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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为山里孩子播下爱与希望的种子 发布时间:2020-07-21 来源:光明日报

四位乡村教师脚下的教育扶贫路——

他们,为山里孩子播下爱与希望的种子

编者按

  在我国广袤乡村,脱贫攻坚正值决战关头,乡村振兴图景徐徐铺展。为了帮助农牧民群众实现美好梦想、迈进全面小康,教师、医生、护林员、邮递员、科技工作者……各行各业的平凡奋斗者们把青春、汗水、智慧根植进这片土地,用真情与使命守护着父老乡亲,守望着梦圆花开。光明智库将持续走近他们,把平凡故事与动人情怀展现在读者面前。

  首期,让我们从乡村教师开始。教育扶贫是彻底稳定脱贫的重要推手。扶贫必扶智,让贫困地区的孩子们接受良好教育,是扶贫开发的重要任务,也是阻断贫困代际传递的重要途径。作为乡村教育的擎灯者与摆渡人,乡村教师在促进贫困学生求学成才,推动乡村家庭摆脱贫困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暑假来临,光明智库特邀四位不同年龄的乡村教师分享教育心得、讲述感人故事,并请专家就加强乡村教师队伍建设提出建议和举措,以期为促进教育扶贫更好发展探索路径。

【走近乡村平凡奋斗者系列之一·一线讲述】

办一所免费女校,把课堂与希望还给她们

  讲述人:全国优秀教师、2018最美乡村教师、云南丽江市华坪县女子高级中学校长 张桂梅

  1974年,我17岁,与姐姐一起从辽宁来到云南支边,开启了我的教育生涯。经历过一段人生的波折与兜转,我最终留在了华坪县民族中学任教。

  这里的教学条件比较差,很多学生来自贫困家庭。不久之后,我注意到一个奇怪的现象:来上学的女生不仅数量少,还会时不时从课堂上“消失”。刚开始我很不理解,就跑进山里学生家做家访。有一次从山里回来,半路上天黑了,一个人又累又饿,脚也肿了。我坐在公路边休息,竟然不知不觉倒在地上睡着了。幸亏县里干部下乡发现了我,把我带回了学校。

  每次家访,都给我很深的触动。有一次,初三班级团支书林秀(化名)不想上学了。一个成绩优秀的学生为何要辍学?第二天我就跑到林秀家问了个究竟。家人说,家里太穷,哥哥在读高中,再也承担不了女娃的学费。我磨破了嘴皮反复劝她和家人,但家里人不吭声,林秀一直低头哭泣。第一次没劝动,我不甘心,又来了第二次,终于说服家人让她重返校园。

  经过很多次这样的家访,我终于弄明白了女孩从课堂上“消失”的原因:农村重男轻女思想严重,很多女孩上到中学,就因为经济负担而辍学。她们中的不少人早早被定下了婚姻,或是在家务农,或是外出务工。

  渐渐地,一个念头在我心里滋长起来,越来越强烈:建一所免费的女子学校,专门收山里的贫困女孩,让她们无忧无虑地接受教育,这或许可以改变一个家庭,甚至几代人的命运。

  办女校的路,并不平坦。奔走筹款时,有人质疑、有人反对,有时山重水复,有时柳暗花明。5年过去,我仅筹到了1万元,而这连建学校的零头都不够。

  转机总在心情跌至谷底的时候出现。2007年,我当选为党的十七大代表,一家媒体报道了我筹建女校的梦想,没想到一石激起千层浪。当地政府在学校建设、教师工资、办学经费上给予了大力支持,社会各界的捐款也纷至沓来。2008年,在省、市、县三级党委政府的支持下,华坪女子高级中学终于建成了,女中教育扬起了前行的风帆。

  学校建成后,家访依然在继续。为了留住学生,我12年来走过了将近11万公里家访路,走进了1300多名学生家里,尽己所能给她们物质和精神上的帮助;为了培育好学生,学校实施极其严格的管理模式,以锻炼她们的刻苦精神,帮助她们获得接受更高层级教育的机会。现在,已经有1645名女孩从这里走进了大学校门。浙江大学、厦门大学、武汉大学……很多名校都有来自华坪女中的星星之火。

  这些年,我时常在想,我什么都没有,无车、无房、无存款;但我又什么都有,有一颗火热的心,这心里有党、有国家、有人民、有学校,有千千万万的孩子。

34年,知识甘霖让“麻风村”变成“桃李园”

  讲述人:第六届全国道德模范、“四有好老师”启功教师奖获得者、云南文山壮族苗族自治州广南县莲城镇落松地小学教师 农加贵

  20世纪50年代时,落松地村是个麻风病集中医治点,先后有56户人家180余人搬迁至此定居。周围人避之不及,称它为“麻风村”。这里缺钱、缺路、缺物资,更缺老师。20岁那年,我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来到这里教书,没想到这一试就是34年。

  当年的教室就是一间低矮的茅草屋,学生们从家里抬来七长八短的桌凳,用墨水把木板染黑当作黑板,再东找西借一些旧课本,上课的硬件就配齐了。刚开始,我也怕被传染,但每当看到这些来自残缺家庭的孩子眼神中流露的单纯热情与对知识的渴望,我便不忍离开,一年又一年地坚持了下来。

  作为落松地小学唯一的老师,我总结出一套“复式教学法”:首先在高年级指导学生复习旧课,再到低年级讲授新课、布置作业,然后返回高年级授新课、留作业,再抽空回到低年级检查作业、解答问题。就这样,我每周都在奔波中讲完70多节各门课程。

  时间如此紧张,怎么有效地管理学生?学生自治是好办法。我让全班同学轮流当班长,并且定时做评比;还鼓励高年级学生指导低年级学生做功课,相互学习、共同进步。我深感,教育让困境中的家庭看到了出路,知识为闭塞的山村更新了血液。扶贫先扶智,就是这个道理。

  村里人感谢我,东拼西凑给我每月35元的补助,担心我忌讳就用毛巾裹好放在高压锅里消毒,再由他人转交给我;还给我划拨田地,帮我栽种、收割庄稼,补贴家用。我也会时常帮他们写信、修电视、采购物品,并开办夜校,传授种养殖技术。村里修路时,我还干起了钻炮眼、放炸药的活。就这样,村里人把我当成了知心人。

  1999年9月,我得到通知要被调离落松地村。临走时,我给同学们上了最后一节课。学生们七嘴八舌地问我:“老师,你能不走吗?以后我们还能见面吗?我们一起把你送到新学校,可以吗?”记得当天大雨倾盆,学生们披着雨衣、打着伞,在积满泥水的路上一步一滑地走着,一直把我送进新学校。我脸上的泪水和雨水混在一起,尽情流淌。再后来,我又申请从新学校调回来了,因为心里放不下落松地这群孩子——他们需要我,我也需要他们。

  这些年,国家各项扶持政策接连不断,学校里盖起了四层小楼,修建了操场,还安装了各种教学设备,硬件设施大为改观。“麻风村”的阴影早已不再,这里成了芬芳扑鼻的“桃李园”:34年来,我共送走了11届学生,110个孩子,他们走到了山外的工作岗位,成了公务员、医生、老师、警察、企业管理者……

  2017年11月17日,我参加了全国精神文明建设表彰大会,受到习近平总书记的亲切接见。想起总书记与我握手的场景,至今心潮澎湃。这让我更加坚定当初的选择,更坚定要把这里的生机与希望传递得更远。

做一轮明月,照亮他们前行的路

  讲述人:2018年“时代楷模”、2019年“最美奋斗者”、2020年“全国先进工作者”、河南南阳市镇平县黑虎庙村小学校长 张玉滚

  我是一名80后,但去县城办事时常常被人误会:“你快退休了吧?”2001年,我从南阳第二师范学校毕业来到黑虎庙村小学任教,19年山里的光景让我从年轻小伙变成了沧桑大叔,看起来比同龄人显老很多。

  还记得刚到黑虎庙村小学时的情景,用“破桌子、破台子,里面坐着十来个土孩子”的顺口溜形容毫不为过。但土孩子们单纯,眼神里满是质朴与渴望,像极了我小时候在这里读书的样子。前任老校长吴龙奇跟我念叨:“玉滚,泥巴砖头垒个灶台,顶多能用个十年八载。可是咱们教学生认的每个字,都能用一辈子。你要不留下来,这个班就开不了台,孩子们就得上山放羊去。”为了孩子们不像父辈那样上山放羊,让他们像我一样能去看看山外的风景,我坚定地留了下来。

  留下来,困难随之扑面而来。道路不通,课本运不进村里,我就跟另一位老师冒着寒天冻雨走山路,用一根扁担挑着几十公斤重的教材和作业本走了一天一夜,把书本完好无缺地运送回来;教师留不住,我就成了“全能教师”,身兼语文、数学、英语、自然等各门课程,哪门课没人教,我就顶上。我的侄子张磊,大学毕业后也来到这里成了一名代课教师。

  陶行知说过,生活即教育。我摸着石头过河,总结出就地取材的教学方法。数学课,我跟学生一起制作钟表表盘、正方体、长方体等教具,在动手过程中,让孩子们感受死板的数字也会变得有趣;科学课,我带着他们来到山里,现场分辨岩石的分类、花蕊的雌雄,告诉他们“滴水穿石”的故事;体育课,教室前的空地就是孩子的乐园,我们一起跑步、游戏,活动筋骨。

  教学短板要补齐,对学生的关心也不能落下。有一次上作文讨论课,孩子们七嘴八舌、兴致高涨,但一个女孩却躲在教室角落里,闷闷地一言不发。我了解到,她的母亲因精神失常走失,父亲也因病去世。家庭遭遇让原本贫穷的生活雪上加霜,这让她更加寡言少语。我心痛地想:改善山区教育,不仅在于硬件设施、师资力量,更在于如何拔掉“穷根”,给山里娃们修筑一条希望之路。为此,我资助过300多名学生,所教过的500多个孩子没有一人辍学。学校没有食堂,孩子们吃不好饭,我的妻子张会云就当起了义务厨师。一次,她给学生们轧面条时,稍有不慎,四个手指便被机器轧折……

  苦尽终将甘来。近些年在上级教育部门和社会各界的关心下,学校新建了宿舍楼,盖起了食堂,搭起了乒乓球台,还得到了县里的配套资金50万元用于改善基础设施。我的学生们有的考入四川大学,有的考入兰州大学,还有的本科毕业继续读研。如果说,黑虎庙村的孩子要实现梦想,必须走过这山路十八弯,那么我甘心永远做一轮明月,照亮他们前行的路。

90后“全科教师”炼成记  

  讲述人:湖北咸宁市咸安区大幕乡南山小学教师 陈小珍

  我毕业于天津职业技术师范大学,是一名90后。最初,我在广东一所普通专科学校任教。2014年末,一次回老家过年的经历,让我了解到村里有很多留守儿童,而乡村学校教师紧缺、年龄老化,很难适应现代教育知识的更新程度。我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辞职回老家,当一名乡村教师。

  当乡村教师的路,充满坎坷。先说说通往学校的这条路。大幕乡是咸安区最偏远的一个乡镇,东北方是海拔695米的白云山,南山小学就在白云山脚下。从住所通往学校只有一趟班车,每次乘车要走半个小时到路口,有时还要再花将近一个小时才能等到车。学校里有一座老教学楼,一座低矮的小平房、一个小操场。后来,我在这里有了宿舍,晚上经常听到老鼠“打架”声,只有学一声猫叫,才能让它们安静下来。

  再说说教学这条“路”。我大学所学专业是计算机,但工作第一年,学校还安排我负责二、四年级的语文课,四年级的英语课,并担任四年级班主任。为了不耽误上课,每次我都很认真地备课,不懂的问题在网上查询或是向老教师请教。为了提高学生的学习兴趣,我还自费买了文具奖励给进步学生,并研习经典教研方法,摸索适合山里孩子的讲课之道。

  给不同年级上课,会遇到不同的情况。比如,我在给二年级上《传统节日》这节课时,发现山里的孩子缺乏课外知识储备,很多常识基本不懂。于是,我在课间给他们播放成语故事视频、电影动画等等。我还带着学生整理学校散乱的图书,成立了简易图书室,让他们拓展知识面。在给四年级孩子上课时,我发现他们学习基础差、学习习惯不好,便利用空暇时间给他们补课,监督他们完成作业,为他们组建帮扶小组。功夫不负有心人,我所教的三门主课程都取得过全乡第一的好成绩。

  最后是打通学生的“心路”。我自学了体操、手语操,常在课间带着学生跳绳、踢球;晚饭后到村里散步,跟学生家长尽快熟络,便于开展家访。2018年,四年级有个男孩连续逃课,沉溺手游。我得知他母亲去世多年、父亲外出打工,平时住在姑姑家,便尽全力给他补课,带他参与课间活动,像朋友一样陪伴他、鼓励他,最终帮他燃起了学习热情。

  这段日子,我在思考:乡村学校留守儿童多,他们跟着隔代长辈生活,家庭教育短缺,乡村教育应该在这方面多下功夫,让孩子们真正健康、快乐地成长。

  (项目团队:光明日报记者 李晓、张勇、崔志坚、王斯敏)

  《光明日报》( 2020年07月20日 07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