥官是共产党最有尿的大将军林彪,打日本鬼子指挥过平型关大战,鬼子最怕他。在苏联参加过斯大林格勒保卫战,打过德国鬼子。打中央军那是小菜儿一碟儿。而老蒋要夺回四平,把他的王牌儿军,王牌儿将都派来了。这回打四平是铁匠打石匠——实打实凿儿的硬仗!

两军打仗老百姓也不着消停,常言说一朝君子一朝臣,八路军来了收拾地主,穷人扬眉吐气。中央军来了,地主兴洋儿,穷人遭殃。华家窝堡的八路军大部队撤了,中央军还没来,西霸天的还乡团红眼儿队就杀回来了!像西霸天这样的恶霸地主,竟霸占别人的财物了,八路军一下子把他的家底儿分个精光,他能不红眼吗!所以他带回来的还乡团叫红眼儿队。红眼儿队的人马多是西霸天的狗腿子,地痞流氓。分西霸天浮财时有的没跑,专门为西霸天记变天账。谁分了西霸天的贵重物品,都有记录。这一回来反攻倒算,提拉瓜秧找瓜蛋儿,抢先分到好东西的穷人可就倒了大霉了!

先是把农民会的会长抓起来,吊在二梁上悠。然后根据狗腿子们提供的线索,把屯子里平常爱拔高蹦儿的这回带头分东西的穷棒子一个一个地抓起来,用细麻绳五花大绑穿一串儿,挨家搜查被他们分去的东西。搜一天也没搜出西霸天花好几天(垧)地的价码在天津淘弄来的那件儿猞猁皮大皮袄。这时有人提供信息,分东西那天,别的东西大伙儿抢着要,就这件猞猁皮袄没人儿敢要。后来蹦出俩二十啷当岁儿的胖小子,从八路军手中接过皮袄钻出群就往家蹽。原来早有狗腿子盯着这件贵重的西霸天的心上物件,见俩胖小子抢到手就往家蹽,谁也不知是哪儿来的,就有个狗腿子跟下去了。一直跟到元宝屯,一打听才知道是李老歪家的三虎子四虎子。这俩小子不认货,但知道是好玩儿意儿。拿回家给他爹穿上造量造量,李老歪穿上这猞猁皮袄,可就神气起来了!一高兴还穿皮袄在屯子里走一圈儿。他知道这玩儿意儿值钱,不是穷人穿的。回家锁箱子底下,等太平了,准能换一挂车!

西霸天打回来了,红眼队在华家窝堡反攻倒算,元宝屯也听说了。分到的东西都藏起来了,赵忠把他家小孩儿弄回来的小漆盆儿和花鞋都埋地窖了。李老歪吓得早把去分东西拿大皮袄回来的三虎子四虎子打发他佬儿家猫起来了。没想到跑了和尚跑不了庙,拿皮袄回家的俩胖小子跑了,在李老歪家翻箱倒柜找到了西霸天那件猞猁皮袄,子不教,父之过,把他爹李老歪五花大绑抓到华家大院儿,和那帮穷棒子一起收拾!

西霸天手下这帮还乡团红眼儿队,收拾穷人比日本鬼子手段还残忍。先是脱光膀子,用皮鞭子蘸凉水一顿抽,个个抽得皮开肉绽。然后用细麻绳栓俩大拇指,吊二梁上悠,俩手指头吊一百多斤大活人,悠起来还有好儿!悠半死不拉活儿,再来一招穷人上房顶大翻身。将大活人塞麻袋里,扎上麻袋嘴儿,像装一口肥猪一样。然后将麻袋周到大瓦房尖儿上,十多个大麻袋装活人,在瓦房尖儿上摆一溜,然后一个一个翻滚着往下轱辘。轱辘到房沿儿,不管是头朝下,还是屁股朝下,从两丈多高的房沿上直触到地面上的青石板儿上。头先着地的脑浆迸裂,屁股或胳膊腿儿先着地的骨断筋折。这十多个穷人翻身摔死大半,没摔死的也终身残废了。

西霸天解了心头只恨,不管死活令人连麻袋装车上,拉倒辽河沿儿,统统扔河里喂王八。家人愿意收尸就收回去埋了,不收就顺水漂……

大虎二虎见他爹被抓走了,知道大事不好!但他们再虎,再胆儿大,也不敢赤手空拳跟掐着快枪、盒子炮的红眼儿队干。只好偷偷地在后面跟着。到了华家窝堡,红眼队给翻身的穷棒子上刑,故意让全屯子穷人看热闹,大虎二虎便混进人群里看他爹被打,被悠,被装进麻袋从瓦房尖上轱辘下来翻身……他们知道麻袋嘴儿朝下脑袋先落青石板儿上摔个脑浆迸裂指定是摔死了。麻袋嘴儿朝上屁股先着地落青石板儿上的,八成死不了。大虎眼尖,记性好,死死盯着装他爹那个麻袋,谢天谢地他爹那个麻袋嘴儿朝上落青石板儿上的。掉地上他爹还“嘎”地叫唤一声,心知他爹没摔死。

十多个装人的麻袋,被抬到两辆大车上,就飞也似地向辽河沿儿跑。因为西霸天发话翻身的穷鬼不管死活都连麻袋抛到河里喂王八!家人愿意捞就捞上来埋了,不捞的就顺水漂。大虎二虎不错眼珠儿地盯着装他爹那麻袋,这俩小子辽河边儿长大的,会水。装他爹的麻袋刚抛到河里,哥俩就噗咚噗咚跳下去,没等麻袋沉底儿,就抬上来啦。上岸后大虎,扛起麻袋就往家蹽,好在抛尸的河沿离元宝屯不远。哥俩到家才解开麻袋嘴儿,把他爹倒出来。看看脑袋没两瓣儿,摸摸心口窝儿还有气儿,全家人才爹一声,爷一声地呼叫起来。元宝屯看热闹的人们也都跟到李家,看看着老歪子摔死没有?众人敲前胸捶后背,兀傲喊叫半天,李老歪才从阎王爷门口儿被叫回来,“哽”一声活转过来。这才知道疼,爹一声妈一声叫唤起来。全家人也哭天抢地嚎叫起来……眼见家人和旁门闲街(GAI)儿的闹闹哄哄没主意,还是赵忠有见识:“别哭啦!老歪子疼这厉害,准是伤筋动骨了。赶快套车,拉孤榆树赵大先生哪儿看病要紧!”

     大虎一听赵忠的话,打从心里感激地说:“赵大爷,您认识赵大先生吗?”

     “认识。快套车,我跟你们去。”自从给李老歪打爬犁,两家的过节就渐渐解开了。紧要关头,人命关天,哪儿能见死不救!

     李老歪家的俩大骡子,跑的真快,二十多里地暂眼之工就到了。这赵大先生是专门治红伤的,跟赵忠有一面之识。听说西霸天把人装麻袋从瓦房尖儿上往下轱辘,没摔死,这人命真大。当先生的就是救死扶伤,其次才是挣钱。先给他吃副止疼的药,然后再慢慢诊断。确诊是先着地的大胯骨摔劈了,还能不疼!治好也得闹个终身残废,这辈子拐棍是扔不了啦。

西霸天大瓦房尖上翻身的十多个人,大头儿朝下直触到青石板儿上的六七个人当场就摔死了。还有三四个没摔死 的,也都像李老歪一样,闹个终身残废,倾家荡产才保住一条命。这李老歪命真大,养了半年伤,好了以后还能下地干活儿。不过这人的形象,乐子可就大了!脖子向左歪,屁股向右歪,人站起来成个S型。干活走路左右两边哉歪,李老歪变成李老跩。

西霸天这笔血债可就欠大发了!原来抢男霸女,星蹦儿逼死人命,都有个原由。这回反攻倒算直接打杀这么多人,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杀人偿命,早晚不等遭报应……人们都这样诅咒他。

单说四平保卫战打了一个多月,那惨烈,那骇然,空前绝后。天上的飞机,地上的大炮,几乎把个四平街夷为平地。血流成河,尸骸如山。据四平逃出来的难民说,街道上全是死人。逃难的黎民在枪林弹雨中踩着死人的尸体,携儿带女,逃出城门,才来到乡下避难。有的老人被流弹打死了,有的把孩子跑丢了……不知有多少中央军和八路军当兵的死在了四平街的巷战中?也不知有多少平民在战火中丧生?有资料记载,毛泽东在给“林彪同志并转彭”的关于组织四平会战的电报中说:“必须准备数万人的伤亡,要有决心付出此项代价,才能打得出新局面。”真是一将成名万骨枯。江山是拿人命换来的。听说四平这一战就死了八千多八路军,还有说死了一万多的。中央军让八路打死的就更没数儿了,听说中央军有不少大官儿为了夺下四平都为他们的党国尽忠阵亡了。

四平保卫战,八路军让出了四平,中央军开进四平,四平以外的广大农村又成了八路军的天下。可苦了仗着中央军的势力回家反攻倒算的西霸天,他带红眼儿队,打杀恁么多人,八路军回来了,他不跑脑袋还保得住?收拾收拾,拉孩带崽,跟着中央军屁股后头躲到四平街里保命去了,这辈子还能不能回来独霸华家窝堡可就难说喽!

八路军撤出四平,北至公主岭,南至昌图、开源、铁岭、法库……到处都是八路军。四平保卫战死恁么多人,赵广义和孙强所在的炮兵团队伤亡人数最少。拉锯仗打的是运动仗,走着打。走到哪儿打到哪儿,步兵在前边,骑兵跟着步兵,炮兵在最后边。开战时前沿打得最凶,伤亡当然最大。炮兵扎下营盘,测量准确目标就开炮,隔山打老牛,炮弹专落到敌人扎堆儿的地方开花。除了让敌人的飞机发现目标,轰炸炮兵阵地,敌人的枪炮是找不准也打不到咱们的炮兵隐蔽的阵地的。敌机来了,他们在天上的目标可比咱们的炮兵目标大多了。飞到炮兵阵地上空,不等他们瞄准儿,下面的高射炮机关枪就一起向敌机开火射击。所以,敌机轰炸也就走走形式,盲目扫射一阵,扔一堆炸弹就夹着尾巴远走高飞了。他们扫射一气,扔完炸弹,就完成任务了。即便炮弹落在我炮兵阵地,也很难伤到我方的人员和拉炮车的骡马。因为听到飞机的嗡嗡声,人和牲口早就躲到攻势里隐蔽了。

赵广义和孙强一人腰里別只枪,可从开战到四平保卫战退出四平,他们谁也没放过一抢。只是手中那把马鞭子,天天挥舞不停。大部队作战专业化,尤其是炮兵,不管是官儿还是兵,各报一角,装炮弹的专装炮弹,瞄准儿的专瞄准儿,测算距离的专门测算……他们这个连是专门管理拉炮车的骡马的,别的事儿一概不管。上边让把炮车拉到哪儿就拉到哪儿,不耽误时间,不错过地点,就是胜利完成了战斗任务。所以他们这个连队,很少伤亡,也很少立功的机遇,干部战士也很少提升的机遇。前边步兵班长牺牲了,战士顶上去就是班长。排长牺牲了,班长顶上去就是排长……赵广义、孙强、郭明路,连长、副连长、指导员……这三套马车看来要拉倒战争结束喽!不过他们也心安理得,看到在他们前边同一个师团的步兵、骑兵,前仆后继,流血牺牲,一排排倒下去,他们心里则暗暗庆幸革命分工到这样一个没有太大风险的战斗岗位。

抗战打鬼子,他们都是冲锋陷阵的勇士。他们的战马冲进敌人的阵地,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毫不含糊。每个骑兵,每次战役,都砍杀无数个日本侵略者的头颅。骑兵手上都沾有鬼子的鲜血,鲜血染红了战士的征衣,征衣上挂满了军功章。

内战,敌人是中国人,而且是共同杀过鬼子,共同抗战的中国士兵。两国交兵,各为其主。日本鬼子兵为了他们的天皇霸占他国领土,奴役他国人民而效忠。中国的抗日队伍,不管是八路军还是中央军,都是为了打败侵略者,保卫大好河山而奋勇杀敌。内战两军为两党而战,竟然杀得天翻地覆。中国人杀中国人比杀日本人还惨烈。死伤的人数比抗日战争不知多多少倍?赵广义、孙强、郭明路和他们的士兵手上竟然没有沾染中国敌人的鲜血。

当然,革命军人以革命利益为己任,当炮兵,赶炮车,也是革命战争的一部分,而且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所以他们都很敬业,在训练战马的岗位上尽职尽责。战火纷飞的战场上,战马训练不到位,大炮一响,骡马惊车的事故不是没有。而且因惊车暴目标导致兵败的教训 也时有发生。他们都是来自农村的老兵,经过骑兵的训练,对战马的习性掌握得非常娴熟。所以,他们的炮车从未发生过毛车事故,为此多次荣获上级的嘉奖。

四平保卫战八路军退出四平后,大部队就围着四平转悠。赵广义、孙强他们的炮兵连队就跟着大部队转悠,转悠到哪儿就打到哪儿。瞅冷子给中央军一家伙,就打一次胜仗。转悠几个月,部队从北边转悠到南边来了。从公主岭转到辽河边儿,沿着辽河向南转,不知不觉转到了昌图境内,快到秋天的时候,昌图境内广大农村都是八路军的地盘了。离家不远了,还能不能回家看看?元宝屯咋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