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广网12月26日消息(记者乔梦 耿鹏宇 李攀奇 臧伯阳)“没时间了!赶紧扎!”秦宏峰急得大喊。
满头大汗的侯旭波看了一眼秦宏峰血淋淋的右臂和针眼处鼓起的大包,咽了一口唾沫,再次把针头扎入战友的血管。
这群平时习惯了磕磕碰碰的糙汉子怎么也没想到,头一回给战友扎针就遇上突发情况,况且还是在国际特种兵比武现场。
就在几秒前,被解救下来需要救护的“人质”秦宏峰已经挨了一针,结果,有队友不小心把针管连带针头给扯了出来。经过长距离运动奔袭的秦宏峰血压上升,鲜血瞬间喷出。
秦宏峰立刻按住出血口,对侯旭波喊:“再扎!”
第二针顺利回血,正在被搬运的秦宏峰扭头一看,队友王军强脸色苍白,几近虚脱,更要命的是,自己的左腿马上就快从王军强手中脱落着地,很可能被判加时!秦宏峰立马按照规则调整,把王军强换成“人质”,右臂夹着伤口,左手抬着“人质”,咬着牙跑向终点。
那次,这支由武警河北总队机动支队特战一中队组建的“天剑”突击队,获得了“勇士竞赛”国际特种兵比武团体总冠军。
这次血洒赛场的经历,让秦宏峰手臂上留下一大块淤青,半个多月都没好。每次有人问他疼不疼,他总是笑着说:“这点皮肉伤都忍不了,怎么能叫勇士?”
没有天生的特种兵
秦宏峰后来才知道,在他跑向终点的时候,同在队伍里的队长李闯流泪了。
李闯是秦宏峰心中实打实的硬汉,当时是武警河北总队机动支队特战一中队的第九任中队长,现在是他们特战大队的大队长。“他在‘魔鬼周’训练时,后背因为负重60斤溃烂了都没说一句话。”
这么能忍的人,干出一番成绩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这个身高170厘米,体重不超过120斤的“80后”,刚入伍被选到特战一中队的前身特勤中队时,就因为在五公里课目中跑了倒数第一,让全队人记住了他。
现任中队指导员的刘志昌,当时是李闯的班长,到现在他还记得,那个蔫头蔫脑的小个子会跟着下一轮再来一个五公里,往小挎包里装上沙子,一圈圈地疯跑。他逼着自己没日没夜地练习每个特战训练课目,以一种近乎“残忍”的方式磨砺自己。
“‘闯队’训练时,对自己那是真狠。”光听战友们对他的这个称呼,就让人心生敬畏。
入伍第3年,李闯被保送提干;第14年,他带领“天剑”突击队斩获国际特种兵比武团体总冠军。彼时,这个33岁的河北汉子,是中队年龄最大的特战队员,即便现在当了大队长,奔袭时30公斤的负重一点都不会减,大家练多少,他就练多少。
无论是“魔鬼周”极限训练还是封闭集训,李闯都会先行示范。这个不善言辞的队长,对自己有近乎苛刻的原则。如果你不追问什么,他几乎不会多给你解释一个字。
他不会告诉你自己已经是高龄队员;也不会告诉你只要16分钟内跑完三公里就算及格,自己却要求把五公里跑进19分钟;更不会告诉你260个同年兵里,走到他这一步的只有他一人。
在王旭光眼里,“特一”跟李闯的成长轨迹有着不少相同之处。
2011年,时任中队长的王旭光本想带着队员代表河北总队在武警部队比武赛场上好好亮个相,结果却排在倒数第三名。装备和体能上的差距让他看在眼里、急在心上。
改!必须改!“压力山大”的王旭光回来后,立马给队员“安排”上了酱牛肉和特战服,又争取到了去“雪豹”突击队的学习机会。
参观见学归来,王旭光摸索出速度射击这一套在当时有些“离经叛道”的路子,没过几年,武警部队全面推行“绝对快、相对准”的射击理念。
理念有了,场地又成了新问题。他又带着战士们在山里建出了一个野外训练场。
“后来比赛出发前,单位领导叮嘱我们‘这次可不要再拿个倒数回来咯’。”王旭光回忆说。
七年时间,“特一”越来越有“特”味。再后来,李闯接过王旭光的班。打好基础的“特一”,在2017年终于“闯”出一番天地,拿下了国际特种兵比武团体总冠军的好成绩。
没有第二的留痕
在“特一”,队员们的追求都很简单:证明自己来过。这种证明在“特一”最直接的方式,无非三种:照片被做成大图版——那是立了一等功的;名字被刻上中队门前的荣誉石——那是立了二等功、三等功的;荣登龙虎榜——那是至少在竞赛、比武或考核中进了前三名的。
尹茂阁的名字是上过龙虎榜和荣誉石的,作为“95后”的他,看不出一点“小鲜肉”的感觉,胳膊伸出来,绿豆大小的伤疤环绕两只手腕各一圈,那是钢钉钉进去的印迹。
2018年总队比武,尹茂阁获得了侦察专业第一名。高兴劲儿还没过,在紧接着的一次考核中,他不慎从滑索坠落,两只手腕粉碎性骨折。
整整3个月,他的两只手上一边支着一个三角形固定器,手臂、手背打了8根骨钉,骨头里还有2根,战友们说这是变形金刚的“机械臂”。
疼,疼得都没法说,有一天晚上,尹茂阁把医院一个骨科科室的止痛药都给用完了。拆下“机械臂”的那天,刘志昌问尹茂阁有没有和家里说受伤的事,“还没,家里只知道我得了第一,以后我可能很久都得不到第一了,还是让爸妈多开心一会儿吧。”
关于“第一”这件事儿,尹茂阁的理解就是“特一”的魂。“特一人”对自身的理解很一致:不管比什么,“特一”必须得拿第一。
刘志昌问尹茂阁,要不要去别的中队。尹茂阁不想走,他要和命运搏一搏。
直到现在,支队单杠卷身上的纪录还是尹茂阁把手蹭掉了两块肉创下的260个,当时他从杠上下来快要脱水了,晕倒之前还在问:“班长,我做了多少个?我是第一吗?”可是如今,他的手腕活动范围只有前后各45度。
尹茂阁站在单杠底下,再也上不去了。刘志昌把中队新配的无人机交到他手里。看着无人机上的风叶,尹茂阁发现了另一双“翅膀”。
没有打响的三枪
在高手如云的“特一”,能在营区留痕的只有少数人,大多数人的留痕方式可能只是一个留存在老队员口中的遗憾。
2013年6月,武警部队特战分队比武,攀登接力射击课目要求每3个单位一组,各派3名队员,依次攀爬大绳、雨漏管、避雷针,到达楼顶后打响3枪,之后索降,再换下一名。以每队第三名队员完成射击的时间为最终成绩,用时最短的队伍获胜。
王世超是最后一个出场的,前两名队友已经让成绩遥遥领先,王世超第一个冲上楼顶,却迟迟没有传来枪声。
“砰!砰!砰!”枪响了,从绳索上滑下的却是陌生的身影;“砰!砰!砰!”出现的依旧不是王世超。领队葛长士有些着急,每一枪都“轰”着他的神经。王世超的脑袋从楼顶露出来的时候,他跟着裁判员,像是辩解,又像是祈求。
原来,求胜心切的王世超爬上楼顶后,跑得太快了,没有注意到地上的绳索,一跤摔了下去。他下意识用手臂撑地,可是速度带来的强大冲击力让他的右小臂瞬间脱臼。
王世超是自己硬生生地把胳膊掰回来的,可现实不是武侠剧,他已经无法用右手把弹匣从子弹袋中拿出,更别提装弹上膛。
裁判员走到葛长士的面前,嘴巴张开却没说话,又叹了口气,“你们这孩子把枪已经架好了,右手扣不动扳机。如果按照到达时间算,你们的确是第一名,但是比赛有规定。”
班长原泽祥第一个跑到王世超跟前,看到这个胳膊不对劲的新兵,眼泪立马出来了。
“班长,对不起。”这是王世超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一旁负责保障的时任中队长的王旭光看着跟在裁判员身后耷拉着脑袋的王世超,想抬起手拍拍他,手伸到跟前又忽地放下了,一张口,声音有些哽咽:“没事,没事,挺好的,咱下次再来。”王世超默默听着,始终没有抬头。
没有人知道王世超是怎么忍着剧痛单靠左手把弹匣装到枪上,怎么把右手挂上扳机,又是怎么拼尽全力想把手指弯回来。可是,龙虎榜上只记荣誉、不论过程。王世超没能再去,比赛回来那一年的冬天他就退役了,只有老兵偶尔给新兵讲故事,会说起这没有打响的三枪。
没有解不开的心结
王世超舍不得离开,听过故事的新兵宋瀚文却刚来“特一”就想走。这个北京体育大学的特长生在新兵连因为成绩突出被选到了“特一”,结果,刚来中队,训练成绩就被战友“碾压”。排在他前头的,要么是入伍前没受过专业训练的班长,要么是早就过了体能“黄金期”的老队员,这令宋瀚文有点想不通。即便“领头羊”们外出备战驻训了,他的名次依旧得翻到第二页才能找到。
“与其在这里当凤尾,不如换个地方当鸡头。”
宋瀚文敲响了指导员刘志昌的门。
刘志昌面对宋瀚文“没有出头之日”的调离理由,拿出手机,给他看了《士兵突击》的一个片段:成才为了转士官选择离开钢七连去红三连,临走前,七连除了许三多没有人送他,成才拎着包,站在大雨里哭了好久。
“哪天你干得好了,别的中队来要你走,我不拦着,咱们‘特一’的人可以被‘挖’走,但不能自己逃走。”听到指导员短短几句话,宋瀚文不说话了。
之后,宋瀚文再没提过调离的事。
2017年,特战一中队官兵组成的“天剑”突击队夺得了“勇士竞赛”国际特种兵比武团体总冠军,奖杯很漂亮,是一个金灿灿的武士头盔。
回到队里,参赛队员把奖杯拿给一起集训的队友们看,因为他们明白,这支7人的参赛小组,是从78人的预选队员不断考核、淘汰、筛选出来的,那些未能如愿的兄弟,一直帮队友备子弹、竖靶子,还主动承担起上哨和打扫卫生的任务。要说没有不甘心的,也不可能,但刘志昌知道——
“他们每个人心里都开着花,一朵一朵的,可漂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