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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娘草 发布时间:2020-11-30 来源:央广网

  央广网11月29日消息(李根萍)十八九岁的孩子参军离开家乡,最难割舍的是与母亲的离别。对于军龄漫长的军人来说,服役期间,每一次探亲归来之后的再次远行,村口含泪回望的,依然是母亲挥手告别的身影。今天的《军旅文学之窗》,播送散文《离娘草》,感受一位老兵30多年军旅人生中的母子深情。

  秋天,赣西小山村里层林尽染,菊黄叶红,美得令人陶醉。人武部送入伍通知书到家里,要求我三天后到镇上集合,统一去军分区集中。是夜,月光如水,我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十八载春夏秋冬,一直生活在娘的羽翼下,百事不愁,如今就要离开山村,离开娘了,独自去承担生活的艰辛,独自面对人生的风雨,真的有千般不舍,万般不安……

  知儿莫如娘,她看出我的心思,鼓励我一定要出去闯一闯,有志男儿走四方,因为娘不可能陪伴儿女的终生,她会渐渐老去,甚至有一天还会离开我们。成年了,就像鸟儿长大了,就该离巢自己学会飞翔,去挑战蓝天,去搏击大海,用稚嫩肩膀试着去挑起生活的担子。肩膀尽管会发红生痛,步子也会踉跄,但必须要走这一步,谁也代替不了。

  三天后,村里锣鼓喧天,我戴着大红花入伍挥别山村,来到闽南漳州光明山下的军营。训练间隙,劳动路上,深夜哨位,只要静下来就想娘。儿行千里母担忧,娘也是想我的,她常常手头干着活,陡然会不由自主地念叨:不知三儿现在在干吗,是瘦了还是胖了,一日三餐会不会吃得惯,衣服脏了可否洗得干净……

  娘还真的猜对了,刚到部队时,我遇到许多问题,饮食不适应,生活不习惯,尤其是严格的纪律和高强度的训练,让我无所适从。有的战友因受不了这些,滋生了想回家的念头。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通讯不发达,没有手机,更没有网络,家中也没装电话,我与娘的联系只能靠鸿雁传书,来回要半个多月,有时甚至要更久。每当训练受伤,连队的饭菜难咽之时,我会躲在桉树林里想娘,关在工具棚里思娘,想吃娘煎的荷包蛋,想喝娘煮的糯米粥,想娘亲切温暖的抚慰……星期天,我躲着在草棚里边流泪边给娘写信,泪水浸泡的字里行间全是委屈,甚至流露出也想回家的念头。

  娘很快回信了,似乎比往日都急,信中告诉我,刚离开家的孩子,起初都是这样,可不能打退堂鼓,如今你是个军人,可不能违反纪律,要做一棵坚强的离娘草,千万不能做一棵缠娘草。

  离娘草,还有个浪漫诱人的名字——玫瑰花。《镜花缘》里说:玫瑰每抽新条,则老本易枯,须速将根旁嫩条移植别处,则老本仍茂,故俗称离娘草。为何不移植新株,老株就会枯死呢?这是因为,新株会将本该属于老株的营养全部吸光,导致老株枯萎,甚至死亡。

  所以,新株要尽快离开老株,就像一个孩子长大了,一定要尽快离开自己娘温暖的怀抱,去自食其力,不能再啃老了,否则就会让父母油灯耗尽,生命枯萎,无法安享幸福的晚年。

  娘在信中对离娘草的比喻,让我一下明白了许多道理。是啊,孩子长大了,就应该勇敢冲出娘的羽翼,不怕烈日曝晒,不怕风雨淋湿羽毛,不怕摔跤受伤,停下来永远会长不大,只有向前走,前面才有美好的风景,遇见更好的自己。

  从那天起我变了,学会了坚强,学会了适应,初入军营的那些困难都被我克服了,军旅枯燥的日子里有了阳光,有了花香,有了笑脸。

  新兵连结束后,我在师部司机训练大队学驾驶。娘不顾山高路远水长,在燕子南飞的季节,特意来部队看我,告诉我家中一切都好,鼓励我在部队安心服役。我问娘,您舍不舍得我去当兵?娘说心里是有不舍,但一定得放手,一定得忍心,像是生我的时候剪脐带一样,一定要断开,我才能长大。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在娘的鼓励下,我从青涩的新兵,长成了一名稳重的老兵。娘在信中或电话里一再告诉我,当兵久了,不要忘了曾经走过之路,有了成绩千万不能翘尾巴,要学田野里的稻子,越成熟越低头。有一年,娘带着侄女来部队看我,见我每天早出晚归,加上房子又小,住了几天就坚持回家,生怕影响我的工作,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每次回家看望娘,临别时她会早早地拄着拐杖,站在老屋前高大的柿子树下,反复叮嘱我,晚上在电脑上写作要少写一会,很伤眼睛,文章是写不完的;平时少喝酒,伤身又误事;要督促孙子少玩游戏,多读点书……娘还常交代二姐,她百年后要代她多照顾照顾我,子女中就我在远方,回来一趟不容易,要多帮帮我;我喜欢吃辣椒,每年要多栽种一点,早点晒干寄给我。

  那一年,爹因病去世。料理完丧事,我带着妻子和儿子去看娘,跟她告别。娘这时已患老年痴呆症,躺在床上时而清楚,时而糊涂。见到我和妻子,她突然问道:“你们怎么都回来了,家中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霎时好是伤感难过,一为爹的去世而伤感;二见娘病成这样,我却无法在家陪伴她,为她端茶送水,尽点孝心。

  当天,我尽管有一百个不舍,最后还是抹着泪水与娘告别了。两个月后,娘的生命走到了尽头。她弥留之际,不时喊着我的小名。二哥在床边提醒她:“娘,三儿已在路上,你一定要等等他。”娘这时非常清醒,她说:“我知道,他在路上了,你们不要催他,他在部队事多……”

  当我赶回那个熟悉的山村时,娘已经走了。办完娘的后事,我又要离开家乡。人走远了,习惯回头一望,老屋柿子树下空空荡荡,不由心如刀绞,肝肠寸断。

  但我记住了娘的叮嘱,不能做缠娘草,要做棵坚强的离娘草。或许,娘也知道,儿子已长成了一棵坚强的离娘草,在没娘牵挂陪伴的人生,早已不惧风雨,不怕坎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