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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红深处,藏着半部古代文学史 发布时间:2020-04-27 来源:光明网 福建日报

  作者:陆纾文

  春色十分,桃花独占八分。在中国人的精神世界里,或许没有哪一种花能够像桃花一样,被赋予如此丰富的内涵:

  在先民眼中,她是渺远的上古神话。《山海经》有云:“沧海之中,有度朔之山,上有大桃木,其屈蟠三千里,其枝间东北曰鬼门,万鬼所出入也。”金属冶炼技术的进步令桃木失去了武器的身份,但其御凶的作用却成为一种约定俗成的集体意识,与原始宗教不谋而合。

  在诗人笔下,她是娇媚的女子容颜。《诗经》曰:“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正如梅、兰、竹、菊被赋予了文人风骨,桃花因其艳丽的花色和娇媚的姿容与女性相联系,终由一首《题都城南庄》勾勒出“人面桃花”的经典语境。

  在高人心中,她是隐逸的避世之所。《桃花源记》里“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的浑涵之境,是陶渊明逃禄归耕的精神家园。她既是诗人笔下的“桃花源”,更是文人墨客心中的“乌托邦”。

  春意泄,不如走进桃红深处,窥见被埋藏的文学意象。

  桃花源

  东晋年间,陶渊明在《桃花源记》中描绘了一幅田园风光。文中所想象的宁静、富饶、淳朴的理想社会,引起了历代文人和艺术家对“桃花源”的臆想——他们或追加相关的神话和传说,或附会有关古迹,或创作大量的咏叹诗文,或将有关题材付诸画笔。魏晋时期,隐逸之风盛行,桃花源人避居山中是当时社会现实的反映。

  桃花源未必实有其地,而是陶渊明笔下的一个文学意象,是以当时的社会现实和传闻为素材,寄寓自己理想的叙事浑涵之境。在附于《桃花源记》后的《桃花源诗》中,陶渊明写道:“相命肆农耕,日入从所憩。桑竹垂余荫,菽稷随时艺;春蚕收长丝,秋熟靡王税。荒路暧交通,鸡犬互鸣吠。”这幅逃禄而归耕的图景不仅是诗人笔下的“桃花源”,更是中国文学中典型的“乌托邦”。

  人面桃花

  在中国人的传统意象中,花卉自有一套语意系统。正如梅、兰、竹、菊被赋予了文人风骨,桃花则因其艳丽的花色和娇媚的姿容,与女性联系在了一起。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周南·桃夭》中这些描绘女子出嫁的诗句,或许是我们能够看到的最早将桃花与女性联系在一起的文学作品。

  《诗经》为何以桃花来祝福新娘?渠红岩在《中国古代文学桃花题材与意象研究》一书中认为,在大自然的众多花卉之中,桃花是最能代表生命和活力的,这与人生的青春,尤其女性的青春极为吻合。再者,桃花粉嫩的花色和靓丽的姿容与青春美丽的女子在视觉感上有相同之处,这是两者之间关系建立的直接因素。此外,《诗经》时代是希求生育的社会意识盛行的时代,桃花花落后结子满枝,正迎合了人们对女性婚后“早生贵子”的希冀。

  而令“人面桃花”成为中国古代文学之经典语境的,还要论唐代崔护的《题都城南庄》。诗上半部曰:“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无论“人面桃花”的原型是诗人所爱慕的红颜女子,还是所欣赏的优美风景,均给人以生之欣喜。待到诗的后两句“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其情感基调便急转直下。

  在中国的文化传统中,无论桃树、桃花还是桃实都具有永恒的文化意蕴,这种永恒在与世事的对比中更能反衬出人生的盛衰之感。“人面”已不可追寻,而“桃花”依然年复一年地盛开,这种对岁月流逝的感慨,颇似刘希夷《代悲白头翁》中的“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从此以后,“人面桃花”的故事在中国文学中笙歌袅袅,不绝如缕。

  桃花流水

  人们在春季得到了现实需要的天赐甘霖,同时看到灼灼桃花带来的结子满枝的希望。这两种物候现象的自然重叠,让古人认识到“雨水”和“桃花”的出现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基础。于是“桃花”和“水”获得了天然的姻缘,这便是“桃花流水”意象的最初意义。

  作为中国古代文学作品中最为常见的意象之一,“桃花流水”在长期的文学发展历史中分化出了四种不同的文学意蕴:清明时节,流水潺潺,桃花灼灼,文人墨客将这两处景象构成一个视觉和弦,以“桃花流水”的意象呈现于文学作品。前有北周王褒《燕歌行》中“初春丽景莺欲娇,桃花流水没河桥”,后有宋代欧阳修《送宋次道学士赴太平州》的“古堤老柳藏春烟,桃花水下清明前”,可见,“桃花流水”作为历代文人描绘春色的常用文学意象,已成为约定俗成的春景辞藻。

  在中国桃文化的发展史上,两汉、魏晋是极力张扬桃之灵性色彩的时期,不谢的“桃花”与常清的“流水”,于是成为传递仙境信息的“青鸟”。基于此,后世文人常常用“桃花流水”的意象来描绘福乐无边的仙境。在众多作品中,最著名的当数唐代李白的《山中问答》——“问余何意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此外,“桃花流水”的仙境意蕴在绘画领域亦有呈现,如元代吴师道《仙居图》就有题词曰:“云气参差青嶂,树林缥缈飞楼。谁识仙家归路,桃花流水渔舟。”

  在蕴含“桃花流水”意象的文学作品中,唐代张志和的《渔歌子》可谓妇孺皆知:“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西塞山前,桃花盛开,鸥鹭时起,晴笠雨蓑的渔人,恋秀色以支颐,临清流而忘归。如此令人旷怡的山水境界,与陶渊明的《桃花源记》一道,被历代文人视作超脱境界的象征。

  桃花开时极为明艳,然而花期短暂,之后便匆匆凋谢。因此,桃花的凋零常与红颜的暗老、年华的易逝、爱情的失落相联系,用以表达对生命流转的哀伤和慨叹。

  总而言之,作为中国古代文学史中一个常见而又意义丰富的意象,“桃花流水”早已由春日象征这一原始意义,发展为人类千百年来所共有的情感蕴涵。(陆纾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