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在耀眼的红晕下露出层层皱褶,向天边绵延而去,金色草地起伏如波涛在湖岸滚动。天地间相融的光明,照在晶莹闪亮的银色湖面上。冬天的青海湖辽阔无垠。
一
这是一年四季中,荒芜、寂寥的日子,青海湖明净、素颜、澄澈。牧人逐水草而居,遵从世代沿袭的习惯,正在接受大自然富有生命气息的召唤,准备把夏秋季节迁至大山深处的牛羊帐房,转移到避风、离湖水不远的地方。
此时,湖岸干爽,草地成了适宜的冬季牧场。牧人们选择理想的草地,撑起帐房,安置好家当,又一次谨慎而认真地面对漫长的冬季。无非是守望湖水、神山,转动玛尼,吟诵吉祥祈福的经文;无非是眯着眼睛,盯着黑色的帐房里飘出的阵阵炊烟。
迁徙的路线是祖先们定下的,没有人违背祖训。
迁徙的过程是艰难的,牧人们毫无畏惧。
这其中,有悲壮欢乐,生死考验,生命澎湃的足迹。
在草原上感受光与影在冰封如玉雕般圆润的湖面上发生的微妙变化,是一件幸福的事。有些地方像一面平滑、巨大的镜子,在曙色中闪动着橘红的光泽;有些地方又像水蛇,拧动着浅蓝色的身子。湖水结冰的过程是缓慢的,湖边夏日里浪涛喧嚣,与大地接壤的橙色湖岸,曾经飞跃、旋转、舞动的湖岸线,已凝固成一道道曲折优美的弧线。
冬日太阳光芒四射,亲吻着冷艳似冰美人的湖面。岸边吮吸地下水源的草根,尽可能地让每一个新鲜的生命,每一段强劲的音乐,在苍茫的蓝天白云下无限伸展。
二
南山脚下,紧挨湖水的地方长着一棵挺拔的白杨树。虽然孤独,虽然低调,但因为生长在日月山以西、海拔3200多米的湖岸,便有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意义。每一次,经过它身旁,或驻足岸边,凝视它卓然而立、从容自若的样子,都会心生感慨,既敬重它的无畏与坚韧,又不可抑制地对它产生了恋人般的依恋与不舍。
一棵白杨树,就这样长在那里,毫不张扬地,静静地、执拗地长在那里。冬天的雪落在它的身上,春天的风吹打着它的树梢,每一只南来北往的斑头雁、鸬鹚、渔鸥都忍不住对它颔首致意,表达各自的爱意。但是它,依旧很平静很认真地长在那里,遗世独立,不动声色,除了自身一无所有。
许多人以这棵树为背景,或是以它的角度观赏湖面,留下了和谐优美的图画;也有人体会到了生命原有的姿态,感受到了人类和自然之间,血缘般亲密的关系;还有人目睹了这片湖水是怎样在青春里萌动着喜悦,每一片纤细微弱的草叶又是如何在青海湖岸新生的土壤里展开、奔放、凋零、重生。更何况,除此之外,冬日青海湖空邈浩瀚的荒芜里,还暗藏着惊人的生命世界。封冻坚硬的湖面下,唯一的水生物种——青海湖裸鲤在深水中游动,等待春天产卵洄游的日子。那些冬季不封冻、人畜不易进入,生长水草和浮游生物的湿地,遍布芦苇和苔草的浅滩,为陆陆续续来自俄罗斯北部、西西伯利亚、新疆巴音布鲁克等地的天鹅,备好了育雏区和栖息之地。由于近年保护措施得当,冬季在青海湖流域见到上千只比雪还要白的天鹅,已经不是一件困难的事。可以想象,在冰雪环绕的深蓝色的湖水中,天鹅或轻衣漫舞,或振翅飞翔,或喃喃自语、左顾右盼,在阳光下梳理羽毛的身姿该有多么动人。
三
冬夜降临,青海湖畔荒芜透明,人迹罕至。深邃的夜空中,星星通体发光,冷峻逼人,仿佛黑色天幕已无力撑起它耀眼夺目的躯体,随时准备掉下来,落在草地上。
通常,这样的夜晚极其寒冷。冷得透彻心扉,冷得心无旁骛,能让你熬过冰雪严寒,透过此间之空旷苍凉,悟到生命的另一种存在方式。
静静的,一个又一个冬夜悄然过去,朦胧天宇中,月亮还挂在天上。冬天,是食物短缺的季节。牧人们还在梦中沉睡,雪豹、藏野驴、玉带海雕、鹅喉羚、高原鼠兔不得不在大雪纷飞的凌晨,睁开眼睛,在荒野里寻找食物。雪雀、黄雀、鹰雀、百灵、黑尾地鸭,正冲破风雪在空中遨游。真想知道,漫长的冬天,它们怎样度过,会不会像春天里百花盛开的时候,放开喉咙鸣叫。可以肯定的是,还有一些冬眠的野生动物,比如棕熊、喜马拉雅旱獭,定是藏在湖岸的哪个山洞里了吧?总之,都有办法照顾自己安全过冬,等待春天。
清晨,天上飘着雪花。深冬的湖水,被白雪覆盖。周围,山峦平缓,于云雾中若隐若现。白色云朵,平复着人内心的不安。我小心翼翼行走在厚厚的冰层上,任白雪纷纷扬扬,浸湿我通红的面颊。极目远眺,冰雪连天,无法分清哪儿是天,哪儿是湖,就连我自己也变成了一小片雪。接近正午,天上的云不知被什么东西突然抽走,露出了深蓝色的晴空,与晶莹透亮的青海湖一道通向不可捉摸的天界。
白与蓝的组合,纯洁之色。
一切静止不动,只剩下简单的色块,简单的思绪。
如果说,夏天的青海湖色彩明朗、鸟语花香,那么,冬天的青海湖便是让你站在荒凉山岗,面对月亮、苍穹、冰雪和金色针茅草,感悟自然的本色,让身心融入天然的和谐安宁。
这是冬天的青海湖,冰清玉洁。
这是无隔绝的美,绵延不尽。(辛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