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南霸王岭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的热带雨林里,残存着“人类最孤独的近亲”——
它们一生居于树上,从不下地。它们的身影,荡跃在热带雨林高大挺拔的乔木林和遮天蔽日的阔叶林间。它们身形矫健,常见一道黑影从头顶掠过,树冠枝杈猛地一弯,枝叶哗哗作响。
它们常在清晨鸣叫,通常先是雄性发出口哨般的清亮长音,随后雌性以颤音附和,继而引发群体其他成员集体共鸣。音量由低渐高,音色高亢婉转,如哨声般响彻山谷。这是它们宣示领地占有或交流情感的方式。
它们是海南长臂猿,被世界自然保护联盟(IUCN)列为“全球最濒危灵长类动物”,现仅存于海南霸王岭内。上世纪80年代,海南长臂猿仅剩7只左右。据IUCN红色名录,海南长臂猿濒危程度为“极危”,比大熊猫还要高两个等级。
近日,海南霸王岭林业局联合环保机构“嘉道理农场暨植物园”,在霸王岭保护区内,就海南长臂猿种群、数量展开调查。新华社记者全程独家跟访,记录下这场在中国热带雨林中的调研。
10月25日凌晨4时,海南白沙县青松乡还在熟睡,村民李文永家已亮起了灯。
一天前,一支42人的调查队在海南霸王岭保护区管理局内集结。这支以霸王岭保护区和嘉道理农场暨植物园工作人员为主的调查队,将分三组赶赴以昌江县斧头岭为中心的7处驻点,并在周边19个监听点对海南长臂猿种群、数量展开调查。
青松乡,是新华社记者跟访的驻点所在。已任海南长臂猿监测队员9年的李文永为当地调查小组组长。
凌晨5时,李文永和4名队员带着干粮向村后山中的监听点“长石头”攀爬。漆黑的雨林中,手电和头灯照亮了脚下的路。由于长臂猿喜欢在日出前后开始鸣叫,队员们需在清晨6时赶到监听点。
突然,走在队首的霸王岭保护区护林员韦富良在路上发现了一条蛇。好在这条蛇径直钻进了道边的落叶中,并未伤人。
经过近1小时的跋涉,小队终于在清晨6点前抵达海拔800多米的“长石头”,所有队员已是大汗淋漓。
韦富良和一位队员继续向附近另一处监听点“小鞍口”进发。刚走没几步,就被一条伏在路中的双头蛇拦住了去路,为避免耽误监听,他们索性从蛇身上跳了过去。
清晨6时,队员们起身肃静,仰头看向周边高大的乔木树冠,侧耳四面搜听。
天光见亮,山岭寂静依旧。
看见猿群是统计的关键。由于长臂猿每天处不同位置,直接看到猿群并非易事。通常要两处监听点对同一猿群叫声标注方向,再根据方向交点,确定猿群位置。不闻猿声,意味着看不到猿群,调查就无从着手。
6时38分,沉寂被韦富良的来电打破——他听见了小鞍口西南方向的猿声。
对李文永而言,这条信息已经足够。长臂猿清晨鸣叫都伴随着进食,凭借对周边山林长臂猿食物分布的掌握,他便大致判断出长臂猿的位置。
蹑足而去,调查队员终于在雨林深处见到了长臂猿群。
在距调查队员头顶约20米高的树冠层,一群同一家族的长臂猿正觅食。成年雄猿、雌猿分别呈黑色和金色,幼崽则面朝母体四肢紧扣在母猿腹前,随母猿移动而移动。凭借矫健的四肢尤其是一双长臂,它们在密林上空自由攀爬、荡跃。它们跳到哪里,哪里的树林就哗哗作响。
靠近的人群引起了猿群的警觉,带着幼崽的母猿蹲坐在树干上,一边摘野果进食,一边不住扭头观察人群。或是出于好奇,或是为正在觅食的家庭成员放哨,一只年轻的黑猿从远处跳来,停在距调查队约15米的树枝上不住向下观察。
调查队员拿出照相机、望远镜拍摄和观测长臂猿,用纸笔记下长臂猿鸣叫的起止时间、方位、距离、鸣叫种类、个体数量、监听点坐标等数据。
由于长臂猿惯于清晨鸣叫,越到中午,鸣叫越少,下午鸣叫更少。调查组一直跟踪、记录长臂猿直至中午下山。
次日凌晨继续上山调查。但一场突降的暴雨延缓了调查组上山的节奏。雨过,为追回时间,调查组决定走更陡峭的小路。由于小路长期无人行走,枝蔓纵横,很多路段要躬身才能通过。李文永和韦富良轮番走在前面,不断挥舞柴刀劈出通道,成功带领小组按时赶到监听点。
这样的调查一共持续了4天。
李文永小组在调查的同时,其余各组也在观测、记录长臂猿。各组调查数据,将在汇总梳理后上报给林业部门。
“调查人员在一处新的山头听到了一只独猿鸣叫,说明长臂猿的活动范围有所扩大。”谈及此次调查,嘉道理农场暨植物园下属的“嘉道理中国保育”部门主管陈辈乐表示,调查队在山林里还发现了野猪、白鹇、松鼠等野生动物的痕迹,没有发现偷猎、乱砍乱伐等人为活动,这表明霸王岭保护区内的生物多样性正在恢复,违法行为正在减少。
霸王岭林业局副局长陆雍泉坦言,林业部门已保护海南长臂猿多年,当下仍面临着经费和自身队伍专业人才匮乏的问题。由于长臂猿终生不下树,难以近距离接触和研究,加之社会知晓度低,海南本土也少有专家关注,保护工作依然任重道远。(记者 蒲晓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