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曲坛逢甘雨,书场花盛开”
光明智库:曲艺是我国宝贵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也是长期以来中国老百姓喜闻乐见的艺术形式。最近,文化和旅游部制定了《曲艺传承发展计划》(以下简称《计划》),您看了之后有何感受?《计划》的突出亮点有哪些?
吴文科:《计划》有几个特点:一是契合曲艺实际。曲艺保护的活态性主要表现在要以传承人为核心,以在舞台上演出为载体,以推出上承下传的新编节目为重点,《计划》提到的内容抓住了问题的要害,专业性很强。二是明确传承路径。曲艺是“说法现身”,强调本色表演;与其他艺术形式“现身说法”、强调角色表演正好相反。三是特色非常鲜明。不仅注重本体性传承,而且重视生态性保护;不仅培养传承人,还重视培养观众;不仅强调营造良好的文化舆论环境,还重视曲艺的文化、艺术、学术传播,从而构建起良好的文化生态链,体现了非遗保护的整体性原则和关联性意识。
刘兰芳:看完《计划》,我想用“曲坛逢甘雨,书场花盛开”来形容此时的感受。《计划》如果能落地,将如同一场春雨滋润曲坛,让曲坛百花盛开。作为一个从艺已有60年的说书人,我对此感到非常高兴。比如,《计划》提出设立“非遗曲艺书场”,探索设立曲艺电视书场、广播书场和网络书场;加强对曲艺类代表项目的管理、记录并加强成果利用;扶持马街书会、胡集书会等具体举措。我希望,《计划》能尽快落地,切实促进各种形式书场的发展,让曲艺得到更好的传承,同时更好地根植并服务于人们的生活。
常祥霖:《计划》是我国改革开放40年来第一个针对曲艺分类保护、精准施策的文件,是第一个针对曲艺的专项保护传承计划,也是对《中华人民共和国非物质文化遗产法》的有效补充。如何把文件落到实处,我有这样几点建议:一是传承人要提升职业道德水准,确保项目传承不失真、不走样。二是在舆论宣传方面,对项目的人物、名词、曲种等基本常识进一步明确,避免出现张冠李戴的事情。三是研究专家应该对曲艺保持敬畏感,强化学术操守,不能做一些误导大众的事情。四是非遗保护单位要在责任担当、经费管理、法人变更等方面执行到位。
2、留:为曲艺建好“身份档案库”
光明智库:您对《计划》中提到的“档案建设”有何理解?在现实中,有哪些好的做法可以推荐?
吴文科:为曲艺建设档案库,实际做法主要包括:梳理具体曲种的发展历史,即“修家谱”;记录保存具体曲种的艺术构成,即“留基因”;发掘储备具体曲种的特有内涵,即“传技能”,等等。
结合当今的时代特点和技术条件,对于保护对象即具体曲种的“人、事、物、艺”进行文字、图片、音频、视频的多介质、数字化采集记录和保存运用,是可行且必要的做法。多媒体的现代化记录与存储方式、数字化的文献档案数据库建设、电脑网站或手机端的网络化发布、传播与利用,应当成为新时代曲艺保护“立档”工作的特色及体现。
连丽如:近些年来,我致力于促进评书的挖掘、传承与发展,留存了很多影像、录音和笔录,并整理出了20多本书。我希望当今的年轻人也能保持这个状态,时刻记着给曲艺留份“档案”。这样,后人再研究曲艺时会有章可循。我建议,出版评书等曲艺书籍时要加上二维码,存录相关的评书内容,让读者一扫码就能观赏演出、加深了解。这种与时俱进的传播方式才能更好地把好东西留给后人。
常祥霖:长期以来,曲艺有“记问之学”的称谓,就是师傅口传心授,全凭徒弟用心理解、用心记忆。这是因为过去受限于曲艺前辈的文化水平、经济条件以及社会环境,演出文本、活态资料很难完整地留下来。上个世纪以来,文化水平较高的艺人逐渐多了,他们留下了一部分演出脚本和口述历史。但是很多故去的老前辈身怀绝技,由于种种原因只能通过晚辈口述,或者通过报刊记载,才能看到一些支离破碎的资料。由于没有建立“身份档案库”,致使很多珍贵的历史人物资料、演出状态无从查证,学术研究缺少根据,导致曲艺学科的建立与建设明显滞后。
《计划》提出,以非遗记录工程为依托,以国家级非遗代表性项目为重点,组织开展曲艺记录工作。对曲艺而言,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福音。通过此举,既可以完整地记录曲艺的活态存续,便于艺术管理、艺术欣赏,也可以为曲艺在创造中转化、在创新中发展提供依据和基础。
刘兰芳:曲艺的档案信息管理很重要。如果没有一份健全的“身份档案”可循,那么难免会有误传和乱传,曲艺的传承和发扬也就缺少了“真实性”这个基础。这样一来,曲艺可能会有断档的危险,更别提发扬光大了。比如,《西厢记》中有一段评书,我会说,但是没有资料可查。希望相关部门集中力量做一下评书古词出版工作,把我们学过的评书内容都用文字记录下来。我今年75周岁了,我愿意把记住的东西都留存下来,把古词和曲子都写出来发表。
3、传:传承人要握好手中的接力棒
光明智库:如果把曲艺传承人比作接力赛中的参赛者,那么他们能手持这一棒跑多远、跑多久、跑多快,将是一门不亚于提高自身手艺的大学问。曲艺发展贵在传承。如何让它代际有人,让曲艺文化长盛不衰?
连丽如:评书有自己的特色和传统。在我看来,“听众+茶馆+演员”才叫北京评书,怎么把茶馆这种形态传承下来、光大起来,这对曲艺很重要。对我来说,带徒弟最好的方式就是在书场里听书,在书台上说书,在实践中磨砺。评书艺术要传承好、发展好,必须与时俱进,既要有新的技巧,更要有新的思想,死书活说、旧书新说,用现代的观念,赋予那些历史题材的传统节目以新的“评说”。作为传承人,要加强自身的学习,担负起传承发展评书的责任。
刘兰芳:说好评书很难,能长期坚持更不易。我从1961年正式开始说书,每天3小时,有时6小时,每年365天只休息10多天,发烧、得痢疾一律得上台。要想说好书,首先得在“记忆”上下功夫,要把动辄几万字、十几万字一部的评书一本一本背下来,诗词歌赋也要记诵熟练;不记诵下来,说出来的东西永远不“瓷实”。传承人首先要吃得了这种苦。我看《计划》中提到“扩大传承队伍、提高传承能力”,这一点很鼓舞人心。相信通过资金、项目的投入可以培养出一支中坚力量。另外,也希望各个电视台推出一些评书比赛,这是挖掘人才、培养人才,营造曲艺生态的一种方式。各社区也可以成立茶馆,政府给予优惠条件,给想去说书、听书的年轻人以空间与机会。
常祥霖:曲艺可溯之史很长,可证之史很短。从古至今,曲艺传播方式经过“撂地—茶馆—进园子—上电台—上电视—进入网络”的演变,收徒拜师方式也是多种多样,在不断变化中延续着曲艺的生命。
《计划》中提到“扩大传承队伍,提高传承能力”,这表明传承不再是个人随意的行为,不能继续延续“宁给一锭金,不给半句春”的保守思维模式,需要有规划、有计划地进入科学管理保护新阶段。《计划》强调,“支持各级代表性传承人切实履行传承义务,培养后继人才,建立学徒名单备案更新制度”,说明传承工作已经向着不断开放的态势发展。这些举措也可以理解为现代社会文明在拉着曲艺前进,曲艺在传播、传承方面应该胆子再大一点、步伐再快一点。
4、扬:紧跟时代节拍,有新样、不走样
光明智库:即便是老古董,拿出来抖一抖尘土照样可以重焕光彩。您认为对待曲艺,“抖一抖”的方式有哪些?如何让老曲艺有新样、不走样,紧跟时代节拍,以古人之规矩,开自己之生面?
吴文科:处理好继承与创新的关系,是曲艺传承的重要因素。我们说继承是基础,创新是关键。但是,现实中存在着大量未能处理好这对关系的问题。将“改革”弄成“改行”,“创新”弄成“创伤”,“革新”弄成“革命”的所谓“发展创新”比比皆是;戏剧化、歌舞化、杂耍化的创演偏误也不在少数。根本原因,就是由于对传统的研究与了解不够到位,不明白自己的长处,更不知道创新什么、如何创新。
曲艺的创新,主要是靠节目作品及其思想内容的创新,而非一般意义上的形式技巧创新。离开思想内容创新,形式与技巧的出新会失去价值与意义。从这个意义上说,首要任务在于继承自身传统,把握正确创新路径。水土丰沛、根基深厚,“老树”才能生发新芽、根深叶茂。
常祥霖:我近来有一次参加曲艺活动,节目大都是“杨二郎”“王二姐”这些老内容。这很容易让观众形成误判,感受到曲艺与当代生活的隔阂感,这种认识对非遗传承与发展是不利的。要想让“老古董”重新焕发光彩,必须将其融入当代生活,推出富有时代气息的优秀作品。有学者把曲艺作品分为三类:一是地地道道、原汁原味的传统曲目;二是从今天的现实出发对传统内容进行适度改造;三是原创类作品。从人才培养来看,曲艺创作是一件非常复杂的事情,它介乎文学与戏曲之间,对文学水平和戏曲水平都有很高的要求,要想推出好作品就要培养和挖掘兼具文学、戏曲素质的人才;从取材来看,中华民族拥有几千年的优秀传统文化资源,也有着新时代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伟大实践和多彩成就。创作者要保持对曲艺的敬畏之心,尊重传统、推陈出新。
连丽如:作为一种非物质文化遗产,评书很好地传承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也是我们对外传播中国声音的重要方式。我听说,有人从国外专门坐飞机来北京听评书,有外国留学生在麦当劳打工挣钱听评书。这让人看到了评书在新时代的独特魅力。曲艺要与时俱进,其生命力就在于“接地气”、与观众充分互动,根据现实生活和时代发展创作出新的精彩节目,培育起良好的曲艺生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