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广义掐着匣枪,威风凛凛地站在后勤兵队伍前边给他们训话,并发布命令:“弟兄们!早晨我们跟鬼子出发,说是打游击队。可连游击队一个人影儿都没见到,鬼子进村就烧老百姓的房子。没抢到粮食,就把老百姓集中到一起,让他们交出游击队。没人说谁是游击队,鬼子就祸害老百姓,当众扒光了大姑娘的衣裳,打死了姑娘的爹娘,准备强奸中国妇女……是我看不下去了,一枪打死了鬼子小队长,接着全连弟兄都开枪了,没等鬼子醒腔全小队鬼子都被咱们弟兄打死了!咱们给老百姓出了气,报了仇,也惹下了杀身之祸。再靠鬼子就没活路了,我们反了!我们要上山当胡子去!靠打鬼子,抢鬼子找活路。你们在家的勤务兵没杀鬼子,也受了我们的牵连,鬼子抓到你们也活不了!现在只有一条路,跟我们上山当胡子。你们不会使枪,不会打仗,该做饭的做饭,该喂马的喂马,该赶车的赶车……从现在起,十个弟兄看管一个勤务兵,谁想逃出去给鬼子报信儿,就地枪毙!不是信不着你们,因为走漏一点儿风声,大伙儿都别想活!等过一段时间,消停消停,不愿当胡子的发给你路费,送你回家。咱们现在是武大郎服毒——吃也是死,不吃也是死。大伙儿在家都见过胡子,胡子是不讲理的,说要你命就要你命……今儿个打完鬼子,惹完祸,全连弟兄推举我带这个绺子,做大当家的,我现在就是胡子头儿!你们听好了,想死的站出来,给你一颗枪子儿……不想死的赶快打点装车,跟我们上山。大家伙儿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等鬼子知道信儿,连影儿都见不到……听明白没有?”
“明白了!”
“连长!不管你是大当家的,还是胡子头儿,我是管勤务头儿,现在就是你的手下,谁敢不听你的号令,我先毙了他!”勤务排长表态说。
后勤人手齐全,在枪口的监视下马上装粮草,弹药,还有小炮儿机枪等重型武器。连做饭的锅碗瓢盆都装上了车。装完车天就黑了,队伍在营地吃完最后一顿饭就出发了。一百多名伪满国兵,摇身一变,成了满洲胡子。他们的军事行动对外绝对戒严,外界谁也不知道这个鬼子大本营里的伪军哗变,消灭了这个据点的所有的鬼子官兵,连对鬼子效忠的十几条狼狗都变成了胡子们上山前的盘中餐。吃完狗肉一百多名满洲胡子荷枪实弹押着十几辆大车,拉着据点的全部家当,连夜上山了。他们不知道这座山叫什么山,也不知在山东什么地界。自愿为他们带路的老乡说他知道百里之外有座山,适合胡子立山头就把他们领到这儿来了。这位老乡也是他们从鬼子枪口下救出来的,所以相信他,让他带路。带到山上,领路的老乡就走了。并信誓旦旦地说他绝对不能走漏一点儿风声,回去要混不下去,也来投奔他们当胡子。老乡走了,他们开始安营扎寨。这般胡子都是农民出身,干活儿不打怵。两三天的工夫就修好了营房,马棚,仓库,弹药库。
满洲胡子安营扎寨后,第一件大事就是一百多胡子大结拜,学习说书唱戏里的水泊梁山的一百单八将,对天盟誓,结义金兰。伪军消灭鬼子,就是造了鬼子的反,对鬼子来说是十恶不赦的滔天大罪。走漏一点儿风声就会被鬼子剿灭。他们也是被逼上梁山,才当胡子的。所以,一百多人必须齐心协力,只有结拜成同生死共患难的亲兄弟,才能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赵广义把一百多人召集到聚义厅,插草为香,齐刷刷跪一地,磕头盟誓:“满洲国兵,杀了日本鬼子,有家难回,有国难投,插旗造反当胡子。百名国兵结义山东,同生死,共患难,与日本鬼子血战到底!有朝一日投靠抗日明主,收复河山,建功立业。如有二心,投靠鬼子,天人共诛,不留活口。千古罪人,祖宗族人不收,朋友不齿……”宣誓声声,群情激奋。这当儿大门外响起一个洪亮的声音:“满洲国兵弟兄!当胡子算我一个!”
“什么人?”
一百多条枪,齐刷刷地端了起来。
“别开枪!我是带路的……”说着话就走进来了。面对一百多条枪,黑越越的枪口,没有一点儿畏惧感,从容地走到赵广义面前。原来是自动给队伍带路的郭庄山东老乡,听说他们要上山当胡子,打鬼子,他便挺身而出,说自己知道一个占山为王的好地方,就把队伍领到这座山里来了,果然是难攻易守的好地方。到地方后他说回去安排安排,就回来跟他们当胡子,打鬼子,然后就下山了。因为他是郭庄受害的群众,又真把队伍带到这么好的地方来了,所以弟兄们都相信他不会出卖为救郭庄惹下杀身之祸的满洲胡子,就放他走了。没想到他走了这么几天又回来了,而且还要当胡子!带了一夜的路,弟兄们都把他当朋友看了,所以都把枪收起来了,紧张的气氛也解除了。
“老乡!当胡子可不是好玩儿的!说不定哪天就掉脑袋……你不怕死?”赵广义说。
“死啥呀!当胡子竟想死那是没出息的胡子。得想打胜仗,想发迹……听说您满洲的张大帅就是胡子出身……您说当打鬼子的胡子,我咋琢麽咋觉得是一条光明正道,回去跟家里人一合计,就回来跟您当胡子来了。”这老乡说话不凡。
“老乡!当胡子可得有点儿本钱,你没受过训练,一不会打枪,二不会骑马,打起仗来还不垫马蹄子呀!”一个当排长的弟兄轻蔑地说。
“听说满洲胡子打响窑儿,都有拉线儿的。你们打日本鬼子岗楼儿,我给你们当拉线儿的,哪儿有岗楼儿?哪个岗楼儿枪多炮多,粮草多……我一拉一个准儿!”他胸有成竹地说。
“二哥!留下他吧。咱在他乡,人生地不熟,有这么个拉线儿的,比咱们抱蒙儿干强多了!”又是孙强出个好主意。
“你叫什么名字?”赵广义问他。
“郭明路。俺郭庄都姓郭。”
“好!孙强,你造个花名册,把郭明路的名字也登上。就编在你们排吧。”赵广义说。
就这样,满洲胡子多了一个山东人。
当下郭明路报信儿,张庄的鬼子伪军一百多人要到李庄扫荡。张庄到李庄30华里,李庄距满洲胡子的山头20华里,提前一步截住鬼子打他个措手不及,就能吃掉这队鬼子。然后端他的岗楼儿,这个岗楼儿比满洲胡子原来所在那个鬼子岗楼儿富庶多了,粮草弹药能多一倍。孙强帮赵广义分析了郭明路提供的信息,认为切实可行。就做了战前部署,决定第二天起大早启程,离鬼子据点张庄越近越好,以便消灭鬼子立即端炮楼子。
“大当家的!这队鬼子小队长是少佐,咱们杀那个也是少佐,你穿少佐的衣服,官衔一般大,压不住他。我给你踅摸一付大佐的肩章,他见了冷丁分不出真假,首先得跟你哈依一气……”郭明路像变戏法儿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付鬼子大佐肩章,递给赵广义。
“二哥!老郭说的对。日本鬼子小官儿见大官儿,哈伊起来没完。你趁他哈伊的时候,喊一声死了死了的…… 弟兄们就开枪,管保像打咱那队鬼子一样……”孙强说。
“好!听人劝,吃饱饭。老郭!你这线儿拉的真有两下子!这仗打赢了,我就封你当参谋长。”赵广义真服他了。
“那我这参谋长就当定了。”郭明路胸有成竹地说。
第二天半夜就吃完了饭,留十个弟兄看山头,去端人家老窝儿,别让人家端了自己的老窝儿。赵广义身着大佐服饰,更加威风凛凛。挑十多个兄弟穿上鬼子服装,跨上鬼子战刀,骑上鬼子的大洋马,谁也看不出是假洋鬼子兵。老郭也着鬼子服,在前边带路。天麻麻亮就过了李庄,慢慢向张庄方向移动,走过十多里地,鬼子扫荡队露头了,赵广义挥师迎上前去……对面的鬼子见又来一队鬼子兵,到近前看清马上的军官是大佐,比自己少佐的军衔高得多,便赶紧下马垂首而立,听候训话。赵广义在满洲国兵当中日本话说得最好,他对日本少佐说:“你们侦察的敌情不准!李庄埋伏了游击队!让你的兵下马站好,听我训话!”鬼子官大一级压死人,少佐乖乖命令他的兵下马立正站好,听大佐训示。赵广义故意大发雷霆,大骂这群鬼子官兵笨蛋!饭桶……最后一挥手中的战刀:“巴嘎!死了死了的!”
鬼子官兵还没搞清楚为什么挨骂?对面的“鬼子”“伪军”见赵广义挥刀喊出:“死了死了的!”一百多条枪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齐开枪射击,子弹一点儿没浪费,全部钻进鬼子官兵的头上,脸上,身上各个部位。十多名鬼子兵跟郭庄扫荡的鬼子一样,全身都是弹孔,被打成了筛子。同时枪口转向吓傻了的伪军……赵广义又用中国话高声喝喊:“伪军同胞们!举手投降吧!我们是游击队!中国人不杀中国人,不投降都跟鬼子去!”
伪军一听赵广义说中国话,原来是假鬼子大佐!伪军队长马上下令:“快跪下!举手投降!”伪军们立即齐刷刷地跪一地,双手高高举起枪……
满洲胡子十几个弟兄上前从伪军手上拿下带刺刀的长枪和身上背着的子弹袋。一人背十多条枪回归本队。孙强带几个弟兄将鬼子尸体扒溜光就地掩埋了,一点儿痕迹都没留。然后押解被俘伪军赶回张庄,连同营地留守的后勤伪军,让他们带上自己的衣物钱财,就地遣散。满洲胡子大车小辆拉着粮草弹药等战利品,迅速赶回自己的山头。这一仗打得真漂亮!打出了士气,打出了门道,也打出了消灭鬼子的信心和决心。然而,侵略中国的日本鬼子好几十万,上百万,甚至说不清有多少百万……靠他们这一百多名满洲胡子是消灭不完的。打完仗赵广义咋琢磨这带路的老乡郭明路咋不像普通老百姓!就算山东农民脑瓜儿好使,他咋就能把敌情摸这么准呢?与其说这场战役是自己指挥的,不如说是郭明路指挥的。什么时候打?在哪儿打?不都是按他的路数走的吗!再说,一个普通老百姓在哪儿讨弄的日本大佐肩牌子呢?赵光义疑虑重重地把郭明路找到一片没人的树林里,推心置腹地说出自己的疑团。
事已至此,郭明路没有必要再隐瞒自己的身份,原来他真的是游击队的侦察员。那天他带领几名同志侦察敌情,在郭庄让鬼子堵住了。老百姓为了掩护游击队员遭到鬼子迫害。在鬼子祸害小花一家时,郭明路也想挺身而出保护老百姓。在老乡强迫他不得开枪暴露身份的千钧一发之时,赵广义的枪响了,鬼子小队长死在他的枪口下。接着所有伪军的枪都响了,所有的鬼子兵都被打死了。老百姓都被打懵了,郭明路和游击队员立刻明白这是伪军良心发现,哗变了!但不知这些伪军的来路,没敢暴露身份。在赵广义宣布率众上山当胡子,打鬼子的时候,郭明路看出这帮满洲国兵是盲目起义,没有明确目标,便立刻产生了为党和人民收编这支训练有素的抗日生力军。于是他以带路老乡的身份把这帮满洲胡子带到游击队活动的范围内的一个安全可靠的山头,安营扎寨。安顿好满洲胡子他立刻赶回游击队,向上级汇报,策划如何收编的问题。游击队政委和大队长听了他的汇报,非常惊喜,便决定让郭明路打入赵广义的满洲胡子内部,逐步引导他们走上正确的革命道路。所以他又匆匆赶回满洲胡子的山头,恰遇他们磕头拜把子,他便自报奋勇,成了满洲胡子的把兄弟。
郭明路已经得到了赵广义的信任,见时机成熟,便竹筒倒豆子噼里啪啦把自己身世和战斗岗位向赵广义彻底交待一番。然后就给赵广义上政治课,讲国际国内形势,讲世界大战,讲社会主义和帝国主义两大阵营,讲侵略战争和全世界的反法西斯战争,讲中国的抗日战争,讲共产党和国民党,讲毛泽东,朱德,周恩来……讲八路军新四军……讲八路军将领们的抗战故事……讲了一个上午,把个满洲胡子头儿讲得茅塞顿开,决心把这支盲目造反打鬼子的满洲胡子队伍,带到八路军大部队里去,成为一支会打仗,懂政治的抗日队伍。
“老郭!你带我到游军队,八路军,新四军看看……看好了,我就带弟兄们投你们的队伍。早点儿打完鬼子好回家……”赵广义被逼上梁山打鬼子,没有什么革命理想,目标就是打完鬼子,回家过好日子。
于是郭明路先领他到游击队见了自己的政委和大队长,又领他到八路军某部见了军区首长。大首长一见赵广义就喜欢上了带领国兵兄弟杀鬼子造反的满洲胡子头儿,立即决定收编这支装备精良的抗日生力军,组建骑兵连。
一年以后,赵广义从满洲胡子头儿,变成了八路军某部骑兵连的连长,郭明路给他当指导员。一年多来身经百战,屡建奇功,更重要的是革命队伍锻炼革命人,上级派十几名党员老战士充实到骑兵连。老兵带新兵,思想觉悟提高得非常快,使他们不但会打仗,还知道为谁当兵,为谁打仗。排级以上干部都火线入党,成立了党支部。骑兵连成为响当当的革命队伍,师长视骑兵连如掌上明珠,亲自抓连队建设。每次大战硬战,师长都亲自调遣骑兵连打歼灭战。战斗到白热化,两军将士拚刺刀肉搏战时,师长才下令骑兵连出马,马上将士一色战刀和中国大片刀,马队冲入鬼子阵地大刀向鬼子们头上砍去,骑兵砍步兵的脑袋,像进了瓜地切西瓜一样,切得鬼子戴钢盔的脑袋满地乱滚。战斗结束自己报数砍几个鬼子,按鬼子人头分别寄一等功二等功,三等功……赵广义每次大战役师长都亲自给他记特等功。一百多名满洲胡子改编成八路军骑兵,上边有军区师团首长正确指挥作战,竟打胜仗了。他们砍死的鬼子何止上百,而是几百,数倍于骑兵连的人数。因为他们尽打便宜仗,马上杀步下,居高临下,鬼子兵拿脑袋跟砍刀硬碰硬,碰一个两瓣儿一个……然而,要奋斗就会有牺牲,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一年下来,一百多名满洲胡子,还剩八十多名八路军骑兵战士了。尽管和步兵连队比他们伤亡人数最少,有的步兵连队一仗下来就死伤过半,但骑兵连牺牲的都是拜过把子的磕头弟兄……尽管已经是革命军人,是共产党人,以天下为己任,想起死难的弟兄,想到将来如何向他们的家人交代?想到如何见江东父老?赵广义心中就隐隐作痛。进而就常常想到自己的家,想到爹妈,想到爷爷,想到兄弟姐妹……当然,想得最多的是小花儿,不知道她到没到元宝屯?见没见到爹妈?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与她有缘?多好的姑娘啊!那么美丽,那么勇敢,那么智勇双全……临别竟是那样把美好的记忆巧妙地深深地留在了两个人的心中,真的能终生不忘……
四 牵挂
儿子当了国兵就带走了妈妈意悬悬的心,又去了遥
远的山东,打死了鬼子……妈妈怎能不比任何人都牵挂
自己身上掉下来的第二块肉!
自从小花来到元宝屯,家人就对赵广义充满了牵挂。最挂念赵广义安危的当然是爹妈,再就是爷爷。赵广义带队打死了日本鬼子,当了胡子,小花儿只跟妈妈一个人说了。妈妈没告诉别人,只偷偷地告诉了爹爹。这吓人的消息,妈妈本不想告诉爷爷。爷爷八十多岁了,怎经得起这样的精神刺激!然而,爷爷对小花的来历,言前语后已经听出一些门道儿,这小花是和二孙子息息相关的。老人家知道事关重大,也怕走漏风声,便在没人的时候偷偷地向儿媳妇儿刨根问底儿。妈妈只好跟爷爷实话实说,免得越对老人家保密,越让老人家放心不下。
爷爷听说二孙子干了这样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儿,吃惊得目瞪口呆。心扑腾扑腾地跳,脑袋嗡嗡地响……这还了得!好好的人当了胡子啦……赵家祖祖辈辈都是本分的庄稼人,别说当胡子,当兵也是形势所迫。要不是日本人强拧瓜儿,不去不行,这国兵都不是人当的!这倒好,杀了鬼子,当了胡子,惹下杀身之祸,祸灭九族……全家人的性命都在二孙子一个人的身上了!好在是在千里迢迢的山东惹的祸,不露马脚,日本鬼子也找不到关东老家来。老人家心里害怕,知道儿子媳妇会更害怕,当老人的要给他们账胆儿……人活一世,就得到哪河脱哪鞋。他嘴里劝着儿子媳妇别害怕,自己还是提心吊胆,苦熬岁月……
妈妈听说二儿子杀了日本鬼子当了胡子,说不害怕是假的。但妈妈是一家人的主心骨儿,大事小情都得她料理。摊上这大事儿,她可不能堆帮。他要不挺起腰杆,这一家人的日子可就没法过了。妈妈做媳妇儿的时候十六岁,爹爹赵忠才十二岁,爹爹三岁没妈,是婶子们把他拉扯大的。爷爷早年丧妻,再没续弦。 父母下世早,老哥七个爷爷是老大,领着六个兄弟给地主老钱家耪青种地,一大家几十口人靠当大哥的当家料理。他为这个人大家腾龙活虎的庄稼日子,处处以身作则。干活儿当打头的,生活吃苦在前,享受在后。老爹走时七个儿子只有大哥四个娶妻生子,五六七小哥仨还都是孩子,没到娶媳妇年龄,老爹死不瞑目,临死拉着大儿子手说:“老大,你还有三个兄弟没娶媳妇儿,你要给他们都娶上媳妇,好歹成个家……”爷爷发送完老人,第二年给十八岁的五弟娶了媳妇儿,刚给五弟娶完媳妇儿,自己的媳妇儿二十多岁就没了,给他扔下一个三岁的儿子,只好交给几位兄弟媳妇儿照看抚养。小赵忠自幼没妈,吃的穿的都不能跟有妈的几位叔叔婶婶的孩子比。 会干活儿就在叔叔们的吆五喝六地支使下放猪喂马……啥活儿都干。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苦命的孩子立事早。赵忠四岁就拎个鞭子跟猪屁股跑,六岁那年,领着他放猪的老叔(七叔)十五岁了,爹爹便给老叔娶了媳妇儿。老叔娶了媳妇儿便算大人了,扛锄头拿镰刀跟哥哥们下地当半拉子干庄稼活儿。小赵忠便接了老叔的班儿,当上了赵家的猪倌儿。六岁的孩子放一群猪实在是太小了一点儿,难以胜任。地东老钱家雇的猪倌儿是穷人家的孩子,十岁了,叫王长海。赵家雇不起猪倌儿,当家的便把自己六岁的儿子赵忠托付给钱家雇的猪倌儿王长海照眼睛儿,私下答应年底给王长海二斗粮。从此赵忠管王长海叫大猪倌儿,王长海叫他小猪倌儿。
王长海一家三口,房无一间地无一垄,他爹给老钱家扛活,赶车当老板子,摆弄牲口是元宝屯一把一的好手,元宝屯人管赶车的叫大把儿,技艺高的叫把儿,所以人们都叫他王把儿。赶车的叫张把儿李把儿都是敬意尊称,叫王把儿与王八儿谐音,人们可是心知肚明,因为王把儿跟打头的最好,而王把儿的媳妇儿跟打头的更好,好得给当家的挣一顶绿帽子戴。王把儿媳妇儿长得好,会来事,不但打头的长工们都得意她,连东家奶奶太太们都喜欢她。所以让她到内宅当老妈子,专门侍候老太太,挣一份劳金。一家三口住在场院房子里,连看家护院都有了。儿子十岁就正式当上了钱家的猪倌儿,也挣一份劳金。王把儿有王把儿的梦想,他可不在乎自己在人们心目中是王把儿还是王八儿,东家雇谁打头的当一半家,他说谁行谁就行。一家人都给老钱家扛活,吃的住的都不花钱,王把儿的奋斗目标就是攒钱,买房子置地,给儿子娶媳妇儿。这王长海生在穷人家,长在富人家。懂事儿就在长工短工丫环婆子下人堆儿里混,别看一天书没念,这人世间的学问可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了。赵忠六岁就跟王长海放猪,他们赵家那群猪不比王长海给钱家放那群猪少,他撵不过来王长海受人之托少不了帮他照顾猪群,同时教会他懂得很多人情世故。赵忠六岁的孩子只知道他老叔十五岁娶媳妇儿是好事儿,可不知道人为啥要娶媳妇儿?王长海别看只有十岁,这方面的知识他可是学富五车,给小赵忠当个导师绰绰有余。王长海告诉小赵忠他老叔娶媳妇儿就是用鸡鸡在媳妇儿肚子里揍(做)小孩儿,他那些婶婶的孩子都是那些叔叔用鸡鸡在婶婶肚子里揍的。又通过鸡鸭鹅狗,猪马牛羊交配下崽儿的道理,教他懂得人娶媳妇儿揍儿子的道理。这就使得小赵忠明白了鸡鸡的作用不仅仅是用来撒尿的,还是用来揍儿子的。三岁时婶子们就告诉他鸡鸡是打种的,原来打种就是揍儿子。小赵忠一懂事儿他们赵家就是元宝屯人口最多的人大家,在他幼小的心灵里很以自家人口多而自豪。经大猪倌儿的启蒙教育,小猪倌儿才知道自己家人多是因为爹爹早早就给叔叔们娶了媳妇儿,叔叔们便用鸡鸡在婶婶们肚子里揍出很多小弟弟和小妹妹,所以比那些没娶媳妇儿的人家人口多。
小赵忠十二岁他爹就给他娶了媳妇儿,在常人看来他还是个不懂人道的孩子。十六岁的媳妇儿都没成想这十二岁的小女婿儿对取媳妇儿有这么丰富的知识!媳妇儿娘家姓周,十六岁正是说书讲古二八佳人儿情窦初开的好年华。她爹妈才三十多岁,家里就她和妹妹两个姑娘,还没有弟弟。一家四口人,五六垧好地,家道小康,就是人丁不旺,所以相中赵家人强马壮的日子,就把闺女许给了赵忠。这赵忠媳妇周氏家中没有男孩子,所以练就一身好活计,屋里外头炕上地下都拿起来放得下。她不但长得好,人高马大还有个好身板儿。做媳妇儿一进门儿,六位婶婆都比她矮半头,干活儿也比婶婆们麻利得多。所以,虽然是少媳妇儿,不管是干活儿还是持家都和婶婆们平起平坐。赵家老七股儿,老大这股人从此也就圆全了。周氏出嫁时妈妈告诉她女婿小,当孩子哄吧,长大就立事了。没想到十二岁的小女婿儿娶了媳妇儿就像他老叔已从小猪倌儿升到半拉子,家里当大人使唤了,扛起锄头跟大人下地干半拉人的地里活儿了。二叔的儿子老二,佬儿(外祖父)家有钱,供他念书,家里供不起学生,佬儿家拿钱供书,就不能让他干活儿。放猪的差事就由三叔的儿子老三和四叔的儿子老四,一个十岁一个八岁两个弟弟承担了。赵忠六岁就担起放猪的任务,三弟四弟十岁八岁两个人接茬放猪,他们的爹妈再护孩子也无话可说了。
赵忠新婚初夜,媳妇儿问他:“你管我叫啥?”
他说:“叫哎。”
“谁告诉你的?”
“六个叔叔都管婶婶叫哎。你是我媳妇儿,我就得管你叫哎。”
“我比你大,你得管我叫姐。”
“婶子都比叔叔大,没有叫姐姐的……”
“当外人面儿不叫,背地儿都叫姐姐。”
“真的?”
“真的。上炕都得叫姐姐。”
“那中。往后上炕我就管你叫姐姐,白天还得我叫你哎,你叫我哎……”
“哈哈哈……你还挺奸呢!你知道娶媳妇儿干啥么?”
“知道。在你肚子里揍儿子。”
“你咋知道的?”
“老叔娶媳妇儿时。大猪倌儿告诉我的。”
“大猪倌儿是谁?”
“老钱家雇的大猪倌儿,他叫王长海。老叔娶媳妇儿时我六岁就放咱家一大帮猪。放不过来,爹让大猪倌儿帮我放,到秋给他二斗粮。所以他啥事儿都教给我。”
“你会揍儿子吗?”
“不会,五婶说下晚儿上炕你就教给我。”
周氏见这聪明伶俐长得又漂亮的小女婿儿,这么着人希罕,一下子就把他抱起来。小赵忠十二岁,长的又小,媳妇儿比他高一头还多,真像抱小孩儿一样希罕起来。
十二岁的赵忠,娶了媳妇儿就想揍儿子,可他却没有揍儿子的资本。媳妇儿说:“咱不着急,命里有儿子到时候他就来了。你看别的叔叔婶婶都有儿子了,五叔五婶只有一帮丫头,他没有儿子命,想揍也揍不出来。”赵忠暂时揍不出儿子来,可尝到了媳妇儿的甜头,记事儿就没享受过母爱,娶了媳妇儿才知道女人啥样,便每天晚上趴到媳妇儿肚子上不下来。媳妇儿比她高大得多,趴在身上脚够不到脚,脸儿贴不上脸儿,便津津乐道地在媳妇儿中间部位玩儿起来没完……媳妇儿知道小女婿儿还没长成,想揍儿子没本钱,她家里没有小弟弟,便像哄小孩儿一样哄着他玩儿。
这时候老哥七个已经有八个儿子了,只有五老爷子(周氏管公爹和叔公们都叫老爷子)没儿子,却有一帮丫头。赵家没有能力供子女读书,庄户人家也没有改换门庭的想法和愿望,男孩子生下来就是干活儿的命,会动换就得学干活儿。可是,二老爷子的儿子赵成佬儿家有钱,外祖父拿钱供外孙子读书,家里其他叔叔大爷没话说,只得让人家上学念书,将来当先生,不干庄家活儿。而赵忠和另外那些叔兄弟就得老老实实学干活,当个成手儿庄稼人了。赵忠媳妇儿周氏发现这一门规,便跟公爹商量让赵忠学手艺。当爹的哪有不希望自己儿子出息的!怎奈自己小份子没钱,赵忠佬儿家也是穷人。人家老二是小份子拿钱供儿子念书,咱拿啥供书学手艺?周氏当机立断回家跟娘家爹要钱,送女婿到鴜鹭树大木匠舖学木匠。三年学徒期满,赵忠回来便是成手儿木匠了,原来家中的庄稼院木匠活都得雇人干。一年一茬车马犁铧打造维修都得让木匠挣去一个长工干一年的劳金。赵忠十五六岁庄稼院儿的木匠活儿拿起来放的下,叔叔婶婶们可就刮目相看了,再不敢当小孩子吆五喝六叫小猪倌儿,而是恭恭敬敬叫小木匠了。手艺学成了,人也长成了。十六岁的赵忠比媳妇儿还高一头,十七岁真就在媳妇儿肚子里揍了个大儿子,这可是赵家闯关东来到元宝屯第一个三代传人,找个先生起名叫赵广仁。小广仁长得虎头虎脑,聪明伶俐,别说爹妈和爷爷当个宝儿,连叔爷叔奶们都当眼珠儿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