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冰 夫)
夏朝皇帝孔甲在位的第七年,因为他宠信鬼神,致使少康中兴以来,兴旺了二百年的夏朝经济开始衰落。常言说“世道乱必出妖孽。”就在这年秋天,从天上降落一雄一雌二条龙,在京城大街小巷内游走不止,吓得百姓们不敢出门。孔甲宠信的大法师说那是天降吉兆。
孔甲便召集民工在京城外修建一座龙池,让一个名叫董父的人饲养这两条龙。由于他很快懂得了养龙技术,就有很多龙都从天上跑到来这里。可是,那龙池太小了,孔甲让他把龙池挪到一个叫龙谷的地方饲养。
龙谷位于息慎之地的大荒山之中,也就是后来名叫常突额勒克的地方,再后来名叫太阳湖的地方,属于长白山哈达岭山脉之间,谷深难测,整日烟雾蒙蒙。山谷之底十分宽阔,正中间有一地泉,称为龙泉,泉水泛滥出来形成一个很大的湖泊,上接天之龙气,下连地之龙脉,故而甘甜清澈。从谷底向上望,险崖倒竖,怪石悬空,古松横指,粗藤如网。淡淡的阳光从树叶和藤枝间筛落,给整个空谷增添了神秘气氛。
董父也以为这里是个养龙的好地方。可是,当把龙都运进来,第二天早上,董父从一块平石上睡醒,龙泉湖泊之中一条龙也不见了。他吓得忙在谷中四处搜寻,在谷底之北发现一个深洞,上面刻着三个字“杀生洞”,洞中住着一位道号“杀生乐”的道长,告诉董父那些龙已在昨夜上天了。
董父不敢相信,如果龙真都上了天,夏王准会将他家满门抄斩,所以他还继续寻找。在谷底之南有一块凸出的高台,旁边刻着三字“救生崖”,有个法号“救生子”的小和尚在此修行。救生子也说昨夜确实有很多龙飞往天空。董父听了不得不相信,只好爬出谷去任由夏王的处罚。
却说救生子和杀生乐,每天早上去龙泉取水时都能相见,却从来不打招呼,仿佛这诺大的深谷之中,只有他或者他独自一人,对方只是自己的影子一样。两个人不相识,也不相往来。也许正因为这样,他们之间才没有矛盾。
正在这时,普陀山上的观音大士主持的三年一度的“点仙”大会开始了。凡是在这次大会上被她点过名字的,都被列为上仙,都可以去天堂里生活。可是,这次“点仙”大会冷落了一个人,他就是多羽仙人。
多羽仙人已经在人间修练了三百多年,因悟性极高,他的道行要比修练了千年以上的人道行还要高。可他虽有实力,却因缺少资历而被观音忽略。自此心中愤愤不平,对评选上仙的这种制度开始不满,便发誓要做一件连上仙都做不了的大事。
那日,多羽来到龙谷的杀生洞前,对杀生乐说:“你虽有成仙之心,却是凡俗根本,况且仙路奇曲仙道不公,你断难修成正果的。”
杀生乐说:“你以为我真想成什么神仙吗?神仙有啥好处?境界越高越没自由。我只是修练道行和手段,然后去作我自己愿意做的事。”
多羽问他最喜欢做啥事。他说以杀生为乐趣。多羽听了简直心花怒放,庆幸自己找对了门徒,便说:“象你这样修行,还得多少年才能见成效?我来指教你吧!”那杀生乐听了真是喜出往外,忙跪倒地上磕头叫师父。
多羽送他一本《杀生咒》,每天用自己的道行助他修练。时日不多,杀生乐已经大有所成。那日,他按照师父的教导,坐在地上双手平伸,手掌朝上口诵咒语,从掌中透出一股黑色杀气直上云霄。那天正是月圆之夜,那股杀气正好冲进广寒宫。
久居在广寒宫中的嫦娥,本是五帝时后羿的妻子。只因后羿随大禹治水多年未归,嫦娥难挨寂寞,便与当地一个地方官私通,后因失信于西王母,服了不该服的仙丹,虽然成了神仙,却被打入广寒宫中受苦。曾与她私通的地方官的第八代孙子,得知嫦娥是老祖宗的相好,便苦心修道成了神仙,跑进广寒宫,要与嫦娥一叙情缘。不想被天兵追赶,为了得以活命,只好答应嫦娥把他变成白兔,永远留在了广寒宫内。
这天,杀生乐的杀气侵袭广寒宫,惊扰了嫦娥。她掐指一算,知道是多羽仙人度化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便把一本《救生经》给白兔,让它带到人间度化一人解救民众之苦难。那白兔虽然极不情愿,却也接了《救生经》,冲出广寒宫向人间飘来。
龙谷中的救生子一大早起来,在龙泉洗了脸,又去打干草,见一堆草丛中有只受伤的白兔,就把它抱回山崖包扎伤口精心饲养。其实这只白兔就是奉了嫦娥命令的那只玉兔。它见救生子如此善良,觉得可以把《救生经》传授给他,便化成人形,做了救生子的师父。
一个鲜花灿烂的春天。高耸入云的松林中,从枝叶间筛下五彩光环,绒绒的绿草上浮动着各式各样的叫不出名的小花,树枝上各种鸟儿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仿佛一曲曲美妙的音乐。
杀生乐身着道袍手执佛尘,从荒凉的小路上走进松林,在一棵高大的树下停住,抬头看了看天,觉得腹中饥饿,打开食袋,里面已空无一物。想了想,把佛尘搭在肩上,双掌平伸,掌心朝上,二目轻合,口诵咒语。须臾间,两团黑色烟雾从掌中腾起,慢慢翻滚着升腾着,然后飘散开来,很快弥漫了整个松林空间。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二目圆睁,停念咒语,狂笑数声,发出的黑色烟雾犹如一股水流收回掌中。刚才还是烟雾弥漫的松林,此时如被一场大雨冲洗过一般,宁静清新,连空气都一尘不染了。
可是,那些翠绿欲滴的松叶也都纷纷落尽,那正旺盛生长着的,如人腰般粗细的松树也都绿意消尽株株枯死。那些刚才还在不停地展翅欲飞,或者亮开羽毛还在一展美丽,或者展开歌喉正唱得如痴如醉的鸟儿们,也都落在地面,早已死去。再看杀生乐,如秃鹫一般纵身而起,每捡起一只死鸟,就迅速拧去头尽饮其血,最后生起一堆火,把那些鸟儿都烤熟了,吃得饱饱的,再放一些在食物袋里,才摇摇晃晃走出松林。
第二天中午,身穿僧服的救生子来到松林,见到被杀生乐糟蹋的惨景大吃一惊,忙忙坐在地上双手放在膝盖上,掌心朝上口诵咒语,一团团白色烟雾从掌心升起,顿时弥漫了松林。过了一会儿,救生子停止咒语,把白色烟雾收回掌内。那些枯死的松树又现生机,枝上长满了绿意欲滴的树叶。被杀生乐拧得满地的鸟头,在地上转了几圈吸收了地之灵气,很快都还原成完整的鸟儿,一只只从地上飞起落在树上,有的展示自己的美丽,有的展开动人的歌喉。救生子见救生告成,又念了几声:“阿弥陀佛”,然后一直朝前走去。
杀生乐走进一个小镇子里,正准备找一家客栈住下,忽见一堆人围着什么东西看。他走过去,见一面高墙上贴着一张告示。原来,镇东头高员外家的千金小姐,近几个月来一直被妖魔所惑,每晚都来纠缠。先后请了几个大法师,都对此妖魔毫无办法。所以张贴告示聘请高人。上面写道谁能除去此妖,赏黄金二千两。杀生乐看了轻轻一笑,上前撕了告示,按照上面的地址找上门来。他并不想救高小姐,也不是为了那二千两黄金,而是这一路上,他杀死了无数生命,但都是各种鸟兽和很平凡的人,早就觉得没啥乐趣了。今天,他要杀妖魔,看看是啥滋味。
高员外听说有人揭了告示,三步并作两步跑出大门,迎接亲爹老子般,亲自把杀生乐接进内室,然后对管家说:“赶快准备素食!”
杀生乐把手一摆:“贫道从不忌酒肉。”
高员外稍一沉吟,说:“那好,准备最上等的饭菜。”然后问杀生乐,“大法师,作法时还用狗血香烛之类的东西么?”
杀生乐说:“我的法术是上仙所传,什么东西都不用,只要我吃得好喝得好,啥问题都解决了。只是,你们见过那妖魔吗?”
高员外说:“来去带风,风中一团黑物,从来无人敢接近,谁也看不清楚。”
杀生乐又问:“那妖魔来了之后又怎样?”
高员外说妖魔总是在二更天以后来,每次都是小姐亲自开门把他接进去。一开始两个唱歌喝酒,然后歇在一处。次日天色欲明时,又是小姐亲自把他送出门去。可是,当小姐回到房中后便无精打彩,日渐消瘦,如今已经病入高肓。
杀生乐吃饱喝足,让员外带他去小姐卧室。杀生乐进了门禁不住用鼻子闻了闻,然后走出屋低着头,沿着气味向东走,翻过院墙,一直来到后院的马棚前,两眼痴痴地看着马棚内的马。其中一屁黑色小公马引起了他的注意。
高员外从外面跟进来,问:“妖魔在这里么?”
杀生乐说:“没啥,我们回去看看小姐吧。”
推开小姐房门,杀生乐又感到有一种异香扑鼻而来,同刚才进来时的异味大不相同,便凑近床前。那高小姐睡得正香,只是面如白纸,毫无半点血色,但呼吸匀称,似乎没有任何病症。杀生乐想了想,用手往外指了指。
他们回到客厅,高员外问:“是不是把小姐移到别的屋去?”
杀生乐说:“不用了。那妖魔每晚都是闻着小姐的香气来的,想躲是躲不了。”
高员外一下紧张起来,不知该如何是好。
杀生乐说:“不用担心。一会儿你把我藏进小姐屋中就行了。”
二更天刚过,那股旋风从东方刮来,落进院内。本来病若高肓的高小姐,突然精神百倍,忙从床上下来面若桃花般地出门迎接。进得屋来,传出一阵笑声。躲在外面暗处的高员外和众家人紧张得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再说屋内衣柜里的杀生乐,从衣柜门缝看见小姐和那朦胧的妖魔上床就寝,便平伸两只手掌,口诵咒语。一股黑烟从手掌上升起,透过门缝漫入屋中。
时间未久,床上的气息丝毫没有了,杀生乐才收了咒语,拉开门,把高员外一家人叫进屋来。床上,躺着高小姐和那匹小黑公马,都已经死去了。
高员外哭之不及,忙问道:“你咋连我女儿也给杀了?”
杀生乐说:“贫道名叫杀生乐,揭告示而来,一不为行善,二不为黄金,只为杀生搏得一乐。”说完,一晃身形如鬼魅般离去。
那高家众人只顾哭成一团。
第三日上午,高员外已让人把小姐装入棺材,准备抬往坟地下葬。
这时,一个家人慌慌张张领着救生子进来:“员外爷,员外爷,这位和尚说能救活小姐。”
高员外顿时收住眼泪,忙让人把棺材打开,把小姐抬进卧室。
救生子已在院中作起法来。须臾间,就听小姐卧室内有人大叫:“黑哥,黑哥,你去哪儿了?”接着,高小姐披头散发地从屋内冲出来,跑出大门,一直跑进马棚,见没有了小黑公马,便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救生子和高员外等人跟过来,正惊异间,只听远处一阵“咴咴咴”大叫,接着那匹已被埋葬的小黑公马疯跑过来,停在小姐身边,同高小姐亲近起来。那高员外早大惊失色,问道:“大法师,您咋连妖魔也救了?”
救生子说:“阿弥陀佛,天下万物都是生灵,何必要分人妖?我佛慈悲,焉能见死不救!阿弥陀佛。”
高员外跪地相求:“大法师,求您把妖魔杀了吧!”
救生子说:“阿弥陀佛,贫僧出山只为救生,从未杀生。阿弥陀佛──”说罢潇洒离去。
杀生乐一路东行,此时在另一个小镇,正在一边走一边用目光搜寻客栈,忽然前面传来一阵高喝:“前面的行人闪开了,前面的行人闪开了……”
杀生乐定睛看去,见是一乘官轿,前后簇拥着一群衙役。心说轿子里的官一定不小,不禁有些羡慕起来。谁知他这样一犹豫,那轿子已到了面前。走在前面的几个衙役怒喝道:“臭老道,滚开,滚开──”
杀生乐一下来了气。自从出谷以来,还没人敢对他大呼小喝,更加站着不动。前面的几个衙役扑上前来,也不说话,挥剑便刺。杀生乐身形往后旋了一丈,再也忍气不过,双掌平伸口诵咒语,两股黑烟从掌中直射而出,喷向众衙役。须臾间,黑烟被杀生乐收回,官轿倒落地上,一个身穿官服的人和众衙役都气绝身亡。杀生乐看了会儿,仿佛出了一口恶气,狂笑着走出小镇,一路向东而去。
再说那救生子却一路向西而行。一日傍晚,在经过一片树林时,忽然看见一人挂在树上。忙奔过去一看,是一位年轻女子,已经死去多时了。救生子忙把她从树上摘下来,施展法力把她救活。那女子活转过来,睁眼见一个和尚正在低诵咒语,知道是他救了自己,便哭咽着说:“大师父,何故救了小女子?这不是让我脱离福地而入苦海么?”
救生子道:“阿弥陀佛,蝼蚁尚且贪生,女施主切不可再出此言。”
那女子说:“若让小女子活在世上,除非大师父帮我报仇。”
救生子说:“贫僧只结善缘,不知人间还有仇恨。阿弥陀佛──”说完又一路向西去了。
那女子坐在地上哭泣不止。忽然止住哭声,站起身双脚一立,把树上的绳套套进脖子,身子往下一沉又吊死了。
这时,一伙家丁模样的人走进树林,一个眼尖的大声说:“那儿吊个人,看是不是。”他们来到近前,一个说:“正是。还没死透,快放下来。”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把女子从树上放下,有个颇懂此道的人把她弄醒,然后连拖带拉把女子拽走了。
杀生乐向东走了半年之久,一路上不知又杀了多少生命。这一日改道向南,走了百多里远,走进一个镇子,路过一家朱漆大门时听见里面笑语喧哗,突然来了兴致,便把门一推走了进去。
原来,这是一个部落首领的家,正给儿子办喜事,全部落的人都来贺喜,宴席摆了满院子。主事的人见走来一个凶神恶煞般的道人,便满脸堆着笑把他请到席上。杀生乐更不客气,坐下来就大吃大喝。这时新郎新娘前来敬酒,杀生乐一眼见到新娘花容月貌,秀色可餐,不觉动了凡心,暗自想到:虽然自己能在挥手之间杀生害命,却不能偿一回女人的滋味,也真是人生一大遗憾。但若能在新郎新娘最欢快的时候把他们杀了,说不定也是一大快事。想到这便有了主意。
当天夜里,新郎新娘进了洞房,诚惶诚恐了好半天,两人才宽衣上床,忽然一股黑气透过门缝弥漫开来……第二天快到中午了,新郎新娘还没起床。部落首长沉不住气了,便让丫环砸开门,只见新郎新娘笑面如花,可人却死去多时了。
救生子向西走了半年之久,一路上不知救了多少生命。这一日改道向南,走了百多里,在经过一个县城外的法场时,挤过围观的人群,见中间一座高台上绑着一人,一大汉手执大刀立于犯人身旁。不远处还有一高台,数十侍卫保护着一个监斩官。那监斩官不时地看着太阳,突然说:“时辰已到,杀!”
身边一个衙役大喊:“时辰到──,杀──”
那刽子手听罢高举起大刀“刷”的一声落下,一颗人头滚落于地。围观者纷纷跑走,谁也不忍再看。监斩官起轿回去交差,法场上的人顿时走尽。救生子也随着人群到了远处,只见他坐在地上施展大法,那犯人的人头在地上转了几圈回到脖子上,然后站起身来退着逃跑。救生子感到奇怪。此人倒退着跑,速度居然如此之快。当经过身边时,他才发现那犯人的人头归位时,把面朝着了后背,所以看似后退,其实是向前跑。
救生子向南走了半年之后,又改道向东走。这一日,走到小普陀山上,站在山峰之颠眺望云层里的众仙戏嘻,一只蚊子落在脸上拼命吸食他的血液。他光顾着欣赏众仙们的悠闲,忘了不可以杀生,便用手一拍,蚊子死了。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杀生了,应该以命偿命,便想跳崖而死。
再说杀生乐向南走了半年后改道向西,已在小普陀山上多日了。这些天他一直在回顾这些年来的杀生旅程,觉得杀生能给他带来乐趣的事都做完了,不知道还能干什么,深深陷入了痛苦之中。正不知所错,听救生子说因错杀一只蚊子就要杀身偿命,立刻大悟,一把拉住救生子:“这些年来,我不知杀了多少生灵。要死的人,应该是我。”说完,一头栽下悬崖。
观音早算准了救生子今天要投崖而死,知他善心救人无数,该点化他成为上仙永留天界,便派手下一个使女,让她在救生子投崖时把他救往天堂。可使女却不认得救生子,见一人从悬崖上栽下来,以为那人是救生子,就闪身而出把他接住带到了天界。
救生子见杀生乐跳了下去,心想:我杀死了蚊子,本应我来偿命,却让别人代替了,岂不又杀了一条生命吗?想到这儿,也一头栽下了悬崖。
再说地狱里的阎王,知道今天小普陀山上将有一个大恶人跳崖而死,而且此人杀人无数血债累累,应该把他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不得超生,便让十八层地狱的门吏等在小普陀山悬崖下。那门吏也不认得杀生乐,见一个人从上面跳下来摔死,以为就是杀生乐,便把那脱壳而出的魂魄收走,下进第十八层地狱,让它受尽残酷折磨,而且再也不得超生。