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楼兰保护站的十来年时间里,李鹏飞跑遍了古墓群中的每一个古墓。“里面有没有东西、有什么东西,情况我都知道,来考古的专家都没有我清楚。”
他的同事麦麦提江笑着说,有时候他们两个人待腻了,就去附近走走,找干尸们聊聊天,说说心里话。有一次指李鹏飞喝多了,躺到古墓棺材里,和干尸睡了一晚上。
“大伙的生活都很枯燥,时间长了,话越来越少,外面世界的人无法体会这种感觉。”楼兰文物保护站上年龄最小、年仅22岁的玉米提江·吐逊,也已在这片荒凉中度过3个年头。
楼兰文物保护站,位于新疆若羌县城东北方向300公里的地方。10多年来,它孤独地矗立在“生命禁区”罗布泊里。这个由3排20多间平房组成的院落里,住着4个男人。与他们相依为命的,还有5条狗和18只鸡。
到保护站工作,几乎等于告别现代生活。这里没有草木和人烟,吃喝要靠外面送;也没有网络和信号,很难与外界联系。
从保护站屋顶向四周眺望,饱经沧桑的雅丹(维吾尔语,意为“险峻的土丘”)和干枯开裂的盐壳一望无际。守在这里的人,不得不在死寂般的荒芜中过着与世隔绝的“荒野生活”。
住在古墓群里
楼兰保护站周边纵横交错的雅丹,其实是一片古墓群。
据巴州博物馆的负责人焦迎新介绍,这些雅丹千年前原本是罗布泊的小岛,那时人们去世后都会被运到小岛埋葬。湖水干涸后,小岛完全显露,再经过多年风沙侵蚀,便成了现在的模样。
目前得知的古墓一共有150多座,保护站就建在古墓群的中心。“这个位置,不仅可以遍览整个古墓群的动静,还把守着进入楼兰古城的必经之道。”工作人员麦麦提江·麦麦提明说。
1979年出生的麦麦提江,已是第二次到楼兰文物保护站工作。1997年,若羌县文物管理所(文物局前身)开始在罗布泊筹建楼兰文物保护站,高中毕业的他成了站上的第一批职工。
那时候,没有固定的住所,麦麦提江先是住帐篷,离开时住的是自己挖的地窝子。
直到2008年,保护站才盖平房。“2016年重新回来时,感觉像住进了豪宅。”
罗布泊的夏天温差很大。白天温度可高达50摄氏度,夜里的阵阵凉风则会带来一丝寒意。
胆子大的麦麦提江在院子里摆了一张木床,晚上就躺在那里睡。
他说,看看头顶的星星和银河,能忘掉烦心事。“就是太安静,有时候会孤单,特别想回家。”
现在,楼兰文物保护站里共有4名工作人员。他们两人一组,每月轮换驻站。平常时间,每组在保护站值守满一个月,便回县城的博物馆上班。
和麦麦提江分到同一组的叫李鹏飞。2008年至今,他一直在保护站工作,现在是保护站的站长。
李鹏飞喜欢没人的地方。他小时候没有上过学,就在山里面跑,放羊,一进去两个月不出来。
性格耿直的李鹏飞,也曾耍性子离开过保护站。
有一次,他自己一个人守在站上,不小心感冒了,嗓子疼得难受,连水都咽不下去。一周后,出去办事的搭档才回来。他当时很生气,心想这些人怎么说话不算数,一怒之下跑到工地去修路了。
县文物局的驾驶员后来劝他回去干,他犹豫了一下答应了。“当时看到壁画墓被盗墓贼破坏成那样,又看了博物馆的干尸,太可惜。我没啥本事,但骑着摩托到处巡逻还是可以的。”
那一年,李鹏飞在保护站一住就是7个月零8天。
水比油珍贵
外卖小哥牛得草今年才到保护站上班。由于李鹏飞的手指受伤,他已连续在站上待了3个月。
“想不到环境这么恶劣,现在还不太适应。”牛得草告诉新华每日电讯记者,楼兰文物保护站周边的风特别大,几个人抬不动的铁桶都能被吹着跑。沙尘暴来之后,白天像晚上一样。站里的窗户密封也不好,风过后,楼道里的沙子能没过脚面。
若羌县文物局曾想多招一些人来保护站,可是报名的人很少。有的人报了名,忍受不了那里的环境和孤独,换班的时候再也不愿意去。
麦麦提江说,保护站现在的条件好了很多。铁丝网围起来的院子里,盖了3座平房,有20多个房间,太阳板通电后,电冰箱、电视机也可以带起来了。
在这里,水是最宝贵的东西。洗菜的水用来洗锅,然后用纱布过滤,再用来喂狗和鸡。洗脸的时候,把水装进矿泉水瓶里,戳一个小小的孔,然后慢慢洗,通常一个人一天只能洗一次脸。
大家一个月穿一套衣服,在若羌县的家里洗好拿过来。站里从不洗碗,吃完用纸巾擦干净就行。洗澡更不可能,实在难受,就用桶里的水简单抹一下。
李鹏飞听之前的同事说,以前站里配了两个容量为180公斤左右的水桶,所有人和动物一个月只能用这些水。有一次,道路被洪水冲毁,运送补给的车进不来,一桶水用了几个月,最后像胶水一样黏得拉丝了还在喝。
“不开玩笑地说,要一碗清油我给,要一碗水不给。”
保护站2008年盖平房的时候,他们让施工队就地挖了一个坑,弄了个水窖。每次拉来的水,全部灌在水窖里。现在运水车一次拉30方水,用半年左右。不过,费用要5000多块,“高得吓人”。
食物每个月送一次,换班的时候从300公里外的县城送过来。虽然现在有冰箱,但蔬菜还是存不住,大家只能哪个东西坏得快,先吃哪个,土豆白菜放后面吃。有的时候也会来人,只要来人都会带东西给他们。
驻站期间,打电话是最棘手的问题。原本站里有一台卫星电话,紧急情况时可以和文物局联系,家里有事也可以通过单位的人转达。
但牛得草说,这部老旧的电话已坏了两三个月,唯一与外界联络的渠道断了。现在要骑摩托车六七十公里,到有手机信号的地方,给文物局和家里报平安。
守护古老文明
罗布泊是地球上最荒凉的地方之一,却埋藏着无数文物古迹。千年的古老文明和神秘的楼兰传说,引来无数人关注和猜想,也让盗墓者趋之若鹜,以身涉险。
建于古墓群中的楼兰文物保护站,把守着进入楼兰古城的必经之路。李鹏飞等4人的任务,就是不让游客、盗墓者进入楼兰古城和附近的墓葬群。
他们每天都要骑着摩托车巡逻,时间通常是早上六七点,或下午五六点。出去必须两个人同行,有个照应。巡逻一次大概两个小时,一般都背着一个包,里面装上两瓶水和一块馕。
一到夏天,非法旅游进来的人很多。今年7月,8个人偷偷进来,在余纯顺墓地被发现。见李鹏飞和麦麦提江亮出执法证,这些人非但不怕,还拿出钢管、火枪吓唬他俩。“小李子出去打电话报警,公安局过来带走了,搜查后发现他们盗走了磨刀石等文物。当中有4个人,被判刑8年。”
对于非法进入楼兰的游客,只要没有破坏和偷盗文物,保护站还是以劝离为主。
麦麦提江说,今年一名从陕西来的游客,被发现时正骑着摩托车想进入楼兰古城。这个人已是第三次非法进来。“第一次巡逻时发现他后,他谎称迷路,于是就骑着车把他带出去。第二天他又进来了,那天刮大风走不了,自己和牛得草还给了食物和水,留他住了一晚。”
“没想到今天又来了,事不过三,不能再给机会了。”麦麦提江扣了他的身份证,检查了车和行李,送到了县公安局。
保护站上年龄最小的玉米提江·吐逊,也亲眼见识过工作的惊险。有一次,他和同事巡逻时发现偷偷进入楼兰的车,于是两个人开始追,他的同事不小心碰到一个沙包,人从车上飞出去30多米,拉到医院缝了40多针。
2009年12月,李鹏飞、麦麦提江配合当地公安部门抓了4个盗墓贼。他们说,当时整整追了5天,找就找了两天,第3天找到他们的摩托车、棉衣、汽油、羊肉、馕,都在一个坑里放着,但没有找到人。于是,他们两个人就把这些烧了,还用钢筋把3辆摩托车的车胎戳烂了。
紧接着,他们想办法给公安局报了案。后来,公安局和文物局派人进来,又找了3天才找到这些盗墓贼。
事后了解到,这些盗墓贼每隔五六公里就埋一些给养,摩托车没气了还在骑。12月的天气特别冷,因为衣服被烧,发现时他们只穿着单单的秋裤,晚上就点红柳取暖,哭了两晚上。
4个人中,3个判了12年,一个判了15年。“开始有点害怕他们出来找我,后来想想,有政府管我呢。他们走的弯路,我走的正路,我怕啥?”李鹏飞说。
最忠实的伙伴
在楼兰文物保护站里,还养着5条狗和18只鸡。它们是最忠实的伙伴,与4个男人相依为命,共同在“生命禁区”守护文物。
大黄和小不点是“两口子”,另外3条狗是它们的孩子。玉米提江告诉记者,狗在这里很有用,一两公里外有情况他们就会叫。尤其是大黄,耳朵很灵,很远有人来它就会叫。
冬天它们跟着一起去巡逻,“我们摩托车前面跑,他们后面跑,一瓶水分给他们喝,也是个伴,也可以发现情况。”
大黄已经十几岁了,它的爸爸妈妈都死在了这里。李鹏飞说,“只要别人惹我们,推一下我们,它就要冲上去咬。”
这些年,大黄和小不点生了好几窝狗崽,站里都送了人。“其实也很舍不得,但放在这里根本养不起。”
有一次,一条小狗要被送出去了,被绳子拴着,一直很委屈地叫。它不知道自己马上要出去享福了。
当过厨师的麦麦提江手脚很勤快。之前他养了20多只鸽子,后来发现鸽子吃得比鸡多,而且鸡蛋可以吃,就改养鸡了。
大家在院里搭了个鸡窝,因为常年啄盐碱,这些鸡生的蛋都是咸的,比外面鸡蛋好吃多了。“之前狗还咬死了8只鸡,被我狠狠揍了一顿,现在它们相处得很好。”
麦麦提江还特意从外面买了8盆绿箩,用嘴里省下来的水小心养着。心情烦闷的时候,他们就想看点绿色。这是罗布泊里仅有的绿色。
暑假期间,麦麦提江没有同意儿子和女儿过来,主要是担心孩子生病没法及时送出去治疗。
提到孩子,他一脸骄傲,“两个人学习都很努力,我希望他们考到内地上大学,在大城市工作。”
李鹏飞现在还是单身,他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找个老婆。“起初还有好多人给我介绍,但是一见面就不行。我的工作一个月在家一个月不在家,一听她们就不同意了。”(记者 何军 白佳丽 赵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