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薇
10月10日,2019年度诺贝尔文学奖公布获奖名单,中国湖南作家残雪不在其中。随着这个消息的扩散,日前由网络引发的这一波“残雪热”在逐渐消退。
无论是之前的“被热闹”,还是现在的“恢复平静”,残雪本人自始至终都没有被这个奖项所困扰。在风景幽静的西双版纳一隅,她过着安宁平静、云淡风轻的生活,每天跑步、创作、阅读……与外界的喧嚣始终保持距离。
尽管与本届诺贝尔文学奖无缘,残雪却依然被国内外许多专家学者看好。国内研究残雪的知名学者、湖南省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所长卓今称,残雪成为诺贝尔文学奖热门人选是必然,因为她的作品文学质量、文学价值摆在那里,迟早会被发现。
毫无疑问,残雪是一位非常重要的中国作家。
从裁缝到作家
残雪是个地地道道的长沙妹子。
1953年5月,她出生在新湖南报(即现在的湖南日报)报社大院,父亲邓钧洪当时是社长兼总编辑,后来残雪在长沙文化圈也常被称为“报社子弟”。出生后,父亲给她取名邓则梅,后来她自己改名邓小华,“残雪”是邓小华走上文学之路后的笔名,并沿用至今。
4岁前,残雪在报社的宿舍和幼儿园度过,湖南日报那个绿树葱茏、一天到晚散发着油墨香的院子给她留下了人生最初的记忆,她的散文名篇《美丽南方之夏日》中便留下了这段生活的印记。后来她和家人搬到河西岳麓山居住。8岁时,一家人回到城里。她先后当过医疗站学徒、机械厂工人、英语代课老师,后来还与丈夫鲁庸开了一家裁缝店,生意慢慢做出了名气。
残雪自小热爱阅读,读童话故事,读中西方古典文学作品。在父亲的书柜里,排列着大部头的哲学典籍,《辩证唯物论》《资本论》……15、16岁时,残雪跟着父亲阅读,听父亲一句句讲解。在浓厚的哲学学习氛围中,她学会了哲学的思考方式。在后来的文学创作道路上,她的作品也有西方古典哲学的意味。同受家学熏陶的她的哥哥邓晓芒成为了著名哲学家。
实际上,残雪做裁缝和写作几乎是同时进行的。当时,因为夫妻俩的裁剪功夫好,缝纫精细,样式新潮,生意十分兴隆。上世纪80年代初期,残雪开始创作。同时,她阅读了大量西方现代派的文学作品,怀特、卡夫卡……这些西方作家的文学作品让她从传统的现实主义手法中跳出,成了一位现代主义先锋派作家。
1983年,残雪开始创作第一篇小说《黄泥街》,正式发表之前,便已在长沙的作家圈子里传开了。因此,残雪与文化界的人接触得比较多。她的裁缝店在文人圈子里声誉尤著,残雪也交了不少作家朋友。
刚开始的那几年,裁缝是残雪的第一职业,写作只是抽空打打擦边球。后来,形势发生了变化。
《黄泥街》发表
1985年,残雪的短篇小说《污水里的肥皂泡》刊行在《新创作》杂志上,这是她发表的首篇作品;之后,又有《山上的小屋》《公牛》《雾》《布谷鸟叫的那一瞬间》《阿梅在一个太阳天里的愁思》《旷野里》6篇作品相继在全国多家著名的文学刊物上公开发表,残雪开始在中国文坛小有名气。
1985年至1986年,残雪在全国大小刊物上一共发表了12篇小说。也就是从这时开始,写作成了她的第一职业。她儿时的梦想也由此开始起飞。
《黄泥街》是残雪的处女作,它的发表却颇费周折。为了它的发表,湖南文坛许多作家都伸出过援助之手:作家谭谈曾经把《黄泥街》推荐给北京的一家文学杂志,被退了回来;韩少功又托熟人找到上海的一家文学杂志,也被婉拒……最终,《黄泥街》在著名作家丁玲的支持下得以发表。当时,丁玲办了一个文学刊物——《中国》杂志。这本杂志很大气,很前卫,就像当年丁玲写自传体小说《莎菲女士的日记》一样,有一股涤荡陈腐、挑战权威、敢为人先的气概。《黄泥街》文稿经过丁玲的亲自审阅,于1986年11月刊出。它的横空出世,在当时的文学界引起了许多评论家关注,评论界都热衷于谈论它。
也因了《黄泥街》这部作品,残雪与湖南作家何立伟、王平、徐晓鹤结缘,成了好朋友。这些文坛的朋友们常常聚会。1994年,通过何立伟的推荐,残雪成为湖南省作协一名专职作家,安心创作。
出了名的“怪”
上世纪80年代,残雪已在中国文坛成名。不过,她的“怪”也出了名。
首先,作品“怪”。不少读者抱怨说,残雪的作品“难懂”,就连残雪自己也说:“我的小说是属于深奥难懂的那一类。”
细读残雪的作品,我们不难发现,在她的作品中,传统文章所遵循的思路、框架、结构等一切组织和机构全部被打破,令读者无从下手;她作品中的人也有一个共同特征,那就是“猜不透”。人物互相之间猜不透,读者也猜不透人物和作者,作者自己都猜不透自己;她作品中最大的特色是语言,那些被诗化、被浓缩,犹如梦魇呓语般的语言,既有诗歌般的热情与浪漫,也有哲理式的深刻和理性,既有乡村俚语的朴素与生动,也有小丑式的戏谑与搞笑,它们是残雪对传统语言的颠覆和革新。
其次,脾气“怪”。
在残雪长达30多年的文学生涯中,即使多次被人抱怨作品“难懂”,她依旧坚持最初的写作态度和方向:用奇幻的想象、另类的书写模式,对潜意识空间进行挖掘和探寻,在精神与物质、灵魂与肉体的困惑中,探索韧性的本质。她把自己的写作称之为“新实验”,即,拿自身做实验的写作。
在解释“怪”这一点时,残雪说:“湖南是一个奇怪的地方,是怪人多的地方,如果说得不客气,湖南人乖僻,说得好一点,是认真追求,而且一旦开始便停不了了。”
日本作家日野启三曾说,残雪的写作中,有一种“地方性遗传”。这种地方性遗传,是一种风俗上的东西。如果要追溯这种风俗的源头,就不能不提及残雪的外婆。残雪也承认,外婆是对她的童年影响最大的人。
这位来自湘西南地区的老人常常半夜起床拿着木棒赶鬼,用唾液治病,编造一些现实中不存在的幽默故事……外婆每次驱鬼或者搞这些巫神活动时,残雪就站在一旁看着,有时候也参与。残雪曾撰文回忆与外婆一起赶鬼的情形:“天井里传来‘呼呼’的闷响,是外婆手执木棒在那里赶鬼,月光照在她那苍老而刚毅的脸部,很迷人……月光下,她全身毛茸茸的,有细细的几缕白烟从她头发里飘出,我认定这烟是从她肚子里钻出来的。”
残雪也坚信,祖先的某些遗传一代一代地传给了她,她这一生就是为了把这些东西真实地呈现出来。
残雪“研究热”
与此同时,有许多目光敏锐的汉学家、翻译家注意到了残雪,他们把她的作品介绍到海外,还有中国的香港地区和台湾地区。
1987年至1997年,残雪的作品已被翻译成日、英、法、德、意等多种文字出版,成为美国哈佛、康奈尔、哥伦比亚等大学及日本东京中央大学、国学院大学的文学教材。日本、美国、法国的纯文学杂志多次刊登残雪作品。残雪在海外产生了较大的影响。
海外评论家以及媒体不吝辞藻,均给予这位中国作家极高的评价。美国《纽约时报》称:“残雪从一个似乎是病入膏肓的世界里创造了一种象征的、新鲜的语言。”日本《读卖新闻》称:“残雪的作品不就是新的‘世界文学’的强有力的、先驱的作品吗?”英国《时报》称:“残雪写的小说,是中国近年来最革新的——她的小说好像不能放进任何一个单一的范畴。”
2015年,残雪同时获得3个国际文学奖提名:誉为美国“诺贝尔文学奖”的美国纽斯塔特文学奖、美国最佳翻译图书奖和英国伦敦的独立外国小说奖。同年5月,残雪与翻译安娜莉丝获得美国最佳翻译图书奖。2019年,她的作品《新世纪爱情故事》被选入国际布克奖长名单。
值得一提的是,从1998年开始,残雪作品简体中文版的出版数量急剧上升。1998年至2006年,残雪出版了36部作品,绝大部分都是由中国大陆的出版社出版。其中,湖南文艺出版社出版了《残雪文集》(四卷),对残雪的作品作了一个阶段性的汇总。从2014年1月至今,湖南文艺出版社已出版残雪的作品共19种,分为几个系列。读者、评论家、出版界,都把目光投向了这位勤奋耕耘的作家,越来越多的读者被她这种独特的文字所吸引。
经过近40年的艰苦奋斗,残雪也成就了属于她自己的文学特征和精神体系。她的这个体系在整个横向和纵向文学艺术的坐标系中,都具有明显的可辨识度。
残雪,这位在中国最早从事实验文学创作的女作家,用她的作品给世界文坛带来了一股旋风。(陈薇)
人物档案
残雪,本名邓小华,1953年出生于湖南长沙。先锋派作家的代表人物,1985年首次发表小说,至今已在国内出版作品近90部。其代表作有《赤脚医生》《山上的小屋》《黄泥街》《苍老的浮云》《五香街》《最后的情人》等。她是作品在国外被翻译出版最多的中国作家之一,其小说成为美国哈佛、康奈尔、哥伦比亚等大学及日本东京中央大学、国学院大学的文学教材。她的作品在美国和日本等国多次被入选世界优秀小说选集。她是唯一获得美国最佳翻译图书奖的中国作家,曾获得英国独立报外国小说奖提名,入围美国纽斯塔特国际文学奖。2019年,其作品《新世纪爱情故事》入围国际布克奖长名单。
名家评论
现在有叫作“世界音乐”的新动向,它学会了世界最新的表现形式后,再表现先进诸国衰落的感受力所抓不到的根源世界和人的力量。残雪的作品不就是新的“世界文学”的强有力的、先驱的作品吗?
——[日本]《读卖新闻》
残雪写的小说,是中国近年来最革新的——她的小说好像不能放进任何一个单一的范畴。
——[英国]《时报》
残雪这位女性作家是中国的卡夫卡,甚至比卡夫卡更厉害。
——[瑞典]马悦然
中国作家残雪,她绝对是中国作家中的特例。她的作品达到了我所说的完全自由的境界,在她的作品中,只有人。
——[俄罗斯]谢尔盖·托洛普采夫
中国文坛充满了对“现代派”“先锋文学”的呼唤与饥渴,残雪的小说因此在引起了短暂的骚动之后,获得了“宽容”的接受,乃至拥抱。
——戴锦华
残雪是一位真正进入文学状态的孤独者,是在城市的喧嚣中默默走进经典与历代大师相遇的奇才,她也是浮华时代里平实地生活和扎实地写作,而保持文学尊严与灵魂活力的“稀有动物”。
——刘再复
残雪以她冷僻的女性气质与怪异尖锐的感觉方式,不仅与此前中国女性的写作诀别,而且与同时代的男性作家分庭抗礼。 ——陈晓明
我把残雪的小说当诗来读。
——王蒙
她的文学风格绝不是照搬西方现代派或先锋文学,她是用自己在中国大地上体会到的生活去吃透西方现代文学的神髓,而形成了自己独特的文学理念和文学道路。
——邓晓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