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手关灯,节约用水……环保是一件太容易做到的小事。同时,它又是一件太难坚持的小事:一年不用一次性物品?买菜时谢绝所有免费的塑料袋?对许多人来说,都是近乎无法完成的任务。
不过,总有一些人,把环保融入了血液和肌肉。他们可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做着同一件事,也可以为了践行绿色与低碳彻底改变过往的生活和工作。
面对我们生活的星球遭遇到的种种破坏与透支,这些人像是当代愚公,凭一己之力,做着旁人眼里永远望不到头的事。用现在的概念来说,像是行为艺术。
如此“行为艺术”有意义吗?本版今日聚焦两位“愚公”,希望从他们的经历与讲述中,寻找答案。
——编者
旧牛仔裤变沙发套,废弃的门把手变挂钩,赵静觉得,资源最好的归宿就是物尽其用
她在深圳“改破烂”
花瓶是用空玻璃瓶和废报纸合成的,坐垫是用废弃衣物编的,花盆是用椰子壳做的……在深圳梧桐山下的一栋农房里,目之所及的大小物件,都可能是“破烂”再生的成果。就连主人赵静随身拎的双肩包,也是用旧牛仔裤缝制的。
因为在曾经的工作中亲眼见到大量污染与浪费,2015年,赵静租下这栋农房,用改造旧物的方式践行环保生活。
收破烂、改破烂,4年多时间过去,原本粗糙的农房已被赵静用废弃物布置一新,成了梧桐山脚独特的“景点”。她所倡导的“惜物”理念,也被越来越多的人了解和接受。在这个33岁的山东姑娘看来,真正的环保生活,不是不消费不购物,“而是要物尽其用,不让有用的资源白白浪费。”
新款变旧款,旧款变垃圾
曾经,赵静的工作任务,是不断占用资源,不断创造新物。
2008年,从服装设计专业毕业后,赵静到深圳一家服装公司做起了设计师。那几年,赵静三天两头往洗水厂跑,也就是在那里,她亲身体会到自己所从事的行业给环境带来的巨大负担。
“你或许无法想象,一条牛仔裤就能造成不小的污染。”赵静告诉记者,在生产过程中,要用大量化学试剂把深色牛仔裤洗成浅色,“一遍又一遍,每次洗完,清水就变成黑水。”直到现在,赵静都忘不了洗水厂里刺鼻的气味。
更让她感到不安的是,付出如此代价生产出的许多服装,有一些还没发挥价值就直接成了废弃物。
赵静所在的服装公司每季度都会开发新品,可一旦到了下个季度,新款就成了旧款,如果市场无法消化堆积的库存,不少衣物的结局就是被直接销毁。赵静坦言,为了跟上市场需求,这样的现象在服装行业很普遍。
受此影响,赵静开始在工作之余了解环保知识和理念。渐渐地,她尝试着提出一些含有旧物改造和再利用元素的设计方案,“最容易实现的环保,不就是让已有资源被充分利用吗?”可惜,赵静的想法没有得到市场和公司的认同,最后不了了之。
2015年,赵静升职成为公司的设计经理。也就在那时,她患上了严重的干眼症,双眼持续不明原因地流泪。这让她最终决定做出改变,“我想要做一些对世界友好的事,又知道要怎么做,那还等什么呢?”
当年5月,赵静从公司离职,租了梧桐山脚下横排岭村内的一栋房屋住下。践行“惜物”理念,她要先从自己的生活开始。
“破烂”重生,变废为宝
刚搬家时,赵静是房东眼中的“怪人”。她每天空手出门,回家时不是带回一堆旧轮胎,就是捡回一个旧沙发。不到一个月,大半个客厅都被她搬回家的“破烂”堆满了。“那时候,房东完全无法接受我的举动,问我为什么每天弄一堆垃圾回来。”赵静回忆道。
可在赵静眼里,这些都是她寻来的“宝贝”。很快,“破烂”们陆续在家里有了自己的位置。
在赵静的指点下,记者找到了屋子里不少的“秘密”:旧的牛仔裤经过裁剪、缝制,成为让破沙发焕然一新的沙发套;捡来的木板稍加处理做成了层层叠叠的厨房置物架;木衣架是用粗大的树枝充当的,废弃的门把手则成了很好用的挂钩……
就连一次性塑料袋,也没“逃”出赵静的手。去菜市场买菜时,她顺手捡回不少被随意丢掉的塑料袋,“剪成条、拧成绳,最后编织成了一个蓝绿相间的手拿包,好几个朋友都说很时尚。”显然,这是她很得意的一件“破烂”。
原本粗糙、破旧的农房,在不到两年时间里被赵静改造得舒适而清新。最近一两年,还时不时有听说过她故事的人来参观和“打卡”。让赵静感到惊喜的是,目睹了“变废为宝”的奇妙,如今,房东和邻居扔东西前都会先问问她用不用得上,“而且他们也在尝试利用旧物,越来越少随意扔弃物品了。”
这就像赵静屋外的那颗两米多高的木瓜树,“3年前,我随手往院子里扔了几颗木瓜种子,没想到能长成树,还结了果。”记者到访的11月,十几个青绿、青黄的木瓜挂在树上,正在等待成熟。
改造旧物,创造更多美好
今年7月,赵静和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在深圳举办了一次旧物改造的展览。在名为“永续生活节”的展览上,所有的展品都是用回收物或废弃物制成的。“我们希望用这种方式告诉观众,不用消耗新资源,改造旧物也可以创造美好。”
刚搬到梧桐山时,赵静曾试着制作环保服饰与产品进行售卖。但后来她发现,如果要维持生产,就要持续更新,“这样一来,即使只是利用旧物,也会为了改造而改造,反而可能制造不必要的垃圾。”
因此,从去年起,赵静开始带着自己的改造物品在全国各地参加展览,她还会不定期举办环保主题的手工工作坊,邀请有兴趣的人来体验旧物改造。“自己动手‘化腐朽为神奇’后,有些参与者就不会仅仅在意物品表面的新旧,而会有意识地思考自己的行为是否会造成浪费,增加对环境的负担。”
怎样既能实现环保,又能发挥自己设计专长以稳定谋生?面对这个问题,赵静坦率地表示还没有找到答案。不过她似乎并不着急,在她看来,如果能用自己的力量让更多人接受“惜物”理念,形成节约资源的意识,这个难题自然能够解开。
“走,我带你去尝一家素食馆。”2015年后,赵静开始吃素。说话间,她拿出两个“捡”来的小玻璃罐,准备带去素食馆,买两罐她喜欢的贵州红酸汤。(记者 刘友婷)
5年,同一角度,2000多张照片,周建仕见证了一座城市的“呼吸”
他在杭州“拍空气”
睁眼,摸相机,走到卫生间对着窗外的天空按下快门。周建仕的每一天,都是这样开始的。
身为浙江电视台的一名摄影记者,周建仕已拍了快40年的照片。但与杭州的天空“较上劲”,还是最近5年的事。
2013年底,杭州地铁2号线建到了周建仕的家门口,靠着“地理优势”,他计划用相机记录下地铁从无到有的建设过程。可有一天早上,周建仕端起相机后,却发现天空雾蒙蒙的,“什么都看不见。”
那天是2013年12月5日,杭州市气象局发布了雾霾橙色预警。当年,杭州市的雾霾天数超过了200天。
周建仕从窗口往下看,隐约见到不少行人在雾霾中穿行,大多数没有戴口罩,有的还在大口嚼着早餐。“这样不会影响健康吗?”他心里犯起了嘀咕。
那天以后,周建仕开始关注空气质量,由此查阅到的因大气污染带来的健康危害让他非常震惊。“能不能用我擅长的方式,直观地记录下杭州的空气质量?”2014年4月13日,周建仕在自家卫生间,以窗外的浙江省立同德医院为参照物,拍下了第一张杭州的天气。
在照片上,周建仕会配上当天的空气质量参数,再加上一条出行建议,然后发布到自己的微博和朋友圈里。
拍摄进行到3个月多后,周健仕把照片整理成专题,命名为《杭州空气百日祭》。在那幅作品当中,参照物和背景基本相同,唯一变化的是清晰度:除了少数几张有蓝天白云,几乎所有的照片都是灰色的。
拍照不难,一天不落却不容易。遇到出差,周建仕就委托家人帮忙;有时候碰上妻儿也不在杭州,他只能想方设法赶回去。
“不如请更多人来帮忙。”妻子的一句话启发了周建仕,他决定试着发动网友一起来拍杭州的天空,这样不仅能解决自己的难题,也能让更多人关注城市的空气质量。于是,再遇到离开杭州的日子,周建仕就会在社交平台发问:“今天杭州城西的天气如何,有人能提供照片吗?”
让他没想到的是,很快就有好些网友发来了照片。后来,周建仕干脆建立了一个杭州空气质量交流群,目前已有400多名成员在其中打卡记录。周建仕还与环保人士一起创作了《雾霾生存手册》,帮助人们用肉眼识别雾霾天,做好雾霾防范措施。
5年多时间,周建仕一共拍下了2000多张照片,每一张,都是“杭州呼吸”的见证。“拍摄本身不能改变糟糕的环境。”在周建仕看来,如果人们因为这些照片有所触动,从而关注时刻呼吸的空气、选择绿色的生活方式,那么他的记录就会对环境改善有所帮助。
似乎是对周建仕坚持拍摄的一种回报,这5年,杭州的空气质量一年好过一年。数据显示,与2014年相比,2017年杭州空气质量等级为优的天数上升了5%,轻度污染天数下降了8%,重度污染天数下降了1%。“以前出门我还经常戴口罩,现在已经很少了。”周建仕说,现在他的抽屉里,还躺着一大摞没用的防雾霾口罩。
现在,周建仕发布的杭州天气前面多了一行字,“为杭州点赞!用摄影见证杭州环境保护,空气质量改善所付出的努力和取得的成就。”他说,以前的作品用“祭“来表达对空气质量的担忧,现在只用“记”就可以了。“等到杭州的天空足够蓝的那一天,连‘记录’也就都不需要了。”(记者 邹倜然 通讯员 隋澳琳)
【观点】单打独斗的人,期待千军万马快点到来
4年前,一位名为坚果兄弟的行为艺术家,在北京吸尘100天,将得到的100克尘埃混合陶土,烧制成一块“霾”砖。“霾”砖出炉前后,北京正在经历当年最严重的一段雾霾天气,坚果兄弟这一看似毫无意义的行为,引发了各种意义的解读。
从某种角度看来,赵静和周建仕,很像是分别生活在深圳和杭州的坚果兄弟。
人生而处于自然环境之中。空气、阳光、食物、衣物,无一不是直接来自自然或是从自然中变相索取。人类在地球上出现了五六百万年,这个模式也维持了五六百万年。久而久之,存在即成了合理,一代又一代的人不断试探着资源与环境的底线,却从不问这样的试探对不对,应不应该。
所以,当赵静、周建仕和坚果兄弟开口发问,他们的声音听起来都很微弱;当赵静、周建仕和坚果兄弟试着做点什么对自然示好,他们的行为看起来也都很无力。
前一阵,西安江村沟垃圾填埋场宣布将达到设计库存,即将封场。这是我国目前库存量最大的垃圾填满场,它的饱和时间比建设预估的整整提前了20年。无法想象,在库容量3000多万平方米的垃圾场里,那些能被回收改造的资源,可以复制多少个赵静在梧桐山下的家。
同样无法想象的是,在周建仕家中卫生间窗户对着的那片天空之外,还有多少个窗户,常年都挂着一副灰蒙蒙的“画作”。
甚至,在改造了4年“破烂”后,学服装设计的赵静有些尴尬地发现,她很难找到一份能与自己想践行的“惜物”理念和平共处的稳定工作。她并非衣食无忧,由于租金上涨,那栋凝聚她心血的农房也在最近转租给了朋友。
可这并不意味着这些靠一己之力保护环境的人是推石头上山的西西弗斯。有人每天守着周建仕的“空气质量直播”,发布稍晚一些还会催促“在线等,挺急的”;也有人来到赵静的手工坊,体验、学习旧物改造。
他们不以“环保卫士”自居,从未想过要对自己生活的星球有颠覆性的影响和改变,甚至他们也很清楚,大多数的人没有精力与时间每天“拍空气”,或是对手边的每一个废纸盒、塑料袋进行爆改。但只要有一个人、两个人、一群人因为他们的行为,从理所当然的索取与破坏中醒过来,然后尽己所能表达对环境的关切,哪怕是在外卖订单上注明无需一次性餐具,或是每周两次绿色出行,都是对坚果兄弟们非常积极的回应。
近日,北京宣布将于明年5月起全面推行生活垃圾强制分类。差不多相同时间,北京市公布了今年前10月空气质量相关数据,主要大气污染物浓度均同比下降。这是赵静和周建仕乐见的,也是仅靠他们个人的力量无法达到的。环境改善状况与资源利用率,在极大程度上,取决于政策的制定,也取决于具有强制力的法律条文的出台。只有民众环保意识的觉醒与合理的环保制度实现上下衔接,“若干年后去哪里寻找下一个地球”这样的问题,才可能有正确答案。
否则,时间长了,赵婧他们,可真就成了推石头的西西弗斯了。(罗筱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