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门没开,旁边窗户伸出一只手。
吴悠把面包、蛋糕、盒饭、口罩逐个递到手里。直到离开,门始终没开。透过窗户看到的天花板,吴悠判断,这应该是卫生间。
这天是大年初一,是90后武汉小伙子吴悠送药的第一天。从这天开始,他一辆电动自行车、一部手机,每天穿行在武汉三镇的大街小巷,为求助者送去急需的药品和物资。
那位求助者是一位父亲,独自带着3岁的孩子生活,因疑似感染新冠肺炎,他把自己隔离在卫生间和厨房,在厨房做好饭,再从门缝里递给孩子。在向吴悠求助时,家里的药和食物已几乎耗尽……
从1月25日开始,直到武汉“解封”,吴悠累计骑行上千公里,帮助700多位陌生人撑过了最艰难的时光。
“既然都在路上了,先送了再说!”
狭窄的小巷,招牌林立,蛛网一样的电线四处延伸……吴悠的家就在充满烟火气的汉口江汉路上。
吴悠的身份是武汉某中学的实习教师,平日喜欢拍视频、玩说唱。疫情来袭,离汉通道关闭,平静的生活节奏骤然乱了。
防疫物资紧缺,口罩被抢购一空。作为养猫人,吴悠为防过敏囤的500只医用外科口罩成了紧俏货。“一个人就算有一万个口罩也只能救一个人,囤这么多口罩没用,给有需要的人分一分吧。”爷爷是一名老兵,一句话点醒了吴悠。
吴悠行动力很强,说干就干。大年初一,吴悠来到小区门口分发自己的口罩,在这个过程中,他发现不少空巢老人患有慢性病,因为疫情面临缺医少药的窘境。
恰在那时,他认识的一位学生家长向他求助,让他帮忙送一些口罩和药品。吴悠索性就在微博和朋友圈发了条信息:“汉口这边我知道一个地方还有口罩、药,我可以骑行去江岸区、江汉区、硚口区。人在外地,家里有老人的,我可以帮送,不收费。”
吴悠最初的想法是顺道搭把手,微博300多个粉丝也大都是朋友亲戚。没想到,一顿饭工夫竟一下子涌出1000多条求助信息,而且都是陌生人。
话既然说出去了,就要努力做到。吴悠叫上了自己的00后学生黄新元,俩人一起买药,再分头送。求助信息很多,他们挑选了情况比较急、距离又不太远的八九户,从下午2点多出门,等送完药回到家,已是晚上10点多。
吴悠记得第一个受助者是一位滞留在武汉的兰州人,在酒店隔离,已经出现呼吸困难症状,急需药品和防护用具。吴悠给他送去了20个口罩、一包连花清瘟颗粒还有食物、袜子等生活用品。
送药路上,俩人才真正感到了害怕。毕竟是给病人送药,受助者很可能就是新冠肺炎患者,风险很大。
“既然都在路上了,先送了再说!”俩人互相打气,“我们没有多高尚,只是那些求助没法拒绝。”吴悠说。
求助者越来越多。吴悠作了个决定,药继续送,直到疫情好转。他和黄新元大致分了一下工,一个往东,一个往西。买药的钱吴悠先垫上,免费送,老幼优先。
1月27日,送药第三天,吴悠接到了一个紧急求助。
晚上10点多,外面下着雨,吴悠刚躺下准备休息,就接到了一个电话,称自己在武汉的姑父姑妈在家隔离,姑父已出现呼吸困难症状,家里没有药了,亲人又不在身边,万分焦急。
吴悠披上雨衣就出门了,临走还带了箱桔子——对方需要的维生素C暂时没有,这个或许有用。那是一个10公里外的新小区,地图上没有定位,只能根据大概位置和描述去找,好不容易到了小区,又找不到具体的楼栋。
情急之下,吴悠开始在雨中一栋接一栋楼地喊,喊到第六栋时,终于有了回应。老人拿到了药,激动得作揖道谢,声音带着哭腔。
3天后,吴悠得到消息,老人已通过社区住院治疗,情况在好转。那位求助的网友千恩万谢,说病人在最危急的时候吃上了药,为治疗赢得了时间。
“从那一刻开始,我意识到自己可能正在救人。” 吴悠说。
“今天继续送,下雨都送。我们在光明里逆行。”
一开始,药物很紧缺,需要的人又多。吴悠就把药一颗一颗剪开,或者把一盒拆成4板,以满足更多人的需要。
到2月中旬,更多同行者开始加入,围绕吴悠逐渐形成了一个团队——有人负责线上信息核实,有人送药,配送区域也覆盖到武汉全市。吴悠还建了一个250人的微信群,有心理咨询师、医生,也有病人,在群里实现了线上问诊或分享治愈经验。还有一位地图软件工程师,专门为他们规划每天的送药路线……
与此同时,他的微博粉丝突破了100万,各界捐助物资随之而来:四川的义工团队寄来了关键药物和4吨蔬菜;北京一群作家寄来了防护服和酒精;身在海外的留学生寄来了口罩……
事做大了,质疑声也来了。有人说他“作秀”,有人说他发国难财,吴悠不愿过多解释,只埋头干活。
最后,监管部门给出了结论:吴悠没问题,“唯一一点是没有医药执业资格,不能售卖药物,但捐赠方是有医药资质的”。
经此一事,倒让吴悠的工作更加规范了。他和捐赠方达成协议,只要求助者有确诊病历或处方,所有的药物一律免费发放。
从公安局出来,天下着雨,吴悠发了条微博:“今天继续送,下雨都送。我们在光明里逆行。”
吴悠常用Vlog记录自己的送药之旅。镜头里大都是夜晚,昏黄的路灯,空旷的街道,镜头摇晃,伴随着呼呼的风声,他在镜头外说着工作安排……
微博和朋友圈记录着他每天的行踪。汉口的武湖、汉阳的奓山、武昌的纸坊——武汉三镇最偏远的地方,他都跑到了。回家的时间也常常很晚,有时候凌晨三四点钟还在路上。
送药最远的一次,是到武汉与黄冈交界处一个偏远的医疗隔离点,往返骑行了近90公里。吴悠规定的最远距离是35公里——这是他的电动车在满电状态下的极限距离。2月11日,他决定破一次例。原因是一位求助者接连发来了7次求助:家人被隔离在了不同地点,她自己开始发烧,已缺药两天。
出发前,吴悠和线上志愿者规划好送药路线,从江汉区到武昌区再到青山区,按顺序送药给9位求助者,最终到达这位求助者的隔离点。然而,实际骑行路程多出了许多。最终把药送到那位求助者手上时,已是夜里11点多。等吴悠回到家,已是凌晨4点多。这趟送药之旅,全程耗时15个小时。
吴悠曾发过一条微博:“温柔地对待世界,希望世界也温柔地对待我。”不曾想,这条微博很快“应验”了。
2月初,吴悠的奶奶突发脑出血,特殊时期,医生都在抗疫一线,没法收治。情急之下,他在微博发了求助帖,很快就得到1万多转发,在大家帮助下,奶奶在南京路中心医院打了针,病情稳定下来。
2月底,奶奶病情再次加重,在大家的接力帮助下,奶奶在普仁医院做了手术,病情逐渐好转。
“多帮助,多关怀。不只是灾难发生时,更是灾难过去后。”
3月底,武汉快递开始全面复工,公交、地铁逐步开放,求助者也越来越少,零星的求助大多在偏远地区。
吴悠说,两个多月,他帮助别人的同时,也有了很多意想不到的收获,“平时难得有机会仔细打量这座城市和城市里的人们。”
一位美甲店老板为他提供了一间屋子,用于存物资;一位电动车老板给他送来一辆崭新的电动车;一位他帮助过的产妇生下孩子后,给他发来了孩子的照片;还有许多武汉市民,给他送来了零食、鲜花……
两个多月,他收获了无数声“谢谢”和上百万网友的点赞。
每当这些时候,吴悠都觉得,所有的疲惫、质疑,都值得了。唯一让他感到愧疚的,是刚开始那些忙乱中遗漏的、错过的求助者。“多帮助,多关怀。不只是灾难发生时,更是灾难过去后。”他在微博中写道。
尽管一路艰辛,但在路上,就会有趣事发生。一位老人把他当成了摩的师傅,对他说:“小伙子10块钱带我走一脚!”吴悠乐了:“不要钱,我带你去。”老爷爷开心得手舞足蹈,竖起大拇指说:“武汉加油!”
武汉有十余座跨江大桥,两个多月下来,每座桥他都跑过了。最喜欢的,还是那座被视为武汉地标的武汉长江大桥。打小在江边长大,闲暇的时候,他喜欢到大桥上走走,吹吹江风,听听汽笛,想想心事。
吴悠对自己的家乡也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在这座英雄的城市里,每个人都有英雄的基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