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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凉山:云端上走出幸福路(报告文学) 发布时间:2020-06-22 来源:光明日报

  【决战贫困·中国扶贫十二章⑤】

  作者:刘裕国、郑赤鹰(分别系人民日报高级记者、原成都军区空军政治部创作室主任)  

  跟生活在神州大地上的许多民族一样,彝族人也崇拜鹰。

  传说在远古时期,彝族最伟大的英雄支格阿鲁就是鹰的后代。支格阿鲁拥有神奇的力量,他骑着一匹由神鹰变成的飞马,消灭妖魔鬼怪,征服毒蛇猛兽,驯服雷公闪电,用神弓仙箭射落了天上的五个太阳和六个月亮,只留下一个太阳和一个月亮,让人们过上了幸福美好的生活。

  然而,神话毕竟是神话。大凉山一直是全国贫困程度最深、贫困面最广、贫困面积最大、贫困人口最多的地区之一。

  大凉山,一直是习近平总书记心中的牵挂。2018年2月11日,他来到大凉山,同村民代表、驻村扶贫工作队员围坐在火塘边,一起分析当地贫困发生的原因,谋划精准脱贫之策。他饱含深情地说,我一直牵挂着彝族群众,很高兴来到这里,看到大家日子一天天好起来,心里十分欣慰。习近平指出,我们搞社会主义,就是要让各族人民都过上幸福美好的生活。全面建成小康社会最艰巨最繁重的任务在贫困地区,特别是在深度贫困地区,无论这块硬骨头有多硬都必须啃下,无论这场攻坚战有多难打都必须打赢,全面小康路上不能忘记每一个民族、每一个家庭。

  为了总书记的嘱托,四川省凉山州各级各地干部群众,用激情点燃担当与奉献,大凉山成为国家新一轮扶贫攻坚最主要、也是最重要的战场之一。

  1.这一方水土 

  “原先家在那么高的大山上,哪个会嫁上去嘛!有了这个新房子才敢表白的嘛!”

  按照县委常委分工,雷波县委统战部部长吉克史俊负责莫红片区的脱贫攻坚。雷波县有3个州级极度贫困村,其中两个在莫红乡:马处哈村和九口村;还有1个县级极度贫困村:达觉村。

  人们对于国家级贫困县、贫困村的概念并不陌生,而极度贫困村的概念,是凉山“首创”。凉山州的同志们解释说,极度贫困村位于自然环境恶劣、生存资源匮乏的边远深谷地区、高二半山区和高寒山区,位于耕地资源匮乏、发展潜力受限的干热河谷缺水地区,是贫困村中的贫困村。这里生存条件极差,土地贫瘠,产业单一,增收难、发展难,一方水土养不活一方人,农民人均收入低于国家扶贫标准的60%。住房安全问题突出,D级危房85%以上。基础设施落后,不通公路或通行能力差,雨季、冬季无法通行,人畜饮水困难,生产生活用电缺乏。

  3个村子都在金沙江边一座大山上。这座山有个奇怪的名字,叫“阿妞哄”。

  上山的路,是一条挂在悬崖陡壁上的羊肠小道,只容一人通行。往上看,是笔陡的山壁;往下看,金沙江近在咫尺。即便是吉克史俊走过不少山路,还是忍不住心惊胆战。

  吉克史俊早上7点出发,用了整整7个小时,才爬到位于山顶的达觉村。这里的海拔接近3000米,山顶寒风凛冽,他又饥又渴又累,双腿发软,直喘粗气。这个村子有88户400余人,除去3个村干部家,全部是贫困户,住房全部是危房。此时,88户人家只剩下13户,75户都自己搬到山下去了。乡里不得不把剩下的13户并入九口村——九口村是州级极度贫困村。吉克史俊的心情异常沉重。

  按照原先确定的方案,是要为这座山的几个村子修一条路,以彻底解决群众出行难问题。县里筹集了3000万元专项资金,就等开工一声令下。吉克史俊却犹豫了。他前前后后上了七八次山,最终觉得,修路未必是一个最好的选择。首先,3000万元听起来不少,但修一条上阿妞哄的路,那是远远不够的,除非在3000万后面再加一个0!这是他请公路设计部门的同志测算过的。其次,修路势必破坏山体地质结构和地质稳定,阿妞哄山下的307国道,是连接西昌与雷波的唯一通道,一旦出现坍塌,轻则阻断307国道,重则倾入金沙江,万一造成堰塞,后果更是不堪设想。还有一点,山上群众的住房都是必须改造重建的危房,所有建材都要从山下往上运,豆腐都要盘成肉价钱。最重要、最重要的一点是,山上的群众都不想再待下去了,土地贫瘠,饮水困难,进出不便,孩子上学路途遥远且十分危险,几乎每年都有人不小心跌下山崖。九口村二组一个17岁的小伙子吉坡布,一早出去放羊,天黑了没回来,整个村子的人都出动寻找,找到凌晨3点,在一个山坳里找到了他,身体都被摔碎了,乡亲们不得不用火钳子去捡。

  吉克史俊一户一户地征求意见:是想留在山上还是搬下山去?

  乡亲们的回答异口同声:“我们想搬!”

  2017年3月,位于雷波县汶水镇的马处哈三峡新村开始动工,这里海拔高度1500米,距雷波县城15公里,主要安置莫红中心乡下辖的马处哈村、九口村、达觉村三个极度贫困村群众138户656人,其中贫困户109户520人,当年12月竣工,2018年2月全部搬迁入住。

  远远看去,新村依山就势,错落有致,一户一院,前庭后院带菜园,硬化路面通达每家每户。我们随机走进一家,一个瘦瘦的小伙子迎上来,一只手抱着一个婴儿,另一只手捏着一本语文教材。他叫起吉拉布,2018年1月14日搬进新村,2018年2月结婚,媳妇是汶水镇街上的一位汉族姑娘。2018年底,小两口得了一个大胖小子。

  我们好奇地问:“你们怎么认识的?”

  “同学,初中同学。”

  “早就开始谈恋爱了吗?”

  起吉拉布羞涩地说:“没有,不敢的嘛!”

  “为什么不敢啊?”

  “原先家在那么高的大山上,哪个会嫁上去嘛!有了这个新房子才敢表白的嘛!”

  听他这么一说,大家伙儿都笑起来,这是老实话。

  新村幼儿园设有大、中、小三个班,远远就可以听见孩子们稚嫩的欢笑声。他们的面前,将是与祖辈、父辈完全不同的人生。新村,将会给他们带来新的生活。

  2.悬崖村的选择  

  “大家都不想搬呢!住习惯了。将来,说不定能把旅游业发展起来呢!”

  2016年6月30日,28岁的阿吾木牛被任命为支尔莫乡党委书记。他顿时感到压力山大。网上名气很大的悬崖村就在他们支尔莫乡。支尔莫乡有5个村子,海拔高度从500米到3900米,是全县最边远、最贫困的乡,除了悬崖村,其余4个村子都是贫困村。由于悬崖村的“网红”地位,他决定,第一站先去悬崖村。

  头一回在山坡上俯瞰悬崖村,阿吾木牛感觉很意外,房屋分布在一个天然形成的凹地上,青瓦房顶,轻烟袅袅,鸡犬相闻,恍如世外桃源。悬崖村的同志介绍说,悬崖村建成有200多年了,以前兵荒马乱的时候,这里可是个好地方,海拔不高,易守难攻。而且,靠山可以放牛放羊,靠水可以种洋芋苞谷。事实上,这里一直以种植洋芋、玉米、荞麦为主,经济作物有花椒、核桃,群众生活说不上富裕,但能够自给自足。最大的问题是交通。要想出去,比较便捷的就是走藤梯。山路倒是有一条,但绕得很远,要多费好几个小时。

  阿吾木牛问:“老乡们的意见呢?搬迁还是固守?”

  村上的同志回答:“大家都不想搬呢!住习惯了。将来,说不定能把旅游业发展起来呢!”

  阿吾木牛召开坝坝会,把老乡们请来,请大家畅所欲言。结果,老乡们的意见真的和村干部说的一样。阿吾木牛想,我们还是要尊重群众的意愿!得把群众的真实意愿反映上去!

  没等阿吾木牛去反映,领导们亲自来了。

  凉山州委书记林书成来了,他是攀着藤梯爬上来的,他走进悬崖村,挨家挨户听取群众意见。

  州长苏嘎尔布来了,同样也是沿着藤梯爬上来的,他是彝族出身,跟彝族乡亲们拉家常,没有一点儿距离。

  州委副书记陈忠义又来了,他轻车熟路,在村子里走了个遍……

  州上、县上同志一并听取群众意见,很快形成决议:尊重群众意见,首先解决悬崖村群众的进出难问题;同时,修建一条货运缆车道,解决物资进出问题。缆车道有专业公司设计施工,比较好解决。人进出的问题怎么解决呢?设计部门的专家不止一次到现场进行过勘探测试和计算,结论是,如果修一条上山的道路,且不说数以千万计的成本,更主要的是将对原本就脆弱的生态环境造成严重的、不可逆转的破坏。

  这条路走不通,只能另辟路径,阿吾木牛到处请教、咨询,最终拿出了一个“悬崖村藤梯加固改造方案”,就是用钢梯替代藤梯,确保人员进出安全。州县下拨100万元专款。新的问题又来了:找不到承建商。几个建筑公司的人来了一看,就摇摇头,走了。太危险,施工难度太大了。“没有张屠夫,难道就要吃混毛猪吗?自己的家园自己建!”悬崖村召开村民大会,投票决议:自己动手建钢梯!并且趁热打铁,成立委员会,对整个施工过程进行监督。

  但是,搭钢架是个技术活儿,光有热情、光有拼劲不行。阿吾木牛托人找关系,聘请了两位技术熟练的云南师傅。然后,全村总动员,打响攻坚战。开工是8月份,太阳最辣、气温最高的时候。首先得把钢管和扣件运上来。钢管分别是6米、3米和1.5米长,3米和1.5米的相对好办,打捆竖起来,背在背上,往上爬,一直背到工作面上。最棒的劳力,一天也只能背一趟。6米长的钢管就难办了,必须得两个人配合,往上抬。一根钢管死沉死沉的,足有40斤重,很容易打滑,碰到拐弯的时候最危险,必须摆好阵势,后面的人,把钢管一点一点地往前送,前面的人接稳了,再往前送……老支书某色吉日现在老了,当年可是全村身体最棒的汉子。彝族风俗,新媳妇到家之前,脚是不能沾地的,必须得骑马。可是,悬崖村那么陡,马也不敢走啊,新媳妇就得有人背。某色吉日背的媳妇最多,全村的人都信得过他。这次背钢管,他又站到了最危险的地段。他往那儿一站,大伙心里就踏实。除掉运钢管,还有一坨大家伙,170多斤的发电机。拼接、安装、固定钢梯,没有电不行。某色吉日说:“我先背一截!”他把发电机捆在背上,沉默地往上爬。上面的村民在发电机上捆上绳子,往上拉。攀上一截,他脸挣得通红,双腿颤抖。村民俄吉日从他背上卸下发电机,捆在自己的背上,继续上。工地上,所有人脸庞、脖子、手臂都晒得通红,手一抹,搓下一层皮。

  每天早上7点,准时开工。渴了,村里人把矿泉水送到嘴边上;饿了,村里人送来大米饭和香喷喷的回锅肉。晚上,都累得不能动了,老支书某色吉日拎着白酒来了,每个人喝上二两,倒头就睡,呼噜扯得像山口的风那么响。经过两个多月的苦战,总共6000根、重120吨的钢管和配件,变成了一架钢梯。2016年的彝族新年前夕,钢梯落成。

  阿吾木牛知道,悬崖村的村民对今后发展旅游产业充满渴望。事实上,慕名而来的人越来越多。2018年农历新年期间,每天都有两三千人来到悬崖村脚下。但是,阿吾木牛很清醒,要做成、做活、做好一个旅游项目,并不简单。不仅需要海量的投资,每一个环节也都需要精心打造,这不是仅凭悬崖村、支尔莫乡就能够做起来的。他能做的,就是帮助群众改变观念,脚踏实地发展产业,让悬崖村村民的荷包鼓起来。他看中了一个新兴的产业——油橄榄。悬崖村的环境特别适宜油橄榄的生长。大凉山就有一家专门种植油橄榄的企业,他们和这家企业成立公司,支尔莫乡以土地入股。2017年,悬崖村、说注村试种6亩。种苗很快运到了山下。这时,缆车发挥作用了。一趟一趟,很快把种苗运上了山,栽下地之后,很快就开始挂果,村委会决定,立即把油橄榄的种植面积扩大到100亩。

  阿吾木牛知道,悬崖村脱贫并不困难,但是,要真正实现小康,还是任重道远。

  3.红军传人

  “既然大家看得起我,好嘛,干就干!选上了我就干!”

  彝海,镶嵌在群山之中的一颗明珠。长征途中,红军将领刘伯承与当地彝族首领小叶丹彝海结盟,就发生在这里。

  2016年10月13日,国家扶贫日和长征胜利80周年纪念日即将到来之际,中国人民解放军战略支援部队机关定点帮扶工作启动仪式在凉山州冕宁县彝海村举行,战略支援部队向彝海村赠送第一笔200万元扶贫款。

  此时此刻,彝海村党支部书记马强的心里,可谓酸甜苦辣,一应俱全。作为一个退伍兵,看见穿军装的官兵,他觉得格外亲切;可是,作为彝海村的支部书记,他又觉得十分羞愧。彝海村还是一个贫困村,要是首长问起来,他该怎么回答呢?

  马强出生于1983年,土生土长的彝海村人,当过兵,复员后打过工,学过手艺,开过加工厂,承包过工程,挣了些钱。2013年7月,马强回家过火把节,正好花椒熟了,他帮家里摘了花椒,和乡亲们一起等着商贩来收购。闲着没事,他到小卖部抱了两件啤酒,分给大家。这时,一个邻居说:“马强啊,你回来吧,领着我们干吧!你看我们村子,这么多年都没一点变化!”

  “是嘛,这么些年,村子里管事的还是那几个,全是一个家支(即家族支系)的人!”

  大家伙七嘴八舌地说起来。

  也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马强吹干了一瓶啤酒,瓶子往地上一搁,说:“既然大家看得起我,好嘛,干就干!选上了我就干!”

  这年10月中旬,村党支部改选。民主测评,马强得了满分;推举候选人,马强入选;选举开始,38个党员,马强19票,老支书17票,马强当选。老支书脸色很不好,悻悻地走了,马强还是他介绍入党的呢!马强发表就职演说:“第一,所有政策、党支部所有决定都摊到阳光下,让所有人知道;第二,三年内,完成村子基础设施改造。”私下里,马强找到老支书,谈了一宿,老支书答应出任村委会主任——这让那些想看笑话的人大跌眼镜。

  要说基础建设,彝海村最突出的问题就是饮水难。一根水管,水流很小,连镇政府用水都难以保证。家里的水龙头成了摆设,村民用水只能到沟里去挑。马强先把村里、镇里用水难的情景拍了照,然后,把镇领导拉上,去找县水务局。第一次去,人家答复,研究一下;第二次去,人家答复,正在研究;第三次去,人家说,研究还没有出结果。马强锲而不舍,第四次又去,终于见到了一位领导,领导当即派三个人跟车下来实地考察。

  马强说:“对不起领导,车子太破。”

  车子确实太破,长安面包车,跑了17万公里,一开就突突地冒黑烟。可这是彝海村的功臣车。

  一个星期后,资金落实了,拨下来13万块钱。这点钱,只够买水管和材料。还要建三个蓄水池呢,还要开挖深达80厘米的水沟呢,还要安装呢,还要经过部分村民的地,得给点补偿吧……马强和老支书一商量,谁家的孩子谁抱走,工作分给村民代表去做。很快,一期工程2014年开工,一组、四组用上了自来水,水压很大,单手端脸盆都端不住。镇政府、学校、卫生院、派出所用水也一并解决了。二期工程2015年开工,解决五组六组用水;二组和三组进行了管网改造。水的问题彻底解决了。

  相比基础建设,推行阳光政策,阻力更大些。有一个村民小组,一个家支的人占了一多半,有27户,而其中26户成了“贫困户”,包括小组长。更恶劣的是,他居然当着马强和村民的面撒谎,把其他十几户本该评为贫困户的说成只有几户,脸不红,心不跳。

  马强走过去,拿起他面前的名单,看了看,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把那几页纸用力摔到这个组长的脸上,一字一顿地说:“你把这份名单一个人一个人地念给老百姓听听!”

  人们从空气中闻到了火药味!

  马强事后说:“动作是有点儿过火,但是,震慑歪风邪气,没有杀气不行!评定贫困户的标准,上级规定得很清楚,可是到了下面就行不通,为什么?就是因为有人仗着家支人多势众,要凌驾在党支部和村委会之上,把规定变成一纸空文。怕了他们,我还叫共产党员吗?”

  彝海镇彝海村二组36户群众拆旧建新,住进了一楼一底的新房;配套建设幼儿园、卫生室、图书室等综合服务设施;山路压上了混凝土,干道铺成了双向路。宽阔的民俗文化广场边,是“结盟泉”“红军树”,新植了蜡梅、翠竹。隔着湖面如镜的彝海,结盟新村与彝海结盟纪念馆遥遥相对,成为一道亮丽的风景。

  如果刘伯承元帅和小叶丹九泉有知,一定会再次举起瓷盅,共饮一盅真正的彝家美酒吧!

  4.永远的凝望  

  “爸爸,爸爸,你听见这哗哗的水声了吗?”

  2017年4月13日,对美姑县柳洪乡尔且村村民来讲,是个好日子。大家终于搬进了广东佛山投资1000万元援建的新房子,进村的3公里道路也硬化完毕,今天,就等着新建的蓄水池正式启用,家家户户就可以用上自来水啦!

  傍晚时分,村支书勒格伟石骑着那辆红色三轮车,挨家挨户检查水龙头。其实,这辆三轮车是村上专门用来收垃圾的,因为没人干这事儿,勒格伟石就兼起了清洁工,每天挨家挨户收垃圾。

  回到家,儿子勒格尔古说:“爸,先吃饭吧!”勒格伟石喝了口水,说:“我再去检查一下管线,今晚上,最迟明天一早大家伙儿就可以用上自来水了。”“可是,我们家的水龙头还没装呢!”

  勒格伟石说了句什么,勒格尔古没听清楚,就看着父亲蹬着三轮车出了门。

  太阳渐渐下山了,父亲还没有回来,怎么啦?管道出问题了吗?勒格尔古拨打父亲的手机,无法接通。他的心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这时,邻居沙马尔吾慌里慌张地跑过来:对面昭觉县火炉乡的一个亲戚打电话来,说是看到一个三轮车掉到沟里去了!

  勒格尔古脑袋嗡的一声,回屋抓起手电筒就往外跑。后面不断有人跟上来,出了村子,已经是黑压压的一群人了,大伙儿一边往柳洪大桥的方向跑,一边大声地喊:“勒格书记,勒格书记……”

  这是一条6米宽的沥青路,左边是山,右边是深沟,勒格尔古用手电筒往沟里照,大约9点过的时候,手电筒的光柱照到了红色的垃圾车,已经摔得看不出模样了。他赶紧往沟下溜,坡太陡了,下不去,他绕了两百米,找到一处缓坡,冲了下去。父亲倒在离垃圾车不远的地方,眼睛还睁着,身体还是热的,血,也是热的。

  这一天,离勒格伟石60岁生日只差8天。勒格尔古本来想为父亲好好过一个生日的。

  回到家,勒格尔古端来一盆苞谷酒,用布蘸着酒,擦拭父亲头上脸上的血迹。勒格尔古发现,父亲的面容十分安详,并不像他活着时那样,总是皱着眉头。

  在勒格尔古的记忆里,父亲脸上常常是这样的表情。当了29年支部书记啊,作为尔且村180多户人家的当家人,作为一个贫困村的带头人,父亲怎么能不愁呢!

  直到这一轮脱贫攻坚战打响,尔且村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广东佛山对口援建,不仅带来了盖房子修路修水池的资金,也带来了把农产品变成商品的理念。从2016年开始,尔且村和全乡一起种核桃,全乡种了两万亩;还有青花椒,勒格伟石亲自带着人种的,一下子种了50多亩,门前屋后也栽上了;佛山还接纳了村子里20多个人去打工,那才是真正开了眼界。勒格尔古第一次发现,父亲脸上的愁容少了,偶尔,刀刻般的皱纹里,还会闪耀出一丝笑意……偏偏就在这个时候,父亲却走了,永远地走了!

  守灵的时候,勒格尔古忽然想起一件事,连忙让两个小伙子去打开闸门,往蓄水池里放水。哗哗哗的水声响起,勒格尔古默默地念叨着:“爸爸,爸爸,你听见这哗哗的水声了吗?”

  第二天,柳洪乡党委决定,从乡里派人暂时接任村支书,勒格尔古被推举为副书记。之后,支部改选,勒格尔古全票当选为支部书记。

  每天早上、晚上,他打开广播,给大家讲时事,讲政策。他带着大伙上山种油桐。外出打工也成了一种风气,每年都有七八十个人在外务工。尔且村甩掉了贫困村的帽子。

  勒格伟石的骨灰,撒在村子背后的山上。勒格尔古一直觉得,父亲始终在看着他,目光炯炯……

  跋涉在沟壑纵横却满目生机的大凉山,我们曾经一次次仰望天空,想寻找鹰的踪迹,却没有找到。

  不过,我们在这片土地上见到了无数它的传人。

  他们的血脉里,奔涌着鹰的血液;他们的明眸中,闪动着鹰的神采;他们的歌声里,融入了鹰的唳叫。他们共同背负着一个古老民族的希望,奋力扇动着沉重的翅膀,飞向明天,飞向未来。

  他们划过天空的航迹,必将是千年彝族史上、共和国各民族团结奋进史上最浓重的一笔……

  《光明日报》( 2020年06月19日 14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