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马 建

去石河子

被天山和阿尔泰山小心捧着的石河子

每一块石头，都春情荡漾

荒凉躲进博物馆，风沙藏入一句诗

我在楼前的池子里

看见一根钢管，吸着大地的奶水

穿着花裙子的沙枣花飘过来

我只是喝了一小口

就醉得人事不省

春天里，总有戈壁上偷跑出来的风

钻进桃花的心房

没过多长时间，每一根枝头

夜里挂满了月亮，白天挂满了太阳

蟠桃太甜了，我轻轻地咬了一口

每个齿缝，流出一条甜蜜的河

棉花一直在艳阳里开

骨朵开门的时候，总有风沙前来祝贺

闭着眼睛，我听见人声鼎沸

满地的石头逃得干干净净

这边的麦子正在集合

那边的白杨早就排好了队

躲在榆树林后面的风

在树叶的白眼里，摔了一个跟头

再也没有爬起来

此刻，我在城市的边缘

听见她和一群白杨在耳语

白杨，桃树，苹果，大叶榆

每种植物都有一个姓氏

现在，他们是先辈的化身

望着他们，我眼眶发热，心脏生疼

跟着春风，我去军垦博物馆参观

进门的时候，看见岁月睡着了

一群人还在陈年旧物里忙碌

我屏住呼吸，生怕惊动了他们

出门的时候，太阳铺过来

我晃了一下，一头撞进仙境

去伊犁

路过沙湾、奎屯、精河

车轮碾过林则徐流放的车辙

这些城镇覆盖的乡村

绿洲替代的戈壁

马蹄重叠马蹄，脚印重叠脚印

我将要抵达，解忧公主和细君公主的芳泽

和这块土地休戚与共的，不只

长成白杨树的剑戟，缀满苹果树的爱情

她们早就驾着喀拉峻草原，跑进天庭

在霍城万亩薰衣草庄园，也只有风

指认遗忘的发髻，捡拾沾满香料的手帕

在特克斯，一座土丘上的杂草

风一吹就唱出动听的歌

这些千年遗址，埋葬的传奇，五光十色

关于传奇，请不要猜测

去听伊犁河诉说吧

我将要抵达，也将会迷失

无论我离开，还是回来

那条人间银河，在天上，也在心里

人在戈壁

人在戈壁，人就是最高的树

顶着天，踩着地

天摇地晃，人不动

双臂摆动，像桨，划出风浪

双脚在戈壁上行走，也刮起风

风落成沙，人走也是沙

人在戈壁上，人就是建筑

眼睛是窗，骨骼是钢筋水泥的框架

人在戈壁上停下来

就长了根，人走了，根还在

要不了几年，就长出树

长出村庄，长出城市

这里是新疆

我常给朋友介绍新疆

我用手比划

她就在我的掌心里

我用语言描述

她就在我的脉搏里

我说这个地方的风沙

养育了我的骨头

我说这个地方的时间快

走了一天，没走到一个村庄

我说这个地方太大了

我太小

这一辈子，有做不完的梦

走不完的路

后来，我才知道

这块土地是一部名著

一群无名的人

写的故事全是传奇

《光明日报》（ 2020年01月03日 14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