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社乌鲁木齐1月20日电 题:塔克拉玛干的“播绿使者”——中科院新疆生态与地理研究所高级工程师常青的故事
新华社记者顾煜、宿传义
漫漫黄沙,滚滚沙丘——面对浩瀚的世界第二大流动沙漠塔克拉玛干,人们往往会惊叹于大自然的残酷。
郁郁绿意,葱葱草木——沿着世界最长的沙漠公路走进这片“死亡之海”腹地,人们更会震撼于人类不屈奋斗创造的奇迹。
是谁,给塔克拉玛干披上了绿色的衣裳?
29年前,中科院新疆生态与地理研究所高级工程师常青和同事们顶着漫天黄沙走进沙海。如今,被视为“生命禁区”的塔克拉玛干沙漠腹地,一片片绿色“希望之洲”正萌发蓬勃生机。
“播绿使者”:追梦“死亡之海”
沿着塔里木沙漠公路一路南行,远处是层层叠叠、一望无际的沙丘,近处两侧却是高4到5米的绿色屏障。
在流沙包围的塔中植物园,醉人的绿色让人瞬间发蒙:这是梦还是真?
常青皮肤晒得黝黑,有些脱皮的双手偶尔撩一下有些凌乱但不失干练的短发,一谈起植物就眼睛发亮、滔滔不绝。“我喜欢植物,这些植物就像我的孩子。”
“塔克拉玛干”,维吾尔语“进去就别想出来”。33万平方公里的大沙漠让生命在这里绝迹。
1991年,常青和同事们南下沙漠边缘的肖塘,为沙漠油田生物防护筛选培育植物。
“越往南走风沙越大,嘴里的沙子都磨牙。”从乌鲁木齐到肖塘近700公里的路程,常青和同事们走了一个多星期。抵达肖塘后,最先迎接他们的是一场接着一场的风沙。
在寸草不生的荒漠上建苗圃,听起来有点像天方夜谭。为了筛选合适的植物,中科院新疆生态与地理研究所与塔里木油田在肖塘建立了1公顷的植物筛选试验基地,并在2公里公路建设试验段进行苦咸水灌溉种植植物的先导试验。1994年,当塔里木沙漠公路修建到塔中地区时,又在塔中进一步开展试验研究。
“当时住地窝子、喝苦咸水,实验室只能设立在地窝子中,每当起风,沙子就从草和泥巴缝中流下来,一碗水有半碗沙子。”当年经历,常青记忆犹新。
高温炎热,风沙肆虐,在常青和同事们看来也就是“那么回事儿”,甚至沙尘暴迷路遇险在她口中也很“平常”。但一提起植物,常青就满脸心疼:“最可惜的就是那些实验植物,刚种下去,一场风沙就全没了。后来一刮风我们就往外冲,得保护小苗啊!”
在简陋的地窝子,常青和她的同事们一住就是12年。从基地试验到2公里路段试验,再到6.2公里试验、30.8公里试验,风沙在她脸上留下一道道细纹。不知道吃了多少沙子,常青和同事们攻克了一个又一个技术难题,创立了流沙地高矿化度水灌溉造林技术模式,为塔里木沙漠公路防护林生态建设工程提供了技术支撑。
2003年8月16日,“塔里木沙漠公路防护林生态工程”正式开工建设。在之后的两年时间里,2000多万株各类苗木在塔里木沙漠公路两侧形成了一条长436公里、宽70多米的绿色长廊。
工程完工后,大多数人都回归了都市,而常青却选择继续留在沙漠。
“采种女神”:缔造“希望之洲”
2003年后,“死亡之海”的最中心建立起塔克拉玛干沙漠研究站和塔中沙漠植物园。从那时起,常青每年都有260多天待在沙漠中。
“一刮三级风就是漫天的黄沙,不出门都是一嘴沙子,待在这儿是名副其实的吃土,她一年竟然能待260多天!”塔中植物园工人张国平一说到常青就直惊叹,“剩下的100天,她不是在采种,就是在采种的路上,因此她女儿送她绰号‘采种女神’。”
“采种女神”的一年大多是这样度过的:
春天,带着上一年采的种子进沙漠培育,守着孱弱的小苗;
夏天,剪枝,浇水,做课题,带学生……除了开会出差,从不跨出沙漠一步;
秋天,南北疆的戈壁沙漠,只要有荒漠植物,常青足迹必达;
冬天,也是让常青最头疼的季节,因为每年冬天必然要和老鼠、野兔斗智斗勇……
“我近视挺厉害的,平常来个人,远了就看不清五官,可是别处有什么植物,一眼就能瞅见。”常年在风沙漫天的沙漠中行走,常青习惯了眯着眼睛,“连女儿都说我一天到晚就知道盯着植物,看到植物就六亲不认、眼珠子发红。”
为了寻找适应苦咸水的植物品种,常青和同事们天天搬着《新疆植物名录》查找,为此走遍了南北疆的戈壁荒滩。
“早上5点出发,晚上8点才回来。有时天色实在太晚,只能在沙漠中搭帐篷露营。”常青每天带着干粮和一壶水在沙漠中奔走。沙漠中“晚穿棉袄早穿纱”,她的行囊里都要带着一件短袖、一件棉袄。“这都没啥,就怕冬天刮风,一刮满脸都是沙子磨出来的细小血口子,沾点水就撕心裂肺地疼。”
好不容易引种一批植物,本来长势挺好的,一场风沙过来就给刮光了;又或是一场干热风或强光照过,叶片全部灼死。常青苦笑着说:“在这里培养植物很费劲,沙子里什么都缺,用的都是咸水,很多植物活不了。本来植物选育就是个非常磨人的活儿,在沙漠中更是如此。”
在常青和同事们的努力下,2004年,塔中植物园初见雏形,科研人员在沙漠腹地成功引种了100多种耐盐碱的植物。
如今,在塔克拉玛干腹地这飞鸟难渡的“生命禁区”,植物园面积已达300多亩,引种的荒漠植物达260多种。
“不过啊,还有头疼的事,好不容易育的苗躲过了风沙,躲过了高温,有时候就躲不过老鼠、兔子。”面对这些“不速之客”,常青和工人想尽了办法“严打”。“跟老鼠、兔子斗了这么多年,我发现我这个搞植物的赢不了这些小鬼精灵。就当它们是这里绿色生命的见证者啦!”常青哈哈大笑。
“花草妈妈”:守护“常青之梦”
每天,常青都要去园里转两三次。看着园里枝繁叶茂的植物,常青如数家珍。
“我女儿说我是这些花花草草的‘妈妈’,跟它们比跟她要亲。”提到女儿,常青欲言又止。
进沙漠工作的第二年,女儿出生。塔中距离乌鲁木齐1000多公里,常青一个多月才能回家一次,每次待不了几天就得走,孩子就抱着妈妈的腿哭。
一次回到家,上小学三年级的女儿高兴地说她会做饭了,一会儿功夫给常青端上来一盘西红柿炒鸡蛋。等常青拿起筷子的时候才发现,西红柿没有洗就下锅了。“因为我长期不在家,没有人告诉她菜炒之前要洗。”常青流着泪说,“女儿现在26岁了,可我每次想起这些还是心疼得想流泪。”
尽管家在乌鲁木齐,但常青每次回去都蔫蔫的,还容易失眠,一回到大漠她反而精神百倍。“我习惯了这个环境。”常青说。
外人眼中的辛苦,对常青而言是一种快乐。她和科学家们选育的很多沙漠植物种类不但被运用到了塔里木油田各作业区防护林中,并成功地推广到南疆铁路等防沙绿化工程中,还走出国门,为非洲、中亚等国家开展荒漠化防治合作提供了技术支持。
“本来准备今年退休,可以好好陪陪女儿和爱人,但是我最后还是提交了继续留守塔中植物园的报告。”常青选择再坚守5年,“打心眼里离不开这里的植物啊!到时候如果需要,我可能还会再留下来。”
这些日子,常青正在研究的一项课题是“荒漠观赏植物筛选”。她忙着观察植物园里各种植物的长势,了解去年新引种的几种乔木长势如何,是否适合这里的环境。
“既然选择,就一定要坚持到底。”常青说,“给沙漠披绿,是件值得一生付出的浪漫的事。”
离植物园不远的沙漠公路旁,立着一块标牌,上面写着:只有荒凉的沙漠,没有荒凉的人生。
这,也许就是常青与“死亡之海”故事的最好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