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广网8月12日消息(张国领)“最有力的动员”“最坚实的人墙”“最难忘的背影”……入夏以来,全国多地发生洪涝灾害,解放军和武警部队官兵闻令而动,全力抢险救灾。人民子弟兵用过硬本领和过人胆魄,在肆虐的洪水中筑起一道道冲不垮的堤坝。今天的强军之声栏目,让我们跟随军旅作家张国领的笔触,来探寻这些或曾经奋战在抗洪一线的官兵们,那不平凡的心路历程。
入伍这些年,每当进入夏季,心跳就不自觉地加快,身心始终保持高度警惕的状态。妻说我这是职业病,我知道,这是43年军旅生活养成的习惯。
尤其是2020年这个夏天,更加让我揪心不安。
不是我天性好战,而是因为,这不仅是一个特殊的夏天,更是大自然对人类暴虐的警示和考验。战疫的硝烟还未散尽,我的战友们就又投入到了艰险而紧张的抗洪抢险中来了。
南方持续多日的暴雨,使得安徽、湖北、江西等省份,江满河平,湖泊外溢,洪水再度泛滥成灾,许多城市、乡村、工厂、农田,都被泡进了水中。桥梁被冲断、道路被毁坏、大堤决口、险情频现,驻地部队的官兵,和人民群众肩并肩,再次用坚强意志和血肉之躯,筑起了一道道生命防线。
电视荧屏上、手机视频里、网络直播中的一幕幕抢险画面,冲击着亿万民众的眼睛和心灵,“90后”、“00后”们那一张张溅满泥水的稚嫩脸庞,那被洪水泡得发白变形的大脚丫,那一排排挽起手臂阻挡巨浪的身影,那不顾生死堵管涌、填泡泉的壮举,既让国人赞叹,也让亲人心疼。我那冲锋在一线的年轻战友们,共和国军人中的英雄“后浪”,用实际行动和勇气,再一次诠释和证明了新时代军人的使命与担当。
今年我没能冲锋在抗洪一线,但我的目光一直在关注抗洪前线的战友们,我的心一直在和他们的心同频同幅共振,我手中的笔和键盘,同他们一起描绘庚子年的巨幅战洪图。
这样的场面,我并不陌生,从我入伍那年起,就已经开始了。我的军旅人生,可以说,是伴随着无数次抗洪抢险度过的。
我入伍时的部队在安徽境内,那里号称江淮大地。从这个称号就不难发现,它属于长江、淮河流域,正是这一江一河,使安徽这个地方,大洪有大灾,小洪有小灾,几乎年年遭遇水患。
我老家在豫中山村,当兵前我不会游泳,地地道道一只旱鸭子。如今我这一身水上功夫,就是后来一次次泡在洪水中执行任务练就的。
记得入伍第一年,春天刚刚过去,连队就开始组织官兵进行游泳训练。当时我很奇怪地问班长:“咱们连队是执勤分队,担负安徽第一监狱的看押任务,是以站哨为主的,学这游泳有啥用?”
班长看了看我,没有直接回答我的疑问,而是说:“游泳是连队的统一安排,属正常训练课目,要好好练,等用着的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
不会游泳的人,怕水。训练的第一天,连长把全连带到阜阳市郊、颍河岸边的一片沙滩上,先分班进行陆地游泳动作模拟训练。按班长的要求,我们趴在沙地上做着各种游泳的姿势和动作。
这种没有危险的旱地动作,我做得和别人一样漂亮,练了两个小时之后,我们来到一方大水塘边,开始了水中实战训练。
看着那黑乎乎、深不可测的塘水,我紧张得把动作要领忘得一干二净,别人都下水了,我却还杵在岸上。越是不敢下水,班长在身后催得越急,他一催,我就更紧张。最后,班长实在看不下去,就在我身后猛地一推,把我推进水塘里。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弄懵了,四肢在水里胡乱划拉着,塘水开始不停地往我的嘴巴里灌,不知挣扎了多长时间。战友们看我快支持不住了,就扔给我一只救生圈。我从来没用过救生圈,抓在手里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两手死死攥着,但人却还是往下沉。这时救援的老兵过来了,帮我把救生圈往水下一拉,顿时,人就浮出了水面。老兵这一拉,使我明白了,救生圈举在手中是起不到作用的,要让它沉进水下,人才能浮上水面。
浮出水面后的我仍是惊魂未定,半天才缓过劲来。这时我近距离看那塘水时,不但发黑,还有一种难闻的味道。就是这样水质的塘水,我刚才差点喝饱了肚子。
在那一周时间里,连队每天下午的训练课目都是游泳。我由第一次被班长推下水,变成后来喜欢下水,不但没再喝过水,在水中游的距离也越来越远。绕水塘游一周是两百米,通过一星期的自我加压训练,我从一米开始,到最后轻松绕水塘游完三周。
一星期之后,连队组织游泳考核。令我没想到的是,我们平时训练都在水塘里,考核场却设在了颍河里。颍河的水面宽度是500米,远比水塘的一周要长很多。我在岸边清楚地看到那湍急的流速和涌起的波浪,心情一下子又紧张起来。
班长看出了我情绪的变化,对我说:“别怕,每个新兵周围都有两名老兵保护。水塘和颍河的区别,一个是静止的,一个是流动的,只要掌握好训练时的要领,关键时刻保持头脑冷静,你一定会游出理想的成绩。”
此时我不知该对班长说什么好,只是点了点头,算是表了决心。
我在水塘里的训练成绩是一口气能游600米,那天在波浪汹涌的颍河里考试,竟然超水平发挥,游出了连我自己都吃惊的1500米。最后500米游到河心时,一个浪花打来,正冲在我的面部,我躲闪不及,呛了一口水,保护我的老兵劝我可以退出,我却坚持游到对岸。训练结束后,我第一次受到了队前嘉奖。
没想到的是,游泳考核过后不久,第一次考验就开始了。
那年夏天,颍河受淮河洪水的影响,开始暴涨。为了保卫我们的看押目标安全,战友们开始加固监狱外的防洪大堤,沙袋堆了一层又一层,平时的过堤通道被封死,连队派人日夜在目标周围巡逻。我们在百倍警惕中等待迎战洪水袭击,但那次洪水及时退去了,使我们想象中的实战,变成了一次预演。
入伍第二年,连队从阜阳调防到巢湖岸边的部队农场种稻子,营房就在距巢湖大堤两百米的地方。巢湖是全国五大淡水湖之一,水域面积800多平方公里,可容纳48亿立方米水,平时看它就像一个文静的姑娘,微风吹过,一湖涟漪细波,很少有大浪掀起。可到了长江涨水之时,它的出江口形成倒灌,淑女瞬间变成暴躁的莽汉。
那是1983年的8月,安徽遭受连日暴雨,洪涝灾害使得巢湖顷刻间发威,巨浪冲击着堤坝,随时有决堤的可能。
连队接到命令,全体人员冲上大堤,誓与大堤共存亡。在救助周围群众撤离的同时,官兵们每个人都写了简短的遗书和家庭地址,用塑料袋子密封后,装在部队分发的包裹里,由连队统一送往安全的地方保存,以防万一。
为了确保大堤安全,解放军也调来了大批官兵,与我们并肩战斗。在用胸膛和肩膀当大堤的三天三夜里,每个官兵的承受力都到了极限。
但大家咬牙坚持了下来。无论流了多少血汗,无论褪去多少层皮肉,保护家园的脚步始终没有后退半步。等洪水终于退去,我想,肯定是战友们为国为民的万丈豪情,压倒和吓退了这一次次的滔天浊浪。
站在洪水里,我不止一次想到连队的游泳训练,如果不是被班长一把推下水,最后学会了游泳,面对这没顶的洪水,即使我有勇气和信心战斗,只恐也缺乏与洪水搏斗的能力。这一次的经历,让我对练就过硬的军事素质,有了清醒的认识。
多次参加抗洪抢险战斗,印象较深的还有1991年那场大洪水。
那一年,我是作为抗洪抢险一线采访的电视新闻记者,跟随大部队行动的。
我记的很清楚,那是七月的一个深夜,突然接到通知,金寨县梅山水库泄洪,发生重大灾情,千名官兵正紧急奔赴灾区,我和另外一名电视记者陈自长一道,接到命令后火速出发。
满载官兵的车队在暴风雨中前行,车灯所照之处,道路两旁全是深深浅浅的水坑。车辆即将进入六安市时,遇到了一截被洪水冲毁的道路,车子要想通过,就要横穿河水。水面不是很宽,经测量,水深大约一米左右,按正常情况是可以过去的。如果车子在水中熄火,就有可能抛锚。为了避免抛锚,指挥员下令将所有车子的排气孔,用塑料袋封上,加大油门,一鼓作气冲过河道。
等赶到金寨县城时,灾情已经相当严重,部队听了当地领导汇报,立即投入到抢险之中。当时离县城20里外,有一个村庄被洪水围困,20多名战士乘一艘渔船赶去救援。我和陈记者随船拍摄。
在村庄外,大船无法靠近,战士们改乘橡皮艇。橡皮艇优先保障救人,我们记者不能上,就在老乡的帮助下,坐在大木盆里划着木盆进村,拍摄官兵们救人的珍贵画面。
那一年我拍摄的抗洪电视新闻,共有26条在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东方时空等栏目中播出,其中反映当地村妇为救助一名被蜈蚣咬伤的战士,用自己的乳汁涂抹战士伤口的专题片《当代红嫂》,还获得了中央电视台抗洪新闻一等奖。
1996年,我调北京工作,原以为离开安徽之后,就会远离洪水,哪知 1998年我国长江流域遭遇百年不遇的大洪灾,数十万官兵全线投入抢险救灾之中。我随即以《中国武警》杂志社记者的身份,深入湖北、湖南、江西、安徽等长江沿线采访,吃住在大堤,关键时刻和部队一起扛沙袋、堵管涌,亲眼目睹了官兵们舍生忘死为人民的大无畏精神。
虽然常常一天都吃不上一顿可口的饭菜,但我一直被战友们这种精神感动着,白天采访,晚上在帐篷里写稿,两篇五万多字的报告文学《踏波镇狂澜》、《决战长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写出来的,其中《决战长江》获得当年全军抗洪文学作品一等奖,我还被评为武警部队抗洪抢险先进个人。
今年夏天,我虽没有奔赴灾区,亲眼见证和记录战友们的战斗风采,但我时刻关注着长江险情的变化,在为战友们加油的同时,也为灾区的群众和参战的官兵们,送上深深的祝福。
虽然这些迎着洪峰战斗的年轻战友,我不知道他们是谁,但我知道,他们忘我舍命是为了谁。虽然他们身上裹满泥巴汗水,在那一身身迷彩服下,跳动着一颗颗世界上最纯净、火热的心灵,他们有着共同的响亮名字,叫中国军人。
本期作者:
张国领,河南禹州人,1960年出生,1978年入伍,武警大校警衔。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理事,曾任文学期刊《橄榄绿》主编、《中国武警》主编。军旅42年间,先后出版散文集《和平的守望》《和平的断想》,诗集《血色和平》《铭记》,报告文学集《高地英雄》等多部文集,作品荣获“冰心散文奖”“解放军文艺新作品奖”等多个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