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芦岛蝶变科学岛之谜
——探寻中国科学院西双版纳热带植物园年轻科学家群体的科学报国之路
光明日报记者 张勇
“西双版纳正在做的工作,将如蒲公英的带冠毛的小果一样远飞高扬,到东南亚,到刚果河和亚马孙河浓郁的热带雨林和世界上的其他的森林中去。”
这是著名作家徐迟写的报告文学《生命之树常绿》中的一句话,此文发表在1978年4月16日《光明日报》头版头条。文章生动描写了著名植物学家蔡希陶教授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率领一批科研工作者走遍祖国南疆热带丛林,在葫芦岛创建中国科学院西双版纳热带植物园的感人故事。
昔日荒无人烟、遍布原始森林的云南西双版纳州勐腊县勐仑镇葫芦岛,如今已经变成我国面积最大、收集物种最丰富、植物专类园区最多的植物园,也是世界上户外保存植物种数和向公众展示的植物最多的植物园。神奇美丽的葫芦岛成为5A级景区的旅游岛、处处洋溢着科学信息的科学岛、国际合作密切的国际岛。近日,记者登上罗梭江三面环绕的葫芦岛,去探寻葫芦岛的国际化蝶变之谜。
山野小岛变成科学岛
1953年,蔡希陶、吴征镒率领的中苏考察队在西双版纳考察时,不仅发现西双版纳适合种植橡胶,还发现了许多珍奇的热带植物,他们提议在西双版纳建立热带植物园。1959年,蔡希陶率领的拓荒者走进葫芦岛上的热带原始森林,用“十八把砍刀”披荆斩棘,创建了中国科学院西双版纳热带植物园。
在蔡希陶的组织和参与下,植物园从国内外引种栽培了3000多种热带植物,获得了丰硕的科研成果,成功研制了国产血竭,结束了被药圣李时珍誉为“活血圣药”血竭的一千多年的进口历史;蔡希陶还领导了石油开采所急需的瓜尔豆的引种、栽培和加工的研究,于1978年获“全国科学大会奖”。
“在西双版纳,一屁股坐下就能压倒三棵药草,一打开窗户就可找到研究课题。”这是蔡希陶生前常说的话。这句话激励了一代代科技人员,从祖国四面八方汇集到离中老边境直线距离仅30公里的葫芦岛,在热带植物王国中不断探索骄人的科研成果。今天的西双版纳植物园,收集活植物13000多种,建有38个植物专类区,保存有约250公顷的原始热带雨林,成为集科学研究、物种保存和科普教育为一体的综合性研究机构,成为闻名海内外的科学岛。
近年来,一群80后的年轻科学家在西双版纳植物园迅速成长,一批世界前沿的科研成果从葫芦岛发出耀眼的光芒。
“只要你做得足够好,国家就能给你很好的工作条件,让你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这是西双版纳植物园研究员星耀武4年前接受记者采访时说的话。2016年6月,留学瑞士和美国归来的博士后星耀武通过中国科学院“百人计划”项目来到西双版纳植物园工作。当时年仅35岁的他,是西双版纳植物园最年轻的博导。星耀武研究团队与美国芝加哥菲尔德自然历史博物馆合作,取得生物多样性的研究成果,于2017年在著名期刊《美国科学院院报》发表,受到国内外学术界广泛关注。
在葫芦岛上,能看到各种神奇的明星榕树,如人们爱吃的无花果,菩提树、独树成林、绞杀榕、树包石等。“树藤为什么能绞杀其他树木?树枝为什么落到地上就成了树根了?不开花也能结果?”人们常常惊叹热带雨林里的各种神奇景观。
35岁的学者王刚,是研究榕树的专家。去年10月8日,一篇为揭开绞杀榕、无花果和独树成林形成之谜奠定基础的论文在国际顶级学术期刊《细胞》在线发表,王刚是共同第一作者,该研究成果由西双版纳植物园陈进课题组与福建农林大学等国内外单位合作完成,首次在分子机制上揭示榕树气生根发育、性别决定和榕树-榕小蜂协同多样化等多项未解之谜,为榕树气生根特征进化和相关园艺品种开发提供重要理论基础。
今年2月2日,国际著名期刊《自然通讯》发表了关于榕树的最新研究成果《“专性”榕树-榕小蜂传粉系统存在极端混乱的协同进化历史》,王刚是第一作者和通讯作者,该成果由西双版纳植物园动植物关系研究组领衔、国内外12家研究机构合作完成。
2018年11月30日,西双版纳植物园的一项重要成果轰动国内外,中国科学院当天在北京召开新闻发布会,介绍西双版纳植物园研究员权锐昌及其同事陈占起等组成的研究团队在国际权威期刊《科学》上发表关于蜘蛛长期哺乳行为的重要研究成果,这是世界上发现的首例哺乳动物之外用母乳喂养后代的哺乳行为。
“目前在《科学》《自然》《细胞》这三大国际权威学术期刊上,西双版纳植物园都发表了科研论文,实现了大满贯,这在国内科研机构和高校中是很少见的,对于地处边疆边远地区、副高职称以上科研人员仅百人左右的西双版纳植物园来说,是很不容易的。”星耀武自豪地说。
小岛走出跨国界行动
西双版纳植物园有一位青年学者,被同事们戏称为“谭大师”。因为在森林里随便找一颗植物、一片树叶,他都能很快说出该植物的名称和种类,41岁的他在植物分类领域成为大家公认的专家。他就是东南亚生物多样性研究中心教授级高级工程师谭运洪。
2015年,中国科学院依托西双版纳植物园,以缅甸为基地成立了东南亚生物多样性研究中心(简称东南亚中心)。西双版纳植物园的国际合作开始主动走出国门,在缅甸设立了4个研究组。加盟东南亚中心的谭运洪参加中缅联合科学考察队,很快在缅甸北部山区找到了新天地。从2015年至今,东南亚中心共发表动植物新科5个,新属45个,新种734个,成为在缅甸发现新物种的最主要力量。其中,谭运洪团队10多次到缅北野人山原始丛林考察,先后发现了50多个植物新种。
在缅甸的302个日夜,九次大规模的野外考察中,中缅联合科考队始终面临着原始森林中的种种危险。“蚂蟥、蜱虫、花苍蝇,是每天都遇到的三大危险。有一次考察时我的裤子上爬了100多条蚂蟥;花苍蝇毒性大,大家手被叮咬后肿得像馒头;最犯怵的是蜱虫,被蜱虫咬了会发烧。”谭运洪说起考察经历触目惊心。
在缅北原始丛林里,东南亚中心执行主任权锐昌率领的中缅联合科考队动物多样性研究组,还遇到过来自猛兽的威胁。2019年在缅北大麦地,一群野象突然占据了科考队的考察区域,科考队只能在周围耐心等候了两个星期。“我们住在用塑料布搭的帐篷里,许多次一觉醒来,在营地周围发现有老虎和熊的脚印,大家都吓出一身冷汗。于是大家在原始森林行走时都要大声说话,以免与猛兽突然遭遇。”权锐昌回忆。
中缅联合科考队还在缅甸发现了全球数量仅500只左右的白腹鹭,以及孟加拉虎、金钱豹、云豹等多种珍稀濒危物种,不但向世界揭开了缅甸生物多样性的神秘面纱,而且为共建绿色“一带一路”营造了良好的国际合作氛围。
边疆小岛变成国际岛
“急国家之所急、急人民之所用”是蔡希陶创建西双版纳植物园时定下的研究方针。从蔡希陶等老一辈植物学家,到权锐昌、星耀武等青年科学家,一代代薪火传承,一代代接力耕耘,扎根祖国边疆,为科技报国,奉献了青春、智慧和热血。把一个只有原始丛林的荒岛,建设成为一个立足中国热带、面向我国西南地区和东南亚国家的国际科学岛。
“尽管科学家们在这里工作面临收入不高、交通不便、子女上学等种种困难,但他们的事业在这里,他们有一种不为名利的情怀,在边疆地区坚守。”西双版纳植物园党委书记杨永平感慨地说。
西双版纳植物园的历代领导和科学家们不仅有科技报国的热情和使命感,还有超常的国际视野,维持良好的国际交流合作氛围。通过与国外科学家合作,完成了许多重大科研成果。
星耀武曾在美国芝加哥菲尔德自然历史博物馆学习工作,到西双版纳植物园后他又把自己带的博士丁文娜推荐到菲尔德自然历史博物馆,跟随自己的老师理查德·李学习生物地理学分析方法,三代国内外师生共同研究,收获了在《科学》杂志发表关于横断山高寒植物多样性研究的重大成果;在《自然通讯》最近发表的关于榕树的最新研究成果中,含王刚在内共有14个作者,其中有7个是外国专家。
西双版纳植物园的热带资源优势和良好的学术环境,吸引了大批外籍专家和留学生。“这里就是我的家,在这里可以和大家轻松交流。老师总是关心和鼓励我,是我的第二爸爸,我希望今后在这里读博士后,在这里工作。”泰国博士生卢莱用不太熟练的中文对记者说。
近年来,有来自43个国家的外籍人员在西双版纳植物园工作、学习。目前在西双版纳植物园有外籍人员118人,其中外籍专家10人,其中6人担任了研究组组长,留学生88人。葫芦岛上科研中心各种肤色的专家来来往往,英语成为大家的主要交流语言。
已经70岁的高力行研究员是国际著名热带生物学家、世界保护生物学领域的领军人物,自2012年7月起担任西双版纳植物园综合保护中心主任、生物多样性研究组组长、博导,至今还在葫芦岛工作。多年来他积极培养和引进人才,致力于中国热带地区植物物种“零灭绝计划”的开展,使西双版纳植物园综合保护中心成为大湄公河次区域生物多样性保护研究的重要团队。
“国际合作在这里已经成为一种平等的交流。植物园在缅甸、泰国甚至热带美洲和非洲取得了一系列研究成果,我认为这里是世界上少有的,人员组成国际多样性极高的研究机构。”高力行评价。
“通过生态学与生物多样性保护研究、物种保存、园林展示与环境教育,促进科学进步与环境保护,这是西双版纳植物园全体科研人员的使命。大家也将怀着这样的使命,继续耕耘,无私奉献。”杨永平说。
《光明日报》( 2021年02月16日 0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